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日凝回過頭去時,才剛剛聞到一股似薄荷非薄荷似蘭非蘭的寒香,一件月白色的薄袍已經迎頭落到了她的臉上。

陽光透過樹丫散落,透過貼着臉能感受絲絲涼意的薄衫居然也能看得見身後那個伫立在光束下烨烨生輝的少年。

那立體标致的五官簡直就像刀削一樣刻在瘦削初成棱角的輪廓上,尤其那道劍鋒般斜入鬓的眉,那張緊抿邪魅的薄唇,雖然還只是個孩子,卻已經性感初現。

少年比日凝高了有兩個頭,現在她是仰着頭和他對望的。

匆匆上前來的小巧趕緊把日凝臉上的薄衫扯下,蓋到她身上。

在薄衫被扯下的瞬間,她看見了少年那雙漆黑如墨玉一般的眼睛,裏頭淬着暗色的光,像是陽光被揉碎了深深埋進眼珠子裏,看上去多了幾分成年人都不多見到的睿智和深沉。面色稍微蒼白了,比她這個重傷初愈的人的氣血還差。

在日凝不留神之間,手邊的小狗已經跑到了少年的懷裏去了。

少年微笑着一手抱着小狗一手輕輕摩挲着那雪色的長毛,小狗似乎也跟他很親昵,不斷搖擺着尾巴露出粉色的嫩舌輕輕舔舐少年的白衫。

“大···哥?”要日凝喚一個半大的毛頭小子做大哥的感覺着實有點怪異,她把心情調整了幾次,終于喚出聲來。

“凝妹妹身子大好了?”少年說話期間,日凝感覺他身上有陣陣涼氣迎面逼來,他的臉色也如同那些雪一樣。

這樣外表看上去幹淨斯文的少年怎麽也不像是會欺負妹妹和搶奪妹妹小狗的孩子吧?果然人類的眼睛是極容易被蒙蔽的,看見這孩子長得好看,她居然就心軟了。

“大哥,這小狗是清清的吧?把它給我,我給清清送去,那孩子傷心得緊呢!”日凝看着他眼睛說這番話的時候,有種感覺會覺得他接着會微笑着說,還以為是多大點事呢?給你就是了。

果然少年微笑了,笑起來的樣子有種直擊人心的魔力,日凝看癡了,幻想着如果以後生兒子一定要生這樣的。

不知什麽時候起,少年身後多了兩個同樣穿淺藍色衣裳看上去年齡比少年大的丫鬟,少年微笑着把懷中的小狗交給了一側的丫鬟,随即兩個丫鬟進了旁邊的屋舍,少年依然雲淡風輕笑意加深站在那兒和日凝對望着。

“呃···不用拴鏈子了,我直接抱上去就是。”日凝先是呆了一呆,然後恍然大悟般朝少年擺擺手。

“妹妹,”少年的笑容凝住了,“小狗我不會還你的,請回吧。”說完,他轉身頭也不回朝着那排房舍走去。

“等···等等!”日凝大聲叫住日恒期間,小巧已經非常手巧地幫她把衣服穿好,并且把過長的袖子和衣擺都用随身攜帶的針線包撩起縫好了,她往前跨步時,衣服的長度剛好不會讓她踩到絆倒。

日凝小跑到少年跟前,叉着腰仰起頭對着日恒,語氣不客氣道:“小狗是清清的,你憑什麽不還?憑娘親疼你嗎?”

日恒眼睛望過來時眸光一閃,斜睨她一笑,“那天你也是這麽問的,你滾下山崖那天。”

日凝突然想起日清和她說她出事那天正好去找大哥的麻煩。

她似乎想到了什麽,伸出兩手死死扯住日恒的袖子,不讓他走,“我那天怎麽滾的山崖?那時候你在現場?那時候正好我去找你?”

“你都忘記了不是嗎?”日恒轉過一邊臉,揚起一邊嘴角,“是我推的,那又怎樣?”

他掙開了她的手,瞟一眼表情驚呆的她,兀自又朝前面走。

怎麽能有這麽頑劣的小孩?日凝發現一貫好脾氣的她被氣到了,朝着他的背影氣憤地嚷道:“年紀小小的不學乖,竟然把妹妹推下山崖!一不小心就把人殺了你知不知道?!長大那還得了?我把事情告訴你爹娘去!”

