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殿

誰料閻流光的目光只是朝他們這看了一眼便匆匆掠過,似乎根本沒有交談的意思。黑心籲了口氣,牽着鎖魂鏈急急催促道:“快些上路吧。”

兩人雖離開鬧市,但拂柳抵不住有些好奇:“你與那公子相識?”

黑心牽着鏈條兀自走着,因不想回答便假裝沒聽見。拂柳十分肯定:“你們之間必定有嫌隙。”

“這也看得出來?”

拂柳咽掩嘴笑道:“自古陰陽調和,男人和女人之間是互為相吸的,即便這男人對女人沒有什麽意思也多少會因憐香惜玉不太為難,可那公子方才看你一眼便轉過目光,而你提及那公子也是一副不欲多談的意思,可見兩人不太對付。”

黑心不以為然。她可沒忘記當初陰司那幫大老爺們是怎麽給她穿小鞋的。

拂柳見她不信,顯然是質疑自己的專業能力,頓時有些惱:“我好心提點你,你卻不信,若能聽我提點一二,保準你以後能與他好好相處,不但不用看到他繞着跑,還可以言笑晏晏相談甚歡。”

黑心雖不信,但覺得若能稍稍和解下總比如今這般被處處刁難的處境好。當下就湊過去問:“那勞煩姑娘提點一二?”

拂柳清清嗓子道:“這男人就如同小貓小狗,須得順着毛摸……”

黑心覺得自己除了第一次見面時不小心得罪了他之外,事後已順着閻流光的毛摸順得快順得沒有底線了,但對方依舊見一次挑一次刺。頓時覺得這拂柳過于誇大其詞。撇了撇嘴便揚手催促道:“快些跟上吧,莫說這些有的沒的了。”

拂柳急眼:“我這還未說完呢。雖然得順着毛摸,卻又不能過分慣着,否則他就會被驕縱的無法無天不把你放在眼裏,得時不時逗着他,給點甜頭,但又偶爾要耍點小性子調劑下。這男人啊,最喜歡的就是若即若離的感覺。”

黑心實在無法想象把閻流光當貓狗一樣逗是什麽感覺,但她估摸着閻流光應該不大會喜歡這種感覺。想來想去也覺着此法不太靠譜,只得嘆了口氣,繼續前行。拂柳頓時覺得她不太上路子,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也跟着唏噓道:“罷了,我拂柳在青樓混跡多年,此法雖有效,但也得是個美人效仿才行,若是個無鹽女,再怎麽也吸引不了男人。”

黑心在她面前一直頭罩鬥篷未示真容,倒不是因為陰司有這樣的規矩,而是她身為女子做拘魂使本就開天辟地,莫引得亡魂過分好奇才是本分。如今聽拂柳一激雖有不服但也不動氣,依舊戴着帽子不吭聲。拂柳看她油鹽不進,只得作罷。

不過經此一事,黑心倒是對閻流光此人又有了新的認識。之前二人起沖突是為了一個女人,如今他竟又堂而皇之地在凡間現行為青樓女子贖身,作風可真是有夠放/蕩的。只是......只是依着她做拘魂使這長久的經驗來看,那叫羽裳的青樓女子面露黑氣,顯然不像是個長壽的,估摸着死期也就是近日了。

按理說,閻流光不該看不出來呀。但此事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兩人入了鬼門關徑直去陰司報道,路上解了鎖魂鏈的拂柳立刻松快許多。左右環顧下問:“怎麽沒看見奈何橋和孟婆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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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答道:“你以為人人都有資格上奈何飲孟婆湯嗎?需得先上第一殿評判功過,若是生前功過相抵者才有資格去走上一遭奈何橋飲過一碗孟婆湯,方才好入輪回。”

拂柳頓時情緒不太高漲:“看來我這樣的是沒有資格的了。”

黑心有些不忍,鼓勵她:“你也無須過分擔心,你雖犯下罪孽,但好歹不算厲害。且我幫你算過,你前世是因犯了淫罪這世才會入青樓,已将前世罪孽贖清,而此次犯錯又是有前因後果的,判官定會量度定罪。”

拂柳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就跟着她去了陰司。

入了陰司,黑心将人送至吳鬼頭處登記造冊,好歹算過關,吳鬼頭只是看了她一眼便放她們去了一殿。到了第一殿,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皆是等着被判功過的亡魂。拂柳到了此處頓覺一股強大的壓力擠壓着自己,頗有些透不過氣,殊不知是地獄的氣息太過接近的緣故。

