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拘魂
越過奈何橋,黃泉路兩邊的彼岸花開得荼蘼嬌豔,偶有螢火穿梭其間,璀璨瑩瑩。一道從頭到腳都被鬥篷包裹住的身影朝着鬼門關的方向一路疾馳,路上偶遇同僚也無暇顧及,只能略一點頭便繼續往前趕路。
下次遇到孟婆婆時定要躲遠些,年紀到底大了,幾萬歲的高齡,逮到一個能聊天的便無所顧忌,險些誤了她的時辰。
手上掐了個訣,轉眼便到了鬼門關門口,同守門的小吏略拱了拱手就要出去。
小吏打了個哈欠攔了攔:“喲,這個時辰出去?天可就要亮了,我可不敢放使者出去,出了事上頭要是知道了,我等小吏可吃罪不起,使者還是今晚再出去吧!”
有道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她深谙這個道理,也不多說,随手掏出兩個銅板朝小吏手上塞去,嘴上客氣着:“大哥通融下,離天光亮還有小半個時辰呢,我有要務在身耽擱不得,保準在規定時間內回來,務必不讓你為難。”
小吏薪俸不高,全靠這點油水了。兩個銅板是少了點,不過好過沒有。他見好就收,将銅板妥帖放好後就讓了路,只是還叨唠着對方動作快些,莫誤了時辰。
來人自然應下,腳下卻不耽擱立時沖了出去,邊趕路邊看了看手上的拘魂牌:
拂柳,女,年方二十八,于宣武七年三月十四日子時卒于洛陽城煙波青樓廂房內。死因:病卒。
子時死的?看來怨氣頗深,估摸着要難纏些,千萬別耽誤了她的差事才好。
此時街道上天色将亮未亮,霧蒙蒙的,呈現出一派鴉青色的寂寥之感,平添了幾絲森然。
一路掠往青樓門口。她兀自想着,這個時辰即便是來青樓光顧的客人也要偃旗息鼓了吧?
穿過青樓大門,裏面靜悄悄的,氣味不甚好聞,只是她也算是見多識廣見怪不怪了,也不多停留便憑着對特殊氣息的感知便去了二樓。
拐過兩條走廊便到了地方,對這差事早已熟門熟路。換做從前還得做做心理建設,如今似入自家門一般擡腳便穿了進去。定睛一看,還好,死狀不算難看,只是合衣躺在床榻上,只是看起來好像還沒被人發覺,估摸着是突然撒手人寰的。
她走近幾步瞅了瞅,才發覺她的目标此時正坐在一旁的貴妃榻上發呆,神情漠然,不知道是不是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了。
不過這些都沒什麽,亡魂沒跑了就好,省去了追回的工夫,倒是讓她松了口氣。
她思忖着是否要動用鎖魂鏈,那亡魂卻已看了過來:“你是誰?怎麽穿着一身黑,我看不清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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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慌不忙,說:“我是帶你走的人,你不用看清我的樣子,看清了你也不會記得。”
“帶我走?去哪?”
“當然是你該去的地方。”
“我死了嗎?”拂柳轉頭看向自己的肉身,神情說不出凄婉動人,到底是青樓裏的人,随随便便一個表情就讓人意動。
時間其實很緊迫,她有些着急,只是向來不擅長對已死之人如此苛刻,只能不說話算是默認。
拂柳倒也不介懷,只問:“你是傳說中的鬼差?”
“唔。”她點頭應了聲。
其實在冥界他們有比較專業且正式的職稱叫拘魂使,只是她懶得解釋。事實上,頭幾年剛接觸這差事時遇到人問還興致勃勃的解釋一番,後來時間長了,興頭淡了,一是懶得費唇舌,二是覺得沒必要。
你想想,這些人死都死了,一個個過了奈何橋,飲了孟婆湯,投入輪回道便奔了新生去了,誰還記得她的這番解釋?說不定過個幾十年再見面時還得再問她。
故而她也不想多浪費時間,直接道:“時候到了,該上路了,你快快同我走吧,別耽誤我的差事。”
拂柳朝她福了福身子:“我雖已死了,只是還有個心願未了,你既是仙人,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可否為我實現?若能替我實現,我必不為難你,立即便同你上路。”
多謝美人了,這已經是在為難她。
只是子時死去的人多半執念頗深,何況這行也有規矩,若是死者真有什麽特別的願望且不難實現的也多會相助。這是行功德積道行的事,他們多半不會拒絕。只是時間實在緊迫,她也不打算繞彎子,“說是有本事是真心不敢當的,也談不上仙人,只是稍有些法力。你若有什麽心願但說無妨,只是醜話說在前頭,若是不難我必定替你實現,但若超出我能力範圍且違反天規就恕我只能強行帶你走了。”
“這是自然。”
拂柳娓娓道來,她不甚有耐心的聽着。
說來也是個俗套的故事了。拂柳自小被賣入青樓,十五歲便挂牌,二十二歲方攢了些銀兩,好不容易快要能為自個贖身時遇到了個渣男,甜言蜜語将她哄得團團轉,正你侬我侬蜜裏調油時渣男說要出海做生意,賺了錢就回來贖她出青樓并娶為正妻。只是銀錢方面還缺些,需要再籌措。
