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喂!寧工,鴻禧大廈昨日新裝的RX-T7型號電梯出了一點問題,麻煩你趕緊過來這邊一下好嗎?”

電話那頭,機裝部老師傅已經極力抑壓着心底的焦躁,語氣恭敬地說。這次電話終于接通之前,他已經在那邊跟客戶鬧得很不愉快,給她撥了好幾次電話都沒有接。

寧檸纖細蔥白的手抓着七寸大屏沒有任何修飾、一板一眼的黑色手機,單手撥了撥滑落額前的幾縷柔順的短發,把它撥過了腦後,極力深呼吸一下試圖鎮定下來。

等她認為自己的語氣能恢複正常之後,終于語調平穩地說:“知道了。我現在過來。”

冰涼的指尖覆在額角上,環顧了四下,在矮桌邊找到了剛才被自己身體撞擊而滑落到地上的黑色斜包,按扣開了,裏面的東西散落了出來。

她“呼”一下垂着頭蹲在那裏,吸了吸鼻子,伸出手去拾。

盡管低垂的臉部被輕柔的秀發掩覆,但輕微抖動的修長光潔的手指還是洩露了她此刻的情緒。

“寧檸,”一聲隐隐帶了些喑啞的男聲響起,瞬即蓋過了室內那個四十瓦大燈泡由于電壓不穩而發出絲微的“滋滋”聲。

“我們···不合适,還是離婚吧···”雖是說着這麽決絕的話,可男人的語氣卻是猶豫的。

寧檸把東西撿好,把包往身上一挎後,始終沒有正眼瞧他一下,兀自朝着樓梯的方向走去。

這是套複式的房子,當初是她給的一百萬的首付,婚後兩人每月一人一半月供。那男的母親就說:“與其有那一百萬還不如買一套小一點的一層的一次性付完,還讓我兒子每月和她平攤供房,誰不知道她薪資高啊,我兒子事業才剛發展,還不到她一半的薪資居然讓每月出一半的錢!”

事業才剛發展?!據說他可是比她早一年畢業的,混到如今還是一個連小主管都升不上的小銷售。那也就算了,閨蜜們都拼命安慰她最重要人好,有潛質,錢多錢少不重要。好,那不重要。可是當那些剛畢業的新人每天除了拼命上班加班外,回到家也發奮地分析潛在客戶、鑽研客戶心理,練習說話技巧銷售技巧的時候,他又在幹的什麽呢?

“每天按時回家不過是想多陪陪你嘛,好男人好男人。”閨蜜小喬說。

“可他回來只會躺在沙發上抓着手機玩游戲呀,有時候我跟他說話他壓根都沒聽清我說話,只會嗯嗯地回答。”寧檸很困惑,“而且他什麽家務都不會做,你當初不說農村出來的孩子早當家,什麽家務活都會搶着幹的嗎?”

其實這些,寧檸都覺得不是最難忍受的。反正,他沒錢,不要緊,她有;他不會做家務,她工作累了就兼着做做,就當是休息,勞逸結合;他不喜歡工作上給自己壓力,也不要緊,反正他自己的工作他自己看着辦,她也不會幹涉太多,她有自己的事業就很滿足。

家裏無論大小事務,就連修鎖、修電器、扛米、換水、換燈泡···所有攀高爬低的工作身為一個工科生的她都能做。只是需要一個人在她寂寞的時候在身邊陪伴,于是就一不小心跳進了婚姻的墳坑。

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是一個“孝子”,非常非常愚孝那種。

婚後他要求把自己農村的母親接來婚房住,沒問題。但她需要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又為了方便照顧老人,這才執意要買一套複式的。

誰知老人知道後,硬是說媳婦大手大腳把兒子的血汗錢花光,又說她嫌棄她老人家什麽的。

聽說自己媳婦在一隊男人堆裏工作竟然還要死要活讓她把工作換了,說是結婚後還在一堆男的裏面混,敗壞家聲。寧檸不願意,她就去和自己兒子說,說的那些話有多難聽,但始終這個家主要經濟支柱還在寧檸,事情梗在那裏後來還是作罷了。

有次寧檸生病了,路過客廳想倒杯水喝,見自己丈夫把衣服亂擺已經滑落到地上了,才忍不住沙啞地開口朝沙發上翹着腿躺着抓着手機玩的老公說了兩句,讓他自己把衣服放好和洗掉。

結果你猜怎麽着?

剛好老太太炖了一盅牛鞭補陽壯腎大補湯上樓來,一聽媳婦頤指自己寶貝兒幹活,立馬那個不情願呀簡直在面上表露無遺。

“哎呀,哎呀,松手快松手!衣服髒了沒人幫你洗不要緊,有娘在呢!你辛苦一天累了,就這麽躺着怎麽了?”說完還不忘狠狠瞪了媳婦一眼,又絮絮地跟自個兒子叨唠:“哎,你說我們老家隔壁那個小花多好呀,人又乖巧又體貼,當初你要是聽娘的早早回家和小花結婚了,那現在這些活哪會讓你幹呀!小花鐵定把你照顧妥妥的,根本輪不着娘操心,娘現在已經不指望有人能照顧娘,只盼着有人把你照顧妥當,讓娘不費心!你說我怎麽這麽苦呀,那死鬼早早地去了,我辛辛苦苦···”

每當這個時候雖然老公會在一旁勸服老太太別在她跟前說了,但一來二去都是這樣,她也已經麻木了,刀槍不入了。不累的時候還會擠出笑臉接過老太太手裏的衣服,笑眯眯說媽,不用了,我洗。不舒服生病的時候她也是不會委屈自己,轉身就跑進房間躺下。

其實這些瑣屑的事情遠不及她圖紙上複雜零碎的零件,那麽多複雜架構細致的零件,她還都有耐心一絲不茍去畫,那這些生活上的瑣事又怎麽能難得了她?

