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什麽,見紅了?

她清清淡淡的一句話,滿屋子的人臉全白了,幾乎全腿軟的給她跪了。

瑛姑幾個親近的,一向知道她有主意,從來都是事到臨頭反而更冷靜沉着。

可這生孩子怎麽也敢自作主張的不說。是又驚又氣的不行。

如今也顧不上埋怨她,也沒心思訓斥跟着照顧、洗澡、換衣服的粗心丫頭。

嬷嬷們反映過來後,驚山鳥獸樣帶着丫頭們散去,瑛姑親自半抱半扶着開始不時皺眉忍痛的她在産房踱步。

同心殿內外燈火瞬間通明。

等蕭策下了大朝,看着跪在身前報信的李光時,都沒有時間一腳踹死這個沒用的奴才,不用步攆直接飛身越走。

沖破薄薄晨霧趕到産室外的他手汗如漿,在嚴守門外瑛姑阻攔下到了窗棂下。

想要開口又不敢,生怕驚了她,只忐忑不安細細聆聽裏面不時傳出來壓抑的呻-吟。

最尴尬姿勢堅持很久到下身麻木的若棠已經疼得滿面冷汗,咬了軟布強忍着不喊痛,只死死捏了碧螺的手。

一波更頻繁的陣痛過去,額頭一滴冷汗從軟巾旁溜走,滑落在睫毛上,模糊了她的視線。

痛到心悸眩暈時她好似産生了幻覺。

雪白一片的産室,她也是在生産,不過身邊除了丫頭,産婆外還有個面目模糊的男人。

那個男人焦急連聲的叫着她若若,要她疼就喊出來,咬他就好。

還幾次試圖過來拉她緊攥床單的手,摸她濕噠噠的頭發。

自己卻只目光冷冷的一次次推開,扭過臉去。

哪怕把唇咬破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把手腕咬到鮮血淋漓,也沒有給那個男人一個眼神,一句話,喊出一聲痛。

直到嬰兒小貓似的哭聲傳來,她才釋然淺笑的昏睡了過去。

那個一直守着的男人沒有去看新生兒,反而在自己累竭睡過去,終于不會拒絕時,小心把手指落在她帶着血痕的唇上。

憐愛的目光裏帶着讓人心疼的傷。

他是誰,怎麽會陪着自己生産?女人生産男人是要回避的,否則是有血光之災的。他不在意嗎?

而自己又為什麽如此冷酷的對待他。

沉浸在幻覺中的她試圖去看清男人的臉,努力的睜大眼睛。

“娘娘,娘娘,你怎麽了?跟着嬷嬷呼吸。”

碧螺看她眸光突然發散,急切的呼喚着。

等在窗外的蕭策聽見這聲驚呼,在忍耐不住推開色厲內荏,并不敢怎樣實際行動的瑛姑沖了進去。

緩過神來的若棠,看着白了臉,滿眼血紅,額上豆大的汗流的比自己還厲害的男人。

那一聲聲刻進骨子裏的“若若,若若,別怕有我在。我會永遠陪着你的。”

剛親臨一遍的若棠,幾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幻境裏還是幻境外。

“娘娘,娘娘,吸口氣再用力。頭發已經出來了,黑黑的一看就是個健壯的。跟着嬷嬷吸氣,緩着點向下墜。”

娩出頭來就算成功大半了。可若棠此時疼得唇都哆嗦了,啊了一聲忍不住就要咬下去。

牙齒大力合上,沒有預想中的疼痛。

伸過去的手腕見血,守着她的蕭策臉微微扭曲了下,趕緊俯身半抱她的頭在懷裏。

撥開她的濕發,把染血的手在內襟上使勁擦了兩把握着她的手,沉聲在耳邊鼓勵道。

“若若最棒,不用蠻力,聽着嬷嬷的,吸口氣再用力。”

