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如今,每當日恒在樹林裏把劍舞得風雲湧動、寒芒四耀的時候,在旁喝彩的除了日凝還多了一個高挑美麗的女子,她還不知道她的全名,只知道阿恒喚她“啊娅”。

“嫂子,我大哥劍術厲害吧?”日凝暗暗向她靠過來,讨好道。

“噢,凝凝,日恒他真的,真的好厲害,是我在這邊見過的最英偉的男子。”她跟着日恒喚她“凝凝”,她臉上毫不掩飾的愛慕被日凝一覽無遺,“只是,他的臉色似乎很不好,很蒼白。”她的眉頭輕輕皺了皺,眼裏流露出憐惜。

“他是最近氣色不佳···成親以後就會好了。”日凝笑容有點僵硬,心虛道。

“嗯,”啊娅笑容很美,“我覺得我愛上他了,真的,在這裏,”她指着心髒,“深深深深地到裏面去了,這種感覺很奇妙。”

日凝跟着微笑,是呀,感覺很奇妙。

日凝在自己房裏讀書讀到一半,遇到讀不懂的文言時,就逐間書房敲開找日恒,當敲到最後一間在房舍盡頭的書房時,在微阖的門縫看見一個倩麗的身影倚在月白色衣袍的公子旁,不時地用柔荑般的手指指攤開在案桌上的書籍,然擡頭笑着和身邊人說着什麽,然後那位冷公子就會顯出十二分的耐心舉起書籍和她說着什麽。他一邊說着,那俏麗的女孩一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最後,女孩忍不住,趁他認真地講解着的時候,往一邊的臉頰湊了過去···

日凝急忙轉身離開,心“砰砰”跳得厲害。

趁着晴天,日凝與小巧把書房裏的書籍搬到空地晾曬,掠過一簇簇樹影,透過曳擺不定的柳枝條空隙,遠遠地看見一個月白的身影站在小舟上,朝着她的方向徐徐從寬袖裏伸出一只手,像往日裏他邀請她泛舟或沿着河流到缁城小鎮趕集一樣。

日凝既喜又抱怨地放下了書籍,轉身過去,半嗔半埋怨地對小巧說:“小巧,我又沒空跟你晾書去了,哎,總是要在人最忙的時候把我叫去,這書是他的,也不見他自己拿去晾晾!”

說着,她就提拉起紅裙,徑直從那些花樹下經過,當她快要伸手去撥開那低垂得撓人心脾的柳枝時,一只修長嫩白的手放到了白袍公子的手上,輕輕往上一提,那巧笑嫣然的女子一下就被提拉上了小舟。

公子坐在前頭拉動昔日日凝為了加快小船航行速度而制的杠杆,啓動螺旋槳,小舟平穩地開啓了。佳人坐在身後大概是俱水,往那冷公子的身體靠近了一下,幾乎要靠在他寬厚偉岸的後背上,不時露出甜蜜的笑。

日凝伫立在垂柳邊,目送着兩人在水波潋滟中漸行漸遠。然後自嘲地笑笑,哀嘆一聲“長大了,知道喜歡女人了”,然後心裏空落落地邁步往晾書的空地去···

那一天,房舍對着的泥地裏都已經被樹上飄落的黃葉堆得如一條黃色的地毯般。小巧那掃帚把葉子大把大把地堆簇起來,堆得有小山般高。

日凝就順勢從屋裏捧出大堆提前在樹林裏挖好的紅薯,生了火埋在黃葉堆裏。

看着火星一點點湮滅,日凝滿心歡喜地用枯枝從白色的灰燼裏爬出香噴噴的紅薯。

“這是什麽?聞起來好香哦!”那笑得像風鈴般清脆悅耳的秀麗佳人從房舍的另一頭過來,身後跟着雙手負背,一臉閑适的日恒。

“烤紅薯,可香啦,你要不要嘗一個?”日凝微笑着對她說。

“好啊!”啊娅興致盎然地俯身下去,一下子就往灰裏挑了一個最大的,可紅薯一拿到手上時,她立馬慘叫地“啊!”了一聲,把紅薯往前甩開了。

那燙手的紅薯迎着日凝的臉龐甩來,日凝應機地接住了,手立馬也被燙了一下,慌忙甩到旁邊。

一旁的小巧立馬心疼地湊過來,“小姐!”

日凝攤開燙得紅紅的手,不斷地吹着,擡眸就看見日恒雙手緊緊抓住了啊娅燙傷的手,用自己的體溫熨帖她的燙傷。

日凝垂眸收起了手,對小巧搖搖頭笑道:“沒事,只是稍微有點熱而已。”小巧也笑着釋懷了,只那只手忍着疼痛悄悄地躲在不為人留意的後背。

“小巧,我感覺自己變了,”日凝一邊幫小巧收拾晚膳後的鍋碗瓢盆,一邊感嘆道,“變得,自己都有點讨厭自己了。”

小巧停住了綄碗的手,擡起臉看着她擔心道:“小姐怎麽妄自菲薄了?我家小姐有多能幹我都一清二楚的!”

