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唐信

衆人轉身去看。一位頗有些年長的仙姑正站在不遠處,看着院子裏頭亂糟糟的情形倒豎着眉頭,叉着腰喊道:“白鶴、綠蘿!我才走了幾日,你們兩個誰能來告訴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看來這便是那位傳說中的白芷仙姑了。

白鶴似乎有些怕他姑姑,倒是綠蘿一五一十把這幾日的事情都說了個清楚。白芷仙姑一邊聽一邊皺眉。黑心隐約覺得這仙姑的目光時不時落在她身上,談不上不善卻也未必友好。

果然,白芷聽罷,對着兩個小童道:“好了,你們兩個私下做主把事情鬧得不可開交,也不用等上神回來了,先把這兩個妖孽送去審仙司發落再自個回來面壁思過一周吧。”又轉頭朝閻流光行禮,語氣還算恭敬,“這兩個小童實在無法無天,竟還敢欺騙君使,望君使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同小孩子過于計較。”

如此一說若還要計較豈不顯得他小肚雞腸,閻流光自然只能故作姿态道:“仙姑言重,不過小事罷了。”

白芷面露贊許,對着閻流光黑心二人道:“都道流光君使有酆都大帝之風範,傳言果然不虛。不過既然事情都已告一段落,君使同這位拘魂使者想必公務十分繁忙,我便不多留了。或者你們今日再住一晚,明日再趕路?”

二人對視一眼。

這是…..在趕人?

閻流光自小未見過這架勢,尚有些懵,倒是黑心反應快,趕緊道:“仙姑客氣了,我們今晚便不叨擾了,即刻就啓程回冥界。”

白芷垂目:“如此,我便不相送了。”

白鶴還有些不甘心,嘀咕道:“姑姑,事情還未說清楚呢,你怎麽就要讓他們走。”

白芷回頭瞪他:“我已說過了,她不是赤顏。你還想如何說清楚?”

“你怎知不是?!”

白芷瞥了一眼黑心,淡淡道:“你們未見過赤顏,我卻是見過的。她們雖長得十分相似,但總還是有些細微差別的,莫以為我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就認不出來了。”

黑心總覺得這話意有所指,她也不笨,當即拱手拜別便折身走了,免得惹人厭煩。閻流光自然也不好多留,道了聲再會便也走了。

回冥府的路上黑心腳步輕快,不過離開兩日就有些思歸的情緒,說到底仙界再好也不是她的歸處。閻流光一路跟着十分好奇,忍不住問道:“你果真不是赤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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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步速不減,完全不理他。

閻流光受不了這種無視,氣得伸手攔住她:“你為何不理我?”

黑心停下腳步,仰頭看着他問:“君使分明可以解開咕嚕草的藥力,為何眼睜睜看着屬下鬧笑話?”

原來還惦記這事。

此事閻流光有些心虛,卻又覺得不過兩日工夫這女人脾氣見長,他自覺脾氣不能慣,又擺出一副我橫你又奈我何的架勢道:“本君想解便解,不想解便不解,你區區拘魂使難不成要造反?”

兩日相處黑心本對他有所改觀,如今看來她真是豬油蒙了心。當下低下頭拱手道:“哦,是屬下逾矩了。”

閻流光本想揮手說算了,卻見她轉頭又繼續朝前趕路,只能嚷道:“你還沒回答本君方才的問題!”

黑心馬不停蹄地往冥府趕,聽到身後的聲音遙遙應道:“君使的問題乃私人所問,與公事無關,自然是屬下想答便答,不想答便不答。”

回到冥界豐城,她已累得不想動彈,當即躺在床/上睡了個昏天暗地。一覺睡醒後天已大亮,終于想起來得去看看陸清奇。

來到陸判爺的醫館門口,她左右張望恰巧被陸判爺瞥見,指了指醫館裏頭道:“那臭小子在裏頭。”

“诶!”她應了一聲趕緊穿過擁擠的病人竄進內堂。卻見裏頭的房間內寬敞舒适,隔音又好,陸清奇正翹着腿躺在貴妃榻上吃着瓜子看話本。

黑心心想這陸判爺心果然還是偏着的,外頭都擠成這樣了還給兒子搞了個貴賓間。

陸清奇扭頭見她來了,險些要蹦起來,還好還記得自己的腿傷沒敢動作太大,忙嘴上招呼着她坐。她也不同他客氣,找了個軟座坐下問道:“你這傷怎麽樣?陸判爺咋說的。”

陸清奇探頭瞅了瞅外頭,又縮回脖子道:“總是能治好的,只是我爹看我傷成這樣險些要去找閻君理論,死活被我給攔下來了。看過傷口心疼了老半天,非要去找老吳請半年的長假,這次我沒攔。我這實打實的工傷,老吳屁都沒敢放一個。”

黑心羨慕道:“有爹就是好。”

“瞧你說的。”陸清奇道,“我還羨慕你呢,可以上仙界去見識。怎麽樣,仙界好玩麽?”

