第3章
沈棠是丫鬟領着進去的,厚重的簾子掀開,一股熱氣夾雜着濃重的藥味便鋪面而來,差點熏得人一個踉跄。
明明是青天白日,裏面卻昏昏沉沉,什麽東西都瞧不清楚,只有架子上擺着的一盆花獨自妖嬈盛放。屋子背後有個怪物,正張開大嘴,要把所有的東西都吞噬下去。
沈棠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濕漉漉的鳳眼定定地瞧着,那種恐懼像是滋生的藤曼将雙腿牢牢地捆住,不能有分毫的動彈。
老夫人見她不動了,眉間有些不悅,身邊的丫鬟小聲地提醒,“姑娘,該進去了。”
身子無比沉重,可到這一步也沒有人能讓她反悔的,她側過臉看了自己的小姨一眼,狠狠心就走進去。
這是沈棠頭一次進入陸持的屋子,陳設雖然簡單,卻擺放得分離不差,隐有一種壓抑之感。上頭式樣和花紋都是出挑的,她瞧不出什麽名堂,只知道應該是價值不菲的。
再往裏走幾步,她才看見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少年。那雙淩厲的瞳眸掩蓋在眼皮之下,五官深邃突出,在少年的清秀稚嫩當中多了幾分與年紀不符的沉穩。
就算是在睡夢中,少年的雙手刻板地疊放在胸前,連呼吸都像是計算好了的,沈棠沒來由地覺得可怕,身子往後退了幾步,正想要轉身離開,卻被丫鬟一把抓住了肩膀。
丫鬟手上用了一點力道,“姑娘,我替你更衣,等會你就睡在裏頭,記得這個綠如意一定不能脫手了,不然老夫人該生氣了。”
說着,就動手去扯小姑娘的腰帶,将那點子反抗完全沒當回事,很快就将人的衣裙脫得幹淨。
沈棠着一身雪白的中衣站在原地,死死咬着唇,年紀再小,也曉得這不是正經女兒家會做出的事情。
那種羞恥讓她恨不得現在就撞到桌子上死去,可死了之後怎麽辦,老夫人那樣嚴厲的人,小姨日後該怎麽辦?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的。
想起小姨和她說的法子,她吸了口氣,将眼淚都擦幹淨,輕手輕腳地往床邊走去。手剛搭上錦被,耳邊就響起一個陰沉的聲音,“滾。”
音質清冷,像是淬了寒氣。
屋子裏的地龍燒得正熱,她卻無端地打了一個寒顫,如同受驚的小兔般往旁邊一躲,驚恐地擡頭,卻撞見一雙漆黑幽深的瞳眸,裏面蓄着暴風雨前的沉悶和壓迫。
陸持生得好,就算是在病中,只眉間染上些倦色,氣勢依舊是駭人的。
坐起身,節骨分明的手一把卡住小姑娘的下巴,面容沉沉,看不出任何的喜怒,語氣薄涼,“誰讓你過來的?怎麽,你小姨做慣了妾室,又要将自己的外甥女塞到我房裏不成?”
沈棠白皙的兩頰已有了紅痕,清澈的眼睛裏寫滿了恐懼,可還是小聲地辯解,“小姨不是那樣的人... ...是老夫人讓我過來的,說... ...讓我來照顧你。”
臉上的力道加重了幾分,酸酸澀澀的感覺刺激得眼淚都下來了。
陸持半眯着眼睛,喉嚨間咕哝出一聲意味不明的笑意,“怎麽照顧,像現在這樣脫幹淨嗎?”
手指順着曲線下滑,将雪白的中衣撩開一個小口子,只露出了纖細的鎖骨就頓住了,某莫名笑了一聲,“周雲還真的舍得,才十歲有肯将你送過來,難不成這樣的事情還有瘾不成?”
突然發了狠,将人如同破布般往一推,居高臨下地看人,輕蔑道,“你也配!”