日凝笑道:“小巧,最近變得文绉绉的了。”

小巧不好意思地垂下臉:“呃··那個,是劉先生教得好。”

“小姐,你為何這麽說呀?你又認得這許多的字,力氣又大,人長漂亮,又會制作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小姐那樣好的。”小巧不解道。

“我指的,不是那些”日凝默默擦幹了鍋瓢,整齊地疊放好,“我覺得,自己變得氣量小了,人變狹隘了,我十分不喜歡。”以前,無論她婆婆對她如何冷眼,丈夫如何不體貼,她都能忍受下來。但如今這個她盼了許久的嫂子,就因為她人長漂亮、爽朗、熱情,她就不能忍了?自己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狹隘?

“小姐,”小巧滿臉擔心,“我覺得你最近看起來人挺低落的,是不是好長時間沒有去游浮所致?你要不要走開一下,去游玩一下?”

果然是小巧了解她!日凝心想,大概是因為即将及笄,所以人變得低落了吧?

如今距離十五歲及笄,已經不足一年了。記得年初的時候,日恒曾經對她說,要是她不願嫁人,在及笄之前就把她帶走,而明年,就是他的婚期了,他成親以後,還會記得把她帶走嗎?

就在日凝滿腹心事,獨自負上行囊即将踏上南下游浮的小舟時,有一個人乘着船從南下的方向來了。

是裴鎮東,他一個人兩手清風,不帶一個随從侍婢,他從來就是這樣潇灑。

“凝兒,你準備到哪去?”裴鎮東的船與她的船相遇時,他踏腳出去輕點了一下船頭,一下子就躍到了日凝的船上。

日凝杏眼圓瞪,有種逃婚被抓的感覺。

“凝兒,整整一年不見了,可有想念我?”裴鎮東看她的時候,眼神比那垂碧湖的水都要柔軟。

日凝被他的話說得臉紅了,盡管對他而言那并不是戲谑調笑的話,但她壓根聽不得這種肉肉麻麻的話。

“鎮東,要是我求你去把婚事取消,你會答應我嗎?”日凝現在已經失去了一個人逃婚的勇氣了。

裴鎮東聽了,臉色一沉,“要是我不答應呢?”

“那麽,我會逃走的。”日凝目光如炬,很堅定地告訴他。

他笑了,搖了搖頭,“可是,納征的十六臺聘禮都已經送上山了,即使婚期暫停,你依然是我的未婚妻。”

“你依然可以另外尋找心儀的女子。”日凝說。

他拂了拂衣袍在船尾坐了下來,“既然已經有了,又何必再找?她不願意嫁我,我等就是了。”

日凝看着他,心底升起了一絲不确定。

“你此程打算上哪?”裴鎮東問。

“随着水流一路南下,在一途的枯敗中,尋找最初的春意。”日凝說。

“有意思!”

日凝回來的時候,垂碧湖兩旁的垂柳都開始抽出新枝,湖水在暖陽下泛起滿滿一湖春意。

那個白衣公子,單手負着背,倚在其中一棵柳樹下極目遠眺,盼着她的歸期。他的神色,似乎憔悴了。

在日凝登上小舟那天,她并沒有告訴任何人,只對小巧一個說了。

她說她要走了,到前面去看看,要是看到合适的地方,而她又不想回來的話,就在那定居下來,開墾塊荒地,種種田,養養花,過些自給自足的小日子。

小巧認為又是些玩笑的話,誰知講給大公子聽後,他從此萎靡了,天天倚在垂碧湖旁看,也不知道那麽等了,是否就能把小姐催回來。

下船的剎那,她看見他眼底湧動的流光,隐晦到極處時反倒顯現了。但當他看見站在她身旁的裴鎮東時,他立馬把那種洶湧如洪水的情感一下子收住了。

“你上哪了?不知道我和啊娅都在擔心嗎?”他搖身一晃,就俨如一個普通關心妹妹的兄長一般。

日凝笑了:“我和鎮東去踏雪尋梅了。”

“尋到了嗎?”日恒目光緩和下來,眼底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色。

日凝搖搖頭:“沒有,卻發現,春天已經不知不覺到了。”

“阿恒,”日凝認真道,“得把娘勸回來了,你的婚事,得有娘在。”

“凝凝,”日恒臉帶難色道:“馬上,我就要走了,婚事,大概也來不及了。”

“阿恒,”日凝覺得自己肚子裏有一股怒氣在向上湧,“難不成啊娅只是你帶回來忽悠我的麽?說好的給我一個嫂子呢?婚禮沒辦又說要走,你走哪去?你家在這裏你走哪去?”

日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生氣過,滿滿的希望再度落空。神農老子如今連一點研制解藥的消息都沒有。

“晚膳之後,你到梨樹林找我,我們談談吧。”日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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