大概是她說話的口吻着實是太奇怪了,日恒和身後抱着一堆紅色布塊的小巧都同時驚詫地看向她。

但日恒眼神很快恢複了暗沉,面上看不出是什麽表情:“随你,我已經對娘說過了,娘不怪我,也不準爹怪我。”

說完,他提起黑色布靴的步子轉身繼續往前,往前幾步後,又突然停下,背對着她,聲音帶點落寞帶點酸帶點嘲諷道:“你知道嗎?那天我跟娘說你是我推下去的,娘對我說,只要我沒事就好,別的,她管不了。”

日凝喉嚨被酸意噎住了,雖然她不是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但她也隐隐感受到,那種被親娘無情抛棄掉的凄涼。那種感覺是比以前被婆婆責備無視被丈夫曲解不理解被兩人合起來絆她出局的感覺還要難受。

因為那畢竟是将她生下來的親娘,血脈承傳的,連她都不愛,那世間上還有誰夠資格給愛?

日凝似乎感應到潛藏在這具幼小的軀體潛意識上的情感,覺得心裏頭一壓蓋過一壓的酸澀難以抑止。

低頭尋思着有哪只大螞蟻給爬進褲管了,然後就看到地上兩滴開了花的雨滴,接着,一滴接一滴不停地往地上砸,只是奇怪,為何只有她腳下的這小片隅地方才有雨。

“小姐···”小巧心疼地走上前,把手邊的紅布湊過來往她臉上擦,擦了半晌突然僵住,連連抱歉然後從自己懷裏掏出手帕接着擦。

日凝用手撫了撫臉龐,發現上面濕漣漣的才發現原來自己流淚了,但她看向自己的手時卻吓呆了:“血?!我流血淚了?”

天哪!原來一個人傷心欲絕到極處時真的會泣血!

“不是的,小姐!”小巧撓撓發髻,一臉不好意思地說:“是···是衣裳掉色了,抱歉啊,小巧方才忘記原來有帶帕子了。”

那一剎那日凝眼黑昏倒過去,原來娘的偏心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大哥身上穿的是最好的薄蟬絲,女兒連件衣裳稍微沾水都掉色。

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躺到一張紅木镂空雕花月洞床上,上面沒有罩簾,身下的褥子也有一股在木櫃裏放久了的木頭腐化氣味,似乎是臨時置好的。

小巧見她醒來,立馬伸手去扶,“小姐,你醒了!吓死小巧了,都說小姐你初愈不要下山了,你又不聽,大公子讓小菱給你煮了紅棗茶,還暖着呢,我去端來給你喝。”

說着小巧輕巧地從旁邊五步以內的圓幾上端來一個小盅遞到她面前。

“這是哪裏?”日凝沒有伸手接過茶盅,而是環顧了四下,這裏的家具和裝飾擺設似乎比自己房間的還要精巧高檔。

“小姐啊,這說來可真是奇了,這裏小巧也是沾小姐的光第一次進來呢!”小巧清了清嗓子,咽了口水繼續說,“這裏啊,是大公子垂柳湖邊的其中一間屋舍,以往啊,除了侍候他的幾個婢女,就連夫人他也不讓進呢!大概是看小姐暈倒了可憐,所以才允許抱你進來的!”

可憐?日凝哂了哂,确實是挺可憐的。

見小姐的表情不對,小巧立馬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把茶盅放下,連連咳了幾聲打算轉話題:“對了,小姐,我看大公子這房間裏的擺設還有用具都好精致好漂亮哦,你看看這床的桂花雕得多細致,跟真的一樣,還有那珍寶架子上擺的哦,件件都是寶貝呢!”