沈棠往地上一撐,手心已經被磨破。
面上的血色消退得幹幹淨淨,這無疑将她脫光了衣服放在光天化日之下,仍由人羞辱。倔脾氣上頭,濕漉漉的眼睛警惕地看着對面的人,“我說了是老夫人送我過來的,我不願意,小姨更不願意。”
腦海中回想起在來時,小姨的叮囑,“陸持最不願意別人提起的就是前伯恩王妃,你只要提起他母親的死,他一定會見将你扔出來,這樣就算是老夫人也不好說什麽。”
提起亡母這件事情委實做的不厚道些,手上的痛楚刺痛神經,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的。
“你病得很重,如果不繼續醫治的話,怕是... ...怕是會和先王妃... ...”她說得磕磕絆絆,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覺得脖子上一緊,居然被人扯着衣襟活生生地拖拽起來。
陸持穿一身中衣站在原地,長發披散在身後,整張臉隐匿在灰暗中,沒有一絲的表情。狹長的眸子幽深不見底,像是草原上的惡狼盯上了自己的獵物,随時沖上來撕咬得鮮血淋漓。
湊到她的耳旁,呼吸中夾雜着熱氣,緩聲說“你信不信,我就這樣直接殺了你。”
沈棠瞪大眼睛,瞳孔緊縮,脖子被勒得喘不過氣來,她想要呼救,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一點聲音來。的心上湧上一陣後怕,也顧不上其他,用力掐着少年的手,拼命翻轉身子,擡嘴就咬了上去。
她用的力道極大,想着就算是死也決不讓陸持好過。
嘴裏很快就有血腥味道,濃重地讓人作嘔。
陸持好整以暇地瞧着小姑娘素淨倔強的臉,半分眉頭都不皺,仿佛沒有一點痛覺。
這點掙紮反倒是激起他惡趣味,蹲下身子,笑着用手指捏上姑娘家的下颌,逼得人吃痛松了嘴。他瞧了瞧,啧,手上的印子還挺深。
瞳色越發深沉,“你說我現在朝着外面叫一聲,說是周雲派你來害我的,你說說他們會怎樣想。”
沈棠的動作一頓,戒備地看向人。
“所以說,等會千萬別出聲,知道嗎?”
她不明白人的意思,很快肩膀一涼,随着布帛的撕裂聲,她肩上猛然被人咬了一口。
劇烈的疼痛讓她忍不住尖叫出來,揮動的手撞在身後的架子上,雙耳纏枝玉瓶晃動了兩下,直直砸下來,碎成一地,有兩顆褐色的小藥丸随即掉了出來。
陸持盯着藥丸,眼睛漸漸眯了起來。
外面所有的人都在,雲姨娘疑心是兩個人起了争執,連忙想站起來将沈棠接回來。可身子還沒離開圈椅,老夫人拐杖重重一拄,“都給我坐好了!多大的人了,一點事情就大驚小怪。”
雲姨娘臉上的笑容僵硬,心裏都吊着一口氣,“老夫人,棠姐兒膽子小得很,又不過是個毛手毛腳的小丫頭,我怕她惹了世子爺。世子爺現在身子還不暢快着,別惹了禍子。”
老夫人瞧都沒瞧她,繼續閉着眼睛養神。
當今伯恩王府表面上看着風光得很,可內裏沒有多少的東西。第一任伯恩王走了,長子陸端明是個不中用的,這些年宮裏頭還眷寵中着伯恩王府不過是沾了老夫人的光。
老夫人是個傳奇女子。當年先皇即位,恰逢亂黨逼壓,伯恩王出兵塞北在外,還是老王妃拿了兵符調動駐守在五子林的虎字軍,殺入城中,平定盛京,直有巾帼賽須眉之勢。
是以在伯恩王府裏,老夫人不發話,誰也不敢輕易動作了。
裏面陸陸續續傳來女孩細小的哭泣聲,像是細密的針都在往雲姨娘的心口上紮。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伯恩王,沒想到男人只是盯着簾子不吭一聲。
她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将牛鼻子老道在心裏罵了好幾遍,就怪人說的什麽“進去了就不能輕易出來”,都是在胡扯,只是可憐了她的棠姐兒。
也顧不上許多,她提着聲音向裏面問了一聲,“棠姐兒,怎麽了?”
