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一晚上,沈棠夢見許多過去的時光,關于金陵,關于爹娘,關于院子裏的那顆海棠樹。她坐在樹下的秋千上,娘親溫柔地替她梳頭,爹在一邊會告訴她許多關于外面的世界。

醒來時,盯着淺粉色的勾花床幔,她仍舊有幾分不能回過神來。

這裏是盛京,不是金陵,爹娘也不在了。

她麻木的起身,一直在門角守着的良辰看見了,立即上前詢問着,“姑娘可是要洗漱?”

“嗯。”

沈棠剛點頭,良辰就走到門口,對外面招招手,就有六個丫鬟分別捧着刻花銅盆、蓮花漱口和粗鹽皂角等進來。

良辰擰了熱面巾想要替她擦拭,她偏頭躲過去,将面巾拿了過來,看着屋子裏面忽然出現的這麽多人看,小聲說了,“我不需要這麽多的人,你讓她們下去吧。”

丫鬟們面面相觑,良辰有些為難。

照理說沈棠只是一個姨娘的外甥女,自然不需要她們這麽照顧。可她搬到聽松院是老夫人開的口,用的世子爺的名頭,誰敢怠慢了?

“姑娘,這裏就是這樣的規矩,若是侍候不好的話,萬嬷嬷也會罰我們的。”她見沈棠有幾分松動,招手讓丫鬟将清水端到前面來,“這王府裏就是這樣的規矩,姑娘也不要覺得別扭。這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總要學會适應是不?”

沈棠也不知道她說的是否是真的,以前的沈家沒有這樣的規矩,小姨的湘芙院也沒有。她別扭地在一屋子人的侍候下收拾好。

良辰又拿了幾套繁複的衣裙給她看,“姑娘,您瞧瞧你喜歡什麽樣子的。”

她一眼就瞧出這些都不是自己,應該都是新做的,怕是她穿了這身衣服礙了世子爺的眼,特意做出來的吧。

心裏嘲笑了自己一聲,卻也不得不順從。就像萬嬷嬷說的那樣,如果陸持心裏舒坦了,她的日子也能好過不少。

“世子爺他喜歡什麽樣的?”

良辰心裏也沒有譜子,聽松院裏的人多,可世子爺自幼就不喜旁人近身,一直照顧他的是幾個嬷嬷和随行的小厮。真若說是喜歡什麽,也不知道。

但她瞧着世子爺素來穿些素淨的衣裳,就挑出了一身水藍色繡淺茜色小花的長裙,不張揚卻落落大方,也挑不出什麽錯。

沈棠換上之後去了正屋,陸持正在書房練字。

見到她來,擡頭看了一眼,目光觸及到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時,猛然沉了下來。

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沈棠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擺,“怎麽了,這個是... ...”

“誰讓你穿這個的?”視線一瞬間變得銳利起來,陸持将毛筆扣了下來,發出一個沉悶的聲音,不容置喙,“去換了。”

良辰說他喜歡這樣式樣的衣服,現在又要自己去換掉。沈棠覺得他就是在故意刁難自己,不管自己做什麽他都是不滿意的。

咬着唇站在原地,視線落在透過簾子鑽進來的一抹陽光上,不去說話,無聲地抗議。

下一刻,手腕突然被人攥住,沈棠吃痛地擡頭,就撞進了一雙蓄着寒氣的眸子裏。

兩個人離得很近,她甚至能聞到隐藏在草木香氣之下一種特殊的味道,是陸持獨有的,淺淡的卻直往人的腦子裏面沖,霸道地留下印記。

頭皮一疼,她被人揪着頭發被迫擡起頭,有種無所遁形的窘迫和難堪。

“昨日我和你說了什麽,嗯?”尾音上挑,泛着危險的氣息。

沈棠抿唇不說話。

很快衣襟被人揪起,身子失衡,腳步踉跄的被少年拖着往外面走。

院子裏的人很快就注意到這點子動靜,停下手中的動作伸頭去看發生了什麽,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說什麽。

沈棠就像是一個破布般,被人直接扔在地上。背後抵上凳子的尖角,疼得她眼淚都被逼出來。

良辰被吓了一跳,都說世子爺的性子古怪,可是她在院中幾年,也沒有見過人發這麽大的火。可他的臉色實在是瘆人,她咬咬牙,還是上前要将沈棠扶起。

陸持冷眼瞧着,薄唇輕張開,“帶她去換身衣裳。”

“是。”良辰不敢不從,連忙扶着沈棠去了裏間。

一道簾子将駭人的視線阻攔住,她才敢壓低聲音問,“這又是怎麽了,早上去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啊。”

沈棠無力地扯出一個笑,最後發現嘴角都是僵硬的,沒有辦法做出表情,只能沉默地搖搖頭,不再開口。

良辰沒再多問,去拿了衣裙給她換上。

這衣服送來的時候,有送了佩戴的首飾,這紅色的衣裙自然不能配上藍色的簪花。良辰又趕着時間,重新給沈棠梳了一個小辮。

整理妥當之後,她有些憂心地看着沈棠,“等會世子爺說什麽便是什麽,姑娘莫要争執了。”

不然,誰知道世子爺又要做什麽。

到聽松院滿打滿算還沒有一天的時間,已經有兩個人對她說過同樣的話。沈棠想,只要陸持不為難她,哪裏有這麽多的事情,為什麽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她故意和陸持作對呢。