黑心笑了笑沒做聲。陸清奇見她神色不對,問:“怎麽?不好玩?”

她搖搖頭,自然不能同他明說仙界發生的事,只道:“我上仙界也不是去玩的,不過辦了差事就走,但粗略一看也沒比咱們冥府好上多少,還不如做個拘魂使來的逍遙。”

陸清奇點頭:“是這個理,哪裏都沒有自己的家舒服。”

兩人又随意聊了幾句,黑心便告辭去陰司報道了。消失兩天,同僚們都知道她上仙界去了,紛紛好奇不已上前打探。盛情難卻,她只能硬着頭皮應付幾句。幸而吳鬼頭來了,衆人才意猶未盡地散開。

吳鬼頭上下掃了她幾眼,似笑非笑:“仙界如何?”

黑心被他笑得惶恐,趕緊低眉順目道:“不如何。”

吳鬼頭對她去仙界這件事似乎極為不滿,警告道:“既然不如何下次就警醒着些,不要随随便便離開冥界,以後若是還有這樣不打申請随意竄界的事情發生,你這拘魂使想必就要做到頭了。”

此話說得算是極為嚴重了,仿佛她去了仙界兩天已是罪大惡極。但她不敢頂嘴,只點頭應是。還好吳鬼頭見她态度尚算恭敬也未再多說什麽,只說陸清奇請長假,讓她先帶着唐信一段時間,待考察合格了方能讓他單獨執行任務。

黑心自然應下。

只是這唐信自第一次同陸清奇出任務便倒黴得碰到了貓妖,深受打擊,黑心帶着他連出了兩次任務皆發現他狀态不大好,只是畏手畏腳地跟在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她覺得如此下去不是辦法,遂在第三次抽簽分配差事後對他說:“我今日身體有些不大舒服,不如你一人去拘魂可否?”

唐信大驚失色:“這……這小生定是不行的。”

黑心自然耐心鼓勵了他一番。從拘魂使此職開始說起,工作輕松俸祿可觀,又身肩護送亡魂重責,簡直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若是就此放棄定會抱憾終身。而後又一一剖析此次任務如何簡單、邁出第一步是何等重要,最後還無限誇大肯定了他的能力,說到後來她自己都熱血沸騰信以為真。總之是連哄帶騙地将其獨自哄出了鬼門關。

看着唐信舉着燈飄然遠去搖搖晃晃的身影,她也不由捏了把汗,悄悄尾随了出去。

其實方才她說的話也未錯,這次抽簽的差事實在很簡單,不過是拘一七歲小童的魂魄,估摸着是老天也看不過去唐信上次倒黴催的運氣打算這次彌補一下。不然黑心也不敢輕易讓他單獨行動。

此次亡魂是個官府的小千金,因得了天花而死。他們到了官邸,裏頭已是哭聲一片,丫頭小厮也沒閑着,開始布置靈堂。唐信滅了手中的燈,暈乎乎地朝着哭聲最大的地方行去,誰料到了地方卻發現此處并沒有小千金的肉身,更別提魂魄了。

他蒙了下,不過還算鎮定。在院內游廊上左右徘徊尋找許久,終于聽到丫頭們的竊竊私語。

“唉,九小姐真是可憐,小小年紀就去了。”

“是啊,不過最可憐的是去了還無人理會,只冷冰冰地躺在房內。楊姨娘一連生了三個姑娘,五小姐去了她不過只是看了幾眼便跑去老爺面前哭哭啼啼的,想要借着九小姐的死争寵,真是未見過這樣的娘親。”

“噓,這話小聲點說,可別讓人聽見了。”

唐信這下算是捋順了思路,專朝着僻靜無人的房間去尋。果然未有片刻便摸着了那九小姐的閨房。

上輩子唐信壓根沒有機會進小姐閨房,不料做了拘魂使還有這待遇,盡管不過是個七歲女娃娃的房間,他還是有些緊張,暗道一聲叨擾了就穿進屋內。

房中果然冷清清的,只有一個粉雕玉琢地小姑娘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因臉上生了天花落下些許麻子,不過依然可愛的緊。他暗嘆一聲世道無常便開始在房中搜索小姑娘魂魄。只是尋了一圈未果,他開始緊張出汗,但仍強自鎮定,想着或許孩子喜歡躲起來,又仔仔細細地翻箱倒櫃找,沒想到所有櫃子包括床底都找過了也未找着,終于有些撐不住了,坐倒在地上束手無策。

此時有下人進房搬動小姑娘的屍體去靈堂,他直愣愣地坐在房內看着人來人往、人去房空。

黑心在暗處險些就要露面幫忙,但想了想還是退了回來。這尋找魂魄氣息也是必學功課,她此時若出面便是前功盡棄。

等了約莫有半柱香的時間,唐信終于拍了拍袍子站起來,朝着外頭走去。只見他又在游廊處徘徊,躲在各處丫鬟小厮身後聽小道消息。黑心疑心他是不是聽八卦聽上瘾了,但這次未聽多久他便折身朝着院子後的一排房子走去。

他直朝目的地,穿過一間小屋子,一下子便逮住了躲在炕上的九小姐。

要不是為了不被發現,黑心險些想要鼓掌!