陸持将視線收回,神色不明地盯着面前挂着眼淚的女孩,修長的手指按着肩頭那處的鮮血淋漓,碾壓,兩處的鮮血都混在了一起。
劇烈的痛感讓沈棠的整張臉都是變形的,滾燙的淚珠一顆顆砸下來,額頭已經是汗涔涔的一片。
“你小姨在叫你呢。”陸持扯下女孩頭上綁着的錦緞,斯條慢理地将手上冒出的血跡擦幹淨,瞟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好意”地提醒着。
腦子裏有千萬般想法一一閃現,可面對那雙駭人的眸子時,她總忍不住犯憷。
“我... ...我剛剛摔倒了,現在沒事了。”
“真是個乖女孩。”陸持誘哄着,“是誰讓你過來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女孩渾身一震,驚懼地看向少年,膽顫地往後面縮着,明明怕得要死,細細小小的聲音仍舊在說,“不許你傷害我小姨。”
空靜的室內忽然響起了一聲輕笑,陸持的腦海中一一閃幾個人的臉,他将染血的紅綢緞重新給小姑娘綁了回去。
節骨分明的手指穿過發間,沈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就要往後面逃走,卻被人一下子就按住了肩膀。
少年伸手撿起兩顆藥丸,放到沈棠的手裏。笑得好看,如同海棠花在風裏一寸一寸地綻放,讓人移不開眼。
“你瞧瞧,這府裏有不少的人想要我的命呢。”
沈棠瞬間臉都白了,覺得手上黏黏濕濕,一顆心陡然沉重起來。
陸持是伯恩王府唯一的嫡子沒錯,可他的上頭也有個能文能武的哥哥陸臨。比起陸持病怏怏,喜怒無常的名聲,陸臨給別人的印象好了太多,年僅十六歲就考取功名入了翰林院,成了盛京城裏人人稱贊的好兒郎。
就是可惜是庶出的身份了,可後來郝氏無子,就将陸臨記養在郝氏的名下,也能勉勉強強占了一個“嫡”子的身份。
若是說這伯恩王府有誰要了陸持的命,也只有這兩個人罷了。
可小姨和她都沒有一個依仗,摻和到這些事情中來,都逃不過一個被人算計的下場。
“你猜猜看,我要是和祖母說,周雲為了将你塞進來,特意給我下毒的,她老人家會是什麽想法?”
陸持看見小姑娘瞳孔驟然緊縮,嘴角勾了勾,“我們都是想活下去對不對?沈棠,我們做個交易怎樣?不然,呵。”
後面的話沒說,其中的威脅不言而喻。
沈棠纖嫩的手指攥得死緊,她曉得,陸持從骨子裏都是壞透了的那種,可是他提出的條件對于她來說,誘惑太大了,她只剩下小姨一個人了。
細小的聲音響起,“好。”
“這點倒是比你的小姨強。”陸持說着站起身,他僅僅比沈棠年長三歲,卻已經初具成年男子的體魄,身影能夠将沈棠完全遮住。
面對這種體格上的巨大懸殊,小姑娘眼眶通紅,警惕地看着他。
一件單薄的披風就朝着臉上蓋了下來,帶着點松香的味道。
“今晚你就在地上睡一晚,明早會有人送你回去的。”少年的臉隐匿在陰影裏,薄唇微勾,“但是沈棠,你記住了,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我的人。”
什麽是他的人?沈棠不明他話裏面的意思,有些不敢相信人就這麽輕易放過自己了。
直到過幾日的時間,她才知道,陸持不是放過了她,而是找到了一個更好的由頭,殺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