只是雖然她大大咧咧的女漢紙一枚,但始終也是個女人呀。女人最難接受的事情到了她身上,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的。

那天,她正好要到工程現場去,開車經過一個舊區的十字路時正好紅燈停下。無意在人群中瞥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年老佝偻着站在一米開遠的,身上穿着暗色碎花衫的顯然就是自己的婆婆,從側面看她似乎眯眼笑着朝不遠處挽着手很親熱地黏在一起的青年男女笑着揮手。

而那對男女中,男的居然是她老公!

然後她就眼巴巴看着那對男女手挽手走上那棟老舊樓房的樓梯,目光稍微一上移,就看見鮮紅鮮紅的牌匾:莺燕賓館。

本想把事情搞清楚,但無奈這個時候交通信號燈轉了,後面排着車水馬龍一般的車隊不耐煩地按響了喇叭,于是她只好悻悻地駕車離開。

結果她還沒來得及把事情弄明白,老太太就趁着兒子不在家把臉撕開了。

她用無比鄙夷仿佛她媳婦兒做了多大的錯事一般的目光盯着寧檸看,皺巴巴的嘴角抽了抽,冷哼一聲從懷裏扔出一疊錢。

“啪”的一聲,像電視劇裏面多麽豪氣的貴婦向勾引自己兒子的狐貍精迎頭蓋面甩來大疊大疊的錢要求她離開自己兒子一般。

“這些錢給你!有五百塊呢!你去跟堅仔提離婚,堅仔心腸好不忍心提,那麽你來提吧!”

寧檸目瞪口呆地看了看地上不多的紙幣,又看了看老太太,心裏着實還捉摸不透老太太這次演的是哪出,這些錢是···分手費?

“怎麽?還嫌少哪!再給你兩百又怎樣?”老太太見寧檸不做聲,又從兜裏掏出皺巴巴的兩張紙幣,臉上依然一抹冷笑,無比得意道:“我告訴你吧!堅仔已經跟小花一起了,很快小花就會懷上崽,哪像你這個狠心的女人,結婚一年了都還不肯懷崽,之前我還摸不着頭腦呢,你可把我這老人騙透了,你這個自私冷血黑心腸的壞女人!”

然後寧檸終于想起那個莺燕賓館,那對黏在一起親熱的男女。

然後她就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麽話,是結婚以來頭一次沖撞了老太太。于是就有今天的這一幕,那個孝順兒子得知自己老娘受委屈後,事情都沒有問清楚,見寧檸回來迎面就刮了她一巴,她身體一個不穩就撞到矮桌上。

寧檸左手摸摸臉上那個發熱的紅印走下三兩級臺階後,嫣然回頭笑了一下:“好,離吧。”

由于心緒不寧,她最後還是決定坐出租車前往。

坐在車裏,爽朗開懷的司機和寧檸聊了一路上的話,但她顯然心不在焉,只微笑地應答幾句,更多的時候是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聽着司機在耳邊喋喋不休的聲音。

不知什麽時候,耳邊司機的聲音換成了機裝部老師傅急躁的聲音。

見她目光呆滞,老師傅不禁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寧工?寧工?你怎麽了?有在聽我說話嗎?”

“哦!在聽,在聽,機器···震動···下不來···是吧?”寧檸回過神來臉帶歉色道。

“欸···你還是親自上去檢查一下吧。”老師傅撓了撓頭,一臉擔憂地看着她,平時這個幹練的寧大工程師可從未在工作的時候走過神的呀。

寧檸點了下頭,立刻把紗質的襯衫袖撩到了手臂上,露出雪白凝脂般的雙手,看這雙那麽好看的手別人只會聯想到是用來彈鋼琴或者是抓筆的,卻怎麽也想象不出柔荑般的手抓起大扳手來顯得那麽有力量,帶着韌性的美,看着也感覺很合适。

瘦長的身子一下子就敏捷靈活地蹿上了電梯頂部,她舉着電筒仔細地檢查起來,打開了減速箱看,沒有問題,導向輪也沒有磨損,嗯,機油似乎不夠···

燈光一寸一寸地移動着,電梯頂部有點悶熱,寧檸不斷用手擦汗,不知不覺臉上就占滿了黑色的油垢。

突然,聽到“咔”一聲響,導軌似乎斷裂了,“轟隆”一聲,機器直直往下墜,來不及意識發生了什麽,寧檸就感覺自己的身體懸空了,似乎是失重了,意識也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旁邊一個撲閃撲閃着大眼睛的女娃笑了,一個旋身就邊往外跑邊奶聲奶氣地朝外面高興地嚷嚷:“爹!娘!姐姐醒了!”

寧檸除了感覺頭部劇痛外,全身上下都鈍痛鈍痛的。

她掙紮着身子想坐起來,一旁挽着兩個發髻看起來十來歲左右的女孩趕忙過來扶她:“小姐,好生躺着吧,你的傷還沒好呢。”

寧檸眯着眼環視了一下四周,暗紅雕花彩漆大梁,糊紙支起的窗戶,滿屋子古色古香的擺設和家具。

“這,這是哪裏?”話音一落,又是一奶聲奶氣的聲音,寧檸頓了一頓,伸出手看了看。

這···這嫩嘟嘟的奶油般的小手···分明是一雙小孩子的手。再瞧瞧雙腿,啧啧,那小短腿簡直不忍直視。

究竟發生了什麽?

“小姐,這是你的閨房,你滾下山崖,大公子救得你,你忘記了?”那個頭頂雙髻,眉彎彎,眼睛細長舒緩,看上去清秀乖巧的女孩開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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