等待的過程中拂柳見有幾個和尚被幾個青面獠牙的差吏押解着經過,行為舉止中并無一絲對出家人的恭敬,不免奇怪。黑心見狀解釋道:“這幾個出家人生前不檢點,擅自收取善信的金錢,且抄錄各種經卷時常有錯漏,如今入了冥界生前犯過的錯又豈會有錯漏,現在将被發往補經所,直至他們将所有遺漏的字句之處全部補誦清楚方休。”

“那也不難嘛。”

“不難?”黑心笑道,“補經所內雖設有油燈,但只有一根極細的線與油相連,時而明亮時而黑暗,想要輕易抄完如何容易。”

“看來做出家人也不是什麽那麽簡單的事,需得字字句句都記清楚才好,不然錯漏了那麽一兩句可怎麽辦才好。”

黑心搖頭道不對:“怎可一概而論。修持的善男信女,心口如一的拜念佛祖,即便有遺漏錯誤,只要心誠自然不在字句上計較。不但不用補經,每月初一還會将其功德記載在善籍上。此乃解脫之法。”

“還有解脫一說?”

“這是自然。”黑心十分樂意解釋,“比如說犯下拐騙少年男女、欺占他人財物或介紹療效不明的醫生藥物來謀取利益之罪都将被發往第二殿,依罪行大小而被投入活大地獄中的大小地獄。但若是能在此後遇貧窮苦難者就布施錢財或施粥贈藥且悔過自新痛改前非者都可功過相抵。”

拂柳唏噓道:“看來只有生前多做好事,死後方有解脫之法。”

黑心對她有此覺悟十分欣慰。正相互探讨着,有人執着紙筆笑意盈盈地經過,“黑心來啦?”

黑心轉頭一看,趕緊低頭拱手行禮:“賞善司。”

之前說過陸判雖挂着判官的虛職卻非真正的判官。而在冥界真正負責審判來到冥府亡魂的卻是其他四大判官,分別為賞善司、罰惡司、查察司和崔判官。其中賞善司執掌善簿,身着綠袍,平時最為和藹親近,黑心最為喜歡他。

“喲,又帶新人來了?”賞善司眼神不太好,湊近看了拂柳許久才搖頭道,“這不歸我管,你得去找罰惡司去。”

黑心笑道:“還未正式判處,需得等候。”

賞善司笑而不語,只是瞅了瞅黑心便樂呵呵的走了。兩人未多等多久判決便下來了,果然不出賞善司所料,需先上孽鏡臺後再去罰惡司處領罰。拂柳有些緊張,黑心安慰她沒什麽好怕的,孽鏡臺前無好人,凡人魂魄至此,即可照耀其本來面目,絲毫隐藏不得。

孽鏡臺位于第一殿右首之處,臺高一丈鏡大十圍,向東懸挂,上橫七字“孽鏡臺前無好人”。可見生前若是善人是不必上這孽鏡臺的。

拂柳只見一面比人還高的大鏡子豎在面前,只是略照了一圈上面便有文字浮現,還未來得及細看又被差吏趕了下來。黑心解釋上面的文字是她生前所犯罪孽,無一遺漏卻也不會平白冤枉。随後又是一陣等候,有差吏上前通知他們去罰惡司跟前領罰。

罰惡司身着紫袍,怒目兇相,專對生前犯下罪惡的人判處刑罰,惡人見了他都不敢放肆。黑心上前行禮:“罰惡司,許久未見,您老人家近日可好。”

罰惡司擡頭瞟了一眼,見是她,只是略一點頭又低頭看手上的司惡簿,随後方擡起頭看向她身後的拂柳,冷冷宣布:“生前雖未有罪孽,但死後作為亡魂卻欲犯下殺戮之罪,發配至第二殿。待刑滿後轉至第三殿,加刑發獄。”

拂柳吓得直哆嗦,早已沒了之前想要殺渣男的那副氣勢。黑心安撫地看了她一眼,朝罰惡司拱手道:“敢問罰惡司,拂柳雖曾起殺意,但最後也未真正傷人性命,不可稍微通融下嗎?”

罰惡司面不改色:“黑使者是覺得本司會錯判冤案?”

黑心一凜,“罰惡司言重了,黑心不敢。”

罰惡司方冷哼道:“凡在陽間傷人肢體、奸盜殺生者皆須發往剝衣亭寒冰地獄。拂柳即便未殺生也犯了傷人肢體的罪孽,黑使者莫不是忘了冥府的規矩,還是意欲讓本司徇私枉法?”