這真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于青樓女子而言,能贖身便已是不易,何況是被娶回做正妻。于是拂柳左右試探後終于還是犯了一個亘古以來女人都會犯的錯誤——
相信男人,而且還是一個嫖客。
結局可想而知,渣男自然是卷着錢消失的無影無蹤,而拂柳卻因年歲漸長而慢慢少了恩客,即便是病了也無人照顧,半夜三更死了也無人知道,只怕明日一早被發現也不過是一卷草席裹了了事。
她的心願倒也不難。只是要求去看看渣男現在在何處,是不是拿着她的錢躲起來逍遙快活去了。
這點心願于一個拘魂使而言真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了。死去之人想去看看故人也算人之常情,只是以往遇到的亡魂都是去看最親近的人,像拂柳這樣要去看負心人的倒是不多見。但這也不幹她什麽事,完成任務要緊。故而問了渣男的名字及生辰八字後便掐指算了算。離得倒是有點遠,但不妨事,以她近日的修為想要帶個魂魄移形換影還是不難的。
一手上掐了個訣,一手抄着拂柳的腰身,不過須臾的工夫便到了地方。
眼前是個還算氣派的大房子,足有五進的院子,看規模應該是個殷實之家。靠着法術的指引,兩人一路穿過各個走廊院子,直到一間卧室門口方停下。還不等她說話,拂柳便迫不及待徑直穿了進去。
卧室裏極為安靜,這個時辰裏頭的人顯然在睡覺。不用細看便知道床榻上躺着兩個人,正相擁而眠。兩人湊近去看,是一個年近中年的男人與一個年輕美豔的婦人。
“是他嗎?”她轉頭問。
拂柳安靜了幾瞬,才冷聲應答:“是他。”
“那好,既然見着人應就了了心願了,時辰差不多了,快快同我上路吧。”
“不,我不走。”
她有些措手不及,沒想到對方能出爾反爾:“為什麽?”
“自然是要殺了他!”拂柳的魂魄氣息有些不穩,身體時隐時現,身上的怨氣突然濃重起來,隐約有失控的跡象,邊說還邊朝床榻上的男子伸出了手,只是她才剛死,對控制身上的怨氣還不熟練,手只是憑空穿過了男人的脖頸,但即便只是穿過,睡夢中的男人面上都出現了幾分難受的神色,只是須臾又恢複平靜。
她見拂柳出手,立即出手隔開,呵斥道:“你這人怎說話不算話,說好不為難我的。”
拂柳怒火中燒:“我病得死了都沒人知道,他拿了我的錢卻住着大房子娶了美嬌娘,我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下也得咽!善惡有報,犯過的錯自有天道來收拾,他如今的樣子也不過是過眼繁華,你何必要計較一時。你現在同我走下輩子還能投個好胎,可若出手害了人,天道也不會放過你。”
“既然天道要收拾他,那我現在先替天道收拾了他有何不可?”
此時的拂柳已開始不講理,她有些目瞪口呆,若要吵架她自知是吵不過的。時間容不得她再多浪費,當即也不廢話,掏出了鎖魂鏈。
拂柳雖未見過此物,但這具只是亡魂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對對方身上的鏈條産生略微疼痛的拉扯之力。頓時心生怯意,後退一步問:“這是什麽?”
“鎖魂鏈。”她有些生氣道:“你別看我好說話就欺負人,為了完成你的心願我可是冒着誤了時辰的風險,你如此不知進退別怪我出招。被這鏈條鎖住可比死還難受,你可要試試?”
其實她等閑是不輕易掏出鎖魂鏈的,此物霸道的很,一旦魂魄被鎖上會有生生被撕扯的疼痛之感。只是人既已死,她又是個素來心軟的姑娘,能不用一般就不用,何況對方也是個可憐人。
拂柳有些猶豫,看了看身旁熟睡的男人,又看了看對方手上的鎖魂鏈。猶豫許久方嘆了口氣,“罷了,為了這樣的男人再被這東西鎖上還是不值當。”
她舒了口氣,頓時眉開眼笑,只是拂柳看不出來而已。
“這就對了,來日投個好胎比什麽都重要。”她覺得這樣甚好,不用動手就能完成差事,随即轉身朝外走,“快快走吧,天就要亮了。”
拂柳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亮了如何?”
她随意答道:“亮了我便得回去了,還得挑今晚再來抓你。”
身後頓時沒了聲響,她暗暗覺得哪裏不對,回頭一看,哪裏還有拂柳的身影,早不知道逃哪去了!
她氣得一把揪下鬥篷上的帽子,露出一張精致豔麗的臉蛋,氣急喊道:“你還說你不為難我!”
喊完想了想又補了句:“記住,白天千萬別出來,你魂魄氣息不穩,被日光照到很容易魂飛魄散的!”
她覺得自己真是個老媽子,為了這些魂魄可謂是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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