因為陸持是世子爺,她只是一個姨娘的外甥女。

她要做的就是一個人形布偶,不可以有自己的一丁點想法,只要乖乖地受着陸持對她的任何擺弄。

挑開簾子出去,陸持看了過來。

依舊是沒有什麽表情,掃了一眼之後就只說了三個字。

“再去換。”

一個上午,沈棠都記不清楚被折騰了多少次,到最後都已經麻木。

最後她換上了一身绛紅色的纏枝繡花長裙,式樣和第一次見到陸持時穿上的那一身衣服有些相似,但更為精致繁複。層層開放的海棠花從裙擺一直蔓延到腰身,金線祥雲滾邊,流蘇腰封将腰線勾勒出來。

走動間,如同踏在盛開的花裏。

挑開簾子的一瞬間,陸持的眼中滑過片刻的驚豔。似乎小姑娘本就應該穿這樣,嬌豔靈動的,無憂無慮地長大。

“過來。”

沈棠順從地走了過去,目光有些空洞,刻意将視線放在陸持的身後,不去看他。

陸持挑起小姑娘的下巴,總覺得還有什麽不對的地方。細細從她臉上看過去,開口,“笑一個。”

沈棠覺得莫名其妙,最後扯着嘴角,露出一個要哭不哭的笑容來,一雙透亮的鳳眼裏水光點點,藏着纖細的哀怨,美得不可一物。

這種變相地取悅到陸持,他碰了碰人的臉頰,像是在逗弄一個小動物,神色溫柔,“很乖,想要什麽嗎?”

她哪裏敢要什麽,只希望陸持的性子能夠正常些,不要再為難她了。

可這敢說嗎?她苦笑着搖搖頭。

這不知道怎麽又惹到了陸持,他直接捏着人臉頰,将那一塊地方都染上了緋紅之後,才肯松手,“又不聽話了,是不是?”

沈棠忍着疼,随便扯了一個,“我想出去看看。”

陸持的動作頓了頓,沈棠實在是怕了,連忙擺手,“我換一個吧,我... ...”

陸持打斷她的話,站起身子來。他身量高,就算常年在病重,卻出奇地沒有過分孱弱。寬肩窄腰,投下的陰影能夠将沈棠完全籠罩住。

“換什麽,等着吧,說不定那天我高興就帶你出去了。”

下午,主屋那邊沒有一點的動靜,沈棠不敢相信陸持就這樣輕易放過自己。後來聽院子裏的丫鬟在說嘴,才知道陸持進宮去了。

伯恩王府在盛京中不顯山不顯水,可誰遇上了都要給上幾分面子。靠的不僅僅是先伯恩王和老夫人積攢系下來的榮耀,還因為陸持是東宮侍讀,和當今太子是從小長大的交情。

當今皇帝子嗣不豐,以太子德行最為出衆,且生母為後宮之主,母系出身顯赫。等皇帝百老之後,皇位多半是交到太子的手上,到那時他陸持就是天子近臣,誰願意從一開始就将他得罪了。

說得不好聽些,就算可以不給伯恩王面子,也要顧及着陸持。

沈棠對這些不大感興趣,只是驚訝,陸持那樣的人居然也是正兒八經讀過書文的。

“那我怎麽瞧着他經常在府裏,這個也是可以想去就去,想不去就不去的嗎?”

“哪裏能的,世子爺最近一直病着,告了假。若是平日裏,大部分的時間都在外面,就是休假了,那些爺也要過來請他出去的。”良辰正在繡荷包,頓了頓又說:“左右世子爺在府中的時日短,有些事情忍忍就過去,鑽進牛角尖才是對自己不好呢。”

沈棠盯着手中做了一半的香囊出神,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良辰也沒再說了。

因着陸持不在,沈棠也自在不少。美景是個喜歡鬧騰的,不知道什麽時候做了一個雞毛毽子,就在院子裏和同齡的丫鬟玩。婆子們将差事做得七七八八,也不着急了,聚在一起說着零碎。萬嬷嬷雖說嚴厲了些,可這些事情也不拘束着。

春日裏,陽光正好,好到讓她生出錯覺。如果陸持不在的話,就算在聽松院一直住着,似乎也不是什麽壞事。

這樣想着,就聽見打理花草的婆子在閑談,說是要将聽松院裏裏外外的草地裏都翻一遍,免得蛇溜進來,将人給咬到了。

這樣偷聽別人說話,似乎有些不好,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就聽見另一個婆子說,“照理說這人來人往的,那裏會有蛇在,也不知道王妃屋子裏蛇是怎麽溜進去的。”

婆子說着就壓低了聲音,“剛聽外面在說,還溜進屋子裏,就在梳妝臺呢,吓得王妃失手砸了不少的東西,還請了大夫來瞧呢。”

沈棠呼吸一滞,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條蛇。她記得陸持那時候說的話——

“這麽好的東西有別浪費了,送給我那位好‘母親’吧。真是可惜了,沒能夠送她一條活的了。”

這蛇就是他故意養的吧。

王妃處心積慮地要殺了陸持,甚至用上了下毒的招式。而陸持也在等待機會,将人置之死地。

那麽她呢,現在被迫攪和進這件事情裏,又能活多長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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