熟悉的清冽氣息,熟悉的寬厚懷抱,熟悉的手掌溫度。還有那熟悉的憐愛心疼的聲音。

一瞬間幾乎讓她的理智鎮定頃刻土崩瓦解。

古代生産是一腳踏進鬼門關,她又是頭胎,沒有母親,一個親近的女性長輩教導着,都不知道是怎麽堅持了十個月的。

本以為自己可以獨立強悍面對一切的若棠這一瞬,在蕭策一如既往的情深中淚盈于睫。

可惜,老天總愛捉弄人。

心扉最容易打開的時機被難耐的陣痛蓋過。

随着聲嘶力竭的喊聲一斷,腿間突的一松,新生命降臨了。

幾乎死過一回才把寶貝生下的若棠,此時才明白為什麽都說母愛更加偉大。

十月懷胎的小心翼翼,一朝分娩的撕心裂肺,才把身上精血所孕的這塊肉誕下來。

怎麽能不愛若至寶。

哪怕吃着沒鹹淡作料的飯食,晝夜沒有長覺的喂了他三個月,也心甘情願的很。

她的身體好,自覺營養也比一般奶娘更強。生産前乳汁充足的時常暈濕衣襟。

慈母心起軟磨硬泡的求了蕭策答應,親自喂養孩子到三個月。

眼看過了雙滿月,又要新年大宴,終于舍得放她出來的蕭策才緩緩把外面的消息說給了她。

滿心都被兒子占據,完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若棠,聽了蘇家最近的事嘴變成鴨蛋形狀,半天沒有合上。

就在一月前,自小閨秀教養嚴格,琴棋書畫都相當拿的出手的紅妓秀君,以若棠少年時哼唱的笛曲誘之,讓來秦樓尋美的平王蕭筬上了心。

沒想到之後有心贖美的平王強硬帶這個妓館中,輕易不可見客,更不好出去的頭牌要游湖時,曾經以身相許的舊事在現。只不過是換了人演。

紅妓秀君不顧危險,從馬車上跳到正好進京送賀禮世子蘇懷真的馬前,說自己曾得他大恩,要以身相報,做掃地丫頭也好。

而向來持身很正的蘇懷真愣了愣,竟真的把人抱上馬走了。氣的後面追來的平王差點抄家夥打上鎮南王府。

這樁滿京都議論紛紛的桃色事件,很快驚動了在大營駐守的蘇元正。

等他回來王府,就看見抱着幾乎跟定南王自己一個模子出來男孩的秀君跪在內堂請罪。

至于一旁的蘇懷真只羞愧看着父親,又憐愛不忍看着那對母子說不說話來。

原來,當年若棠他們殺出京都,十五哥蘇懷真藏身未婚妻鄭秀君的閨房小半年才得以脫逃。

之後因戰亂雙方再無消息,直到太後帶着親眷到了東江。

劉家男丁被廣安王盡皆屠戮,女眷都充入紅帳,蘇懷真傷心欲絕無計可施。

若棠也為此陪着他傷心很久,但沒想到當年最老實的哥哥也會越界,竟然和秀君在離京前情不自禁,有了夫妻之實。

秀君還在父兄忙着朝政,歡脫妹妹幫助下借病躲在京郊生下了個兒子。

京都被蕭家所占時,這個叫蘇諾的男孩留在了秀君奶娘那,她自己則無奈跟着父兄逃難,淪落成紅帳軍妓。

直到東川城破,才得以入了民間妓寨,在今年初千難萬險的輾轉回到京都。

因她的身份,用盡手段才得以勾上平王,逃出看管嚴格的妓館,在遇蘇懷真。

而且兩人相遇後,蘇懷真已承認了孩子的身份。

“大舅不會認下這個孩子的,不管他有多像自己。也不會管十五哥什麽意思。

只會把他放在蘇家遠親裏養大,将來照應着前途。

最好的結果就是找機會過繼到嫡枝,哪個沒有子嗣的哥哥名下。”

不用蕭策在說下去,若棠就帶着幾分憐憫把後果預測了。

當初各路藩王起兵反了,打的旗號可是誅妖後。所以蕭家立國後,陳姓皇室沒有被清算,很多公主、郡主還依然做着正室貴婦。

劉家卻是滿門無人。

這孩子的母親是太後親外甥女,鄭家又是太後的死忠,不說認下來蘇家嫡庶恩義怎麽處理,出身也是很難被容下的。

蘇元正先是定南王,是蘇家族長,然後才是一個父親,丈夫,祖父。

若棠很清楚大舅會做的選擇。

就好像當初,對不想進宮的她。

對還淪陷京都随時有生命危險的十五哥。

對野心想要繼承王府,不聽父命害死自己兄弟的八哥。

對如今被太後送走偏宮,在比冷宮還不如佛堂沾佛氣的美琪。

還有那個在遼王府行屍走肉,在沒有人生丁點希望,只能等死的嘉慧。

......

......