見日凝臉色更黯淡了,小巧撓了撓頭,識趣地閉了嘴。

“吱”一聲,聽到外間的門開的聲音,幾步輕快的腳步聲,然後一個白色的影子拉開珠簾走進裏面來。

是大哥薛日恒,手上還捧着一盤精致的糕點,就那麽往圓幾上一放,道:“哥哥琢磨着妹妹下山的時間,大概還沒來得及用膳吧,這些點心妹妹湊合一下吧,如今天色已晚,妹妹還是在哥哥這裏湊合一晚,明早随哥哥上山吧。”

這麽說起來,日凝确實感覺到肚子咕嚕嚕轉了,但一想到日清的眼淚,又忍不住道:“大哥,你要怎樣才肯把小狗還回來,你說,什麽條件妹妹都答應你。”

日恒嘆息一聲,微微往前踱步,道:“這樣吧,我早就想給小菱和小玉放幾天假,這幾天妹妹如果能充作她們二人,那這幾天過去後,只要清妹妹配合我幾個條件,我就把小狗交還給她。”

“什麽意思?既拿我當丫鬟,又要清清答應你什麽條件?”大概是語氣裏帶了點火氣,肚子不知哪裏來的力氣很響亮地“叽哩嚕”響了一通,在響完一通後以為要結束之際,像是空谷回響一樣又細碎奏了一通餘音後才安靜下來,聽得一旁的小巧都趕緊用帕子遮住了半邊臉。

屋內沉默了半晌後,那如薄荷清新的小公子忍不住“吃吃”笑了起來,終于揚起滿面如陽光般耀眼的笑容一邊叮囑着日凝用膳,一邊輕輕踱出房間。臨踏出拉開珠簾那一霎,他再次回過頭來笑着看了她一眼才走,仿佛她做了什麽天大的糗事一般。

日凝感覺臉上燙燙的,原本也不是什麽難為情的事,還不是出虛恭呢。但見旁人笑成那樣,自己也就不知不覺窘了。

當伸手還不見五指,天上連星星都隐去的時候,日凝就被小巧搖醒了。

“小姐!小姐!快醒醒!時間不早了,該起來了,大公子已經在門外等着了。小姐!小姐!···”

日凝眯着眼睛,皺起了眉頭,張開手掌往小巧頭上一罩,手指前後左右地摸尋着按鈕試圖讓其安靜下來。

摸尋半天不得要領,耳邊依然響個不停,日凝雙手抓起被褥往上一提,把頭蓋住了,翻滾了幾下,像卷壽司一般把整個人卷成了長條緊貼牆壁。

“小姐!!”梳着兩個可愛雙髻的小丫鬟發力了,高吼一聲爬到床上拉起被褥一側用力往外一扯,小日凝咕溜咕溜随着受力往外滾,滾到床沿的時候就已經清醒了,但已經來不及了,啪啦一聲滾過腳踏就摔到地上了。

可憐的小日凝,昨晚小巧趴在腳踏上睡得呼呼香的時候,她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着,不怪她,先前養傷的時候都是不分晝夜想睡就睡,想什麽時候醒來就什麽時候醒來,可能是之前睡得太多,加上不太習慣古代的作息,所以她直到三更都完全沒有睡意。

但那個時候肚子已經餓得不行,要知道,古代晚膳都是申時吃的,相當于現代下午茶的時間,那個時候吃下的食物到了淩晨早就餓得不行。以往在山莊還随時能伸手抓來些散食,但這裏始終是“人家”的別苑呢。

本來想把小巧叫醒幫她弄點吃的,但那厮可能是白天下山累,竟啪拉了幾下臉皮都沒有醒來。日凝也不忍心這麽難為一個十來歲的小女孩,于是就自己到外邊找吃的了。

幸好雖然不像現代那樣晚上上街也燈火通明的,但至少天上的一輪圓月能讓她不致于摸黑。

她路過幾間房舍,挑了一間最像竈房的進去了,這時裏面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她有點後悔不帶個火折子,但她也不知道那玩意哪有。

尋思着竈房應該會有火折子吧,于是就蹲到地上亂摸一通。

摸着摸着,就摸到了一堆像是柴薪般刺人的東西,然後順着往上一抹,就摸到一堆冰涼冰涼滑溜溜軟軟的東西,日凝的背脊一下子發冷。

這觸感令她聯想到日式料理店放在冰盤上的刺身,然後不知怎麽的就聯想到了死屍。

正當她一步一步小碎步往外挪的時候,忽聽那柴薪上呼啦一聲響,似乎是有東西在上面挪動,還有柴條滾落的聲音。

日凝吓得逃也似的離開了那個房間。

唉,女漢紙也是女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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