如此名頭壓下來黑心自然不敢再說什麽,只得轉頭對已吓傻了的拂柳道:“你看當初我勸你莫有殺生之念可真是為你好。但如今你也莫怕,冥府的地獄雖是用于懲罰惡人,其本質卻是為了洗清亡魂罪孽使人向善,待刑滿罪清,還是有機會入輪回轉生的。”

說罷便有差吏上來拘人,至此,黑心對拂柳的任務便算是結束了。她看着拂柳的背影嘆了口氣,正要轉身離去卻聽罰惡司在她耳邊冷道:“黑使者每每都對這等作奸犯科的罪人如此盡心盡力,不知該說你心善還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黑心疑惑地回視:“罰惡司此言差矣。佛祖皆有雲,衆生平等。縱然是犯下罪孽的亡魂也有洗清罪孽再入輪回的權利,我勸人向善怎麽就成了是非不分。”說完語氣緩了緩又道,“罰惡司執法不阿秉公辦理我自然欽佩,只是像罰惡司這般一概不講情面,對這些犯下罪孽卻有心悔改的亡魂施以冷臉,只會讓人覺得咱們冥府過于冷酷無情。”

罰惡司不以為然;“惡人便是惡人,難不成還要我掃榻相迎?像這些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自該統統入阿鼻地獄,永世不入輪回方能彰顯我冥府紀律嚴明!倒是黑使者屢屢驕縱,可切莫失了陰司的體面一不小心和這些罪人為伍才好!”

不知是否是錯覺,黑心總覺得罰惡司對自己似有偏見,每次來一殿相遇總是對自己冷言冷語話中有話。仔細細想,她每每來一殿也都是公務交接,并無私人接觸,也不知自己是在何時何地得罪過這位黑面神。如今這番交談又肯定了她的想法。既然是得罪了,她也不畏懼得罪的更深,只是拱手道:“既然見解不同,黑心既不勉強也不敢茍同,罰惡司如此嫉惡如仇自然是好事,只是執掌惡簿幹系重大,只望您能繼續秉公執法莫有冤獄才好。”說罷微微一笑,“黑心告退。”

她不理會罰惡司難看的臉色轉身即走,卻聽聞身後的聲音遙遙響起,“本司也望黑使者好自為之,莫再有貪念惡念才好。”

黑心聞言疑惑。她自入冥界陰司任拘魂使已逾上百年,自認自律克己、遵紀守法,何時有過什麽惡念貪念?罰惡司這番言辭倒像是之前她曾起過什麽不該有的念頭一般,實在是莫名非常。

回首去看,罰惡司已然轉身走遠,她疑心自己或許只是聽岔了,倒也未深想。

既交了差,她也該回陰司上報并滅了在拘靈閣中點的燈。待到了拘靈閣,正巧碰見陸清奇帶着唐信上值,兩人皆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她笑問:“如何這番神色?”

陸清奇打了個哈欠,“我爹發現我偷喝他的酒,追着我好一頓打,不過他跑的沒我快,倒是把他累個半死。只是這酒委實後勁太大,我等皆有些頭疼。”邊說邊向一旁近百個燈盞走去,拿出方才抽簽抽來的拘魂牌看了許久,喚唐信一塊過去點燈。

黑心取過他的拘魂牌看了看,有些驚訝:“是難産而亡的孕婦?”

“正是。”唐信穿着拘魂使特有的黑袍,與他斯文的書生面貌不甚相符,一臉憂戚道,“難産而亡,于一個年輕母親來說何等殘忍。”

黑心擔憂的不是這個,她把拘魂牌攥在身上,對兩人道:“難産的孕婦身懷鬼胎,陰氣最重,怕是不好對付。你二人飲了酒面色有虞,我不放心,這趟差事我替你。”

陸清奇又搶過拘魂牌,不以為意地說:“我們早已酒醒,若是還有酒氣在身如何進的了這拘靈閣。只是頭還有些疼罷了,飲上一杯茶便好。區區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孕婦,能奈我何?”

唐信也在一旁附和,“正是,還有我在一旁相幫,必定圓滿歸來。”

黑心瞅了他一眼心想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更擔心。但她沒好意思說出口。不過見陸清奇确實神色清明不似逞強,為二人倒了熱茶奉上,叮囑道:“萬萬要留神,我會在拘靈閣當值看守。”

二人自然點頭應下,待點燈完畢便出了拘靈閣。黑心為自己也倒上了一杯熱茶準備值守。閣中本來有其他值守的拘魂使,見黑心在這就借口有事溜了。她也不介懷,欣欣然就坐在席上取了一本經卷看。

其中陸續有其他拘魂使歸來交差,皆只與她略一點頭示意便疲倦地回去休息了。黑心眼看時辰将過,擔心地看向燈盞,卻突然發現唐信的氣息燈盞火光搖曳不定,隐約有熄滅之勢,再轉頭看,陸清奇的燈盞火光卻倏然大盛,這是施法過度之象。

當下心悸不已,不敢耽擱時間,立刻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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