拉過情緒瞬間低落的人,蕭策安慰的親了親她的鬓發。語氣輕淡的說起後續。

“鄭秀君胸中也是有幾分成算的,并沒有大吵大嚷把孩子的事鬧出來,讓蘇家太難堪。

只求你大舅把孩子堂堂正正認在親生父親,蘇懷真的名下。還有她想見一見你。”

認在十五哥名下就是庶長子,明珠嫂子至今沒有生下嫡子,十五哥守着規矩不肯讓妾室通房有孕。

若是把這孩子認下。不管是出于對少時愛人的愛意,愧疚,恩義,還是長子的歡喜,恐怕十五哥那軟糯的性子都會處理不當。

将來王府繼承人之争恐怕還是有變。到時候蘇家恐怕就要內亂。

“那大舅同意了嗎?”

“沒有,漢王說你十四哥身後沒有兒子,現在把孩子送到遠親那養着,将來要是真良才美玉難得,可以過繼到十四名下。由你六哥六嫂親自教養。

至于他這枝,那孩子這輩子是別想了。

而且,這還是秀君必須入蘇家庵堂的前提下。”

果然,大舅在家業傳承方面是不會糊塗一點的,若棠垂下眼簾暗自嘆息。

她生産完,經驗多的嬷嬷就用宮廷秘法,當天就給她裹腹,一周後就開始束腰按摩,兩個月下來身材恢複的已相當好。

但比孕前還是豐潤不少。神情許是做了母親更多了幾分柔婉。

怕她調養不夠,非要等她滿三個月修養才肯親熱的蕭策,看着她豐腴的身段,粉白的腮,低垂嬌柔的眉目,忍不住摟在懷裏,輕咬了一口。

在她驚呼中,親了親吃盡豆腐才好奇的問道:“怎麽不問問鄭秀君她為什麽要見你,你又要不要見見呢?”

若棠這些年身邊的閨蜜真沒有幾個,鄭家姐妹算是相交很好的了。

蘇諾又是十五哥的親生兒子,可她還是不能幫秀君這個忙的。

苦笑了下,她搖搖頭。長嘆口氣。

“她找我不為敘舊,只不過是要我看着當初的情誼,還有稚子無辜的份上。不管大舅怎麽安排,讓我把那個孩子接到宮中親自照看。

将來這皇後親自養大的孩子,可以陪着太子安兒一起長大,讀書,習武,做個最忠心的哥哥,臣子,與未來皇帝的左膀右臂。

然後,名正言順封王,成為蘇家第一人,不費吹灰之力借刀廢了大舅的安排,對不對!”

“若若真聰明,我讓暗衛偷聽來的也是如此。”蕭策笑笑再次上瘾的親了親她。

果然,做了母親的心思都是一樣,為了孩子什麽情誼都能利用,也什麽都能舍棄。

沒心思跟他調情淘氣的若棠,俯身抱起如今自己心裏第一人,心肝肉的乖兒子澀然笑了下。

“可惜,我不能答應她,更不會多管那孩子一下。

就像我明明在家時和侄兒蘇昭最好,還有同生共死的情誼。

可進宮後每次見蘇家的孩子們都一起召進宮,同等賞賜,不偏不倚一樣。

權勢是天底下最好也是最壞的東西。

上位者的一個眼神,一句不經意的話,就能改變一個人,甚至一個家族的命運。

我既然做了皇後,總要多考量些。

更不可能為了她,壞了蘇家百年的規矩,更不可能跟大舅作對唱反調。

她打錯主意了。

所以,還是給彼此留些臉面餘地,還是不見的好。”

“是我的錯,我讓若若為難了。”想到她做皇後很多的不得已,摟住她和兒子的蕭策真心道歉。

靠在蕭策懷中的若棠,忽然對剛才冷靜到冷酷的自己有一瞬間的疑惑。

雖然在這個大陸生活了二十多年,可她對前世的自己印象還是有幾分的。

記憶裏自己該是個天真開朗有幾分倔強任性,但是對人很熱誠坦蕩,兩句話就會掏心窩子沒心眼,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那夥的。

雖然不象蘇美琪那樣無腦魯莽,也是簡單,未經過風雨容易感情用事的高中女孩。

怎麽重投一次胎改變如此之大,事事都先理智衡量在做決定。

忽然想問問蕭策覺不覺得自己有些冷血,沒有女孩的柔軟善良。

想了想,又不知道話該從何說起,只好作罷。

而此時抱着她的蕭策也是滿心感慨。

都是自己的不好,把天真簡單的熱情若若,磨成了謹慎小心的理智若若。

所以才這麽久都不肯在全然信任的對自己敞開心扉吧!

真是自作自受。

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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