這唐信竟有些本事。

此時的九小姐臉龐尤帶淚痕,梨花帶雨十分惹人憐愛。她睜着大眼睛看着唐信,好半天才問:“你是誰?你看得到我?”

唐信半蹲身子與她平視,因是書生的模樣反倒給人幾分無害親近的感覺。他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緩寬厚:“是,我看得到你。”

“可是他們都看不到我。”九小姐縮在床炕的角落裏,抱着被子,“我很害怕,我要等我乳娘回來。”

唐信沉默了下。他沒有告訴她,她的乳娘因為她死了而失去價值,已被逐出府去了。

“你為什麽要等你乳娘回來?”

“因為只有乳娘最疼我,她會陪我玩陪我睡覺,還會給我唱歌謠。我貪玩受傷也只有乳娘會心疼地掉眼淚。我要乳娘當我的娘親。”

唐信聞言嘆息。

生前他寒窗苦讀一直以科舉考功名為己任,只是沒想到這官宦之家親情竟如此淡薄,可憐一個小姑娘不過七歲就能分得清到底誰才是真心對她好的人。不由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和道:“小姑娘,你乳娘已經走了,你不如跟大哥哥走吧,我帶你去一個沒有憂愁的地方。”

“那乳娘也在那裏麽?”

唐信思索片刻,如實道:“她現在還不在那裏,不過以後她也會去的。”

九小姐似乎十分猶豫,內心掙紮許久方同意了:“好吧,那我就同你去等我乳娘來吧。”她跳下床主動牽住他的手向外走,走了一般又停下腳步,仰着頭可憐巴巴地望着唐信,“大哥哥,我還有個請求,你可以答應我麽?”

唐信實心眼不懂拒絕,點頭道:“你說罷。”

“自小我就未出府玩過,聽我幾個兄長姐姐說夜市上可好玩了,你帶我去逛逛吧,我保證乖乖的不給你惹事。”

“這……”唐信有些猶豫。

九小姐眨巴着大眼睛,仿佛他要是不答應這眼眶裏随時都會冒出大眼淚珠子。他只能點頭答應了。

黑心覺得這心願也不算過分,便未出面阻止,一路跟着兩人去了夜市。

唐信以前不過是市井小民,這夜市他也常來,一到晚上便有兩排商販擺攤于此,有賣小吃零嘴的、有賣字畫對聯古玩擺件的、還有玩雜耍讨賞的,十分熱鬧。以往讀書肚子餓了他便會來這吃上一碗馄鈍買上兩個菜包,十分餍足。如今再以拘魂使的身份來此,竟有幾分恍若隔世之感。但九小姐來此可就體會不到他內心的感慨了,看到夜市的熱鬧繁盛之景猶如脫缰的野馬般在來往人群中穿梭不止。幸好她如今只是一縷亡魂,穿過衆人也不過只是刮起一陣小風,掀不起什麽大浪。只是可憐唐信一個書生,氣喘如牛地一路跟着,唯恐有什麽閃失。

跑了一陣子,九小姐也累了,盯着小販手上的葫蘆串靶子直流口水。唐信告訴她如今人間的食物她已經吃不得了,她倒也乖,并不做糾纏。再稍作逗留後自覺滿足,便由着唐信牽着她的手回冥界。

直到入了鬼門關大門,唐信才松了口氣。黑心從身後閃了出來,一把拍上他的肩膀笑道:“這趟差事辦得不錯。”

唐信唬了一跳,看到是她才壓住訝異:“你怎在此?不是說身體不舒服麽。”見她只笑不回答便猜到了答案,頗有些不好意思道,“難為你還想出這樣的辦法來幫我,小生實在慚愧。”

黑心不以為意,只是十分好奇:“你究竟是如何猜出她在那間房中的?”

唐信笑了笑:“其實也不難。我猜七歲的孩童再貪玩也必不會跑遠,定是還在府內。而當時天色已晚,她也不會去府邸的花園中,想必是有些害怕躲在她所信任的人身邊,但此人又肯定不是她的親娘。我聽那府中的丫鬟說起今日逐出的一個乳娘是哭着離府的,臨走時還一步三回頭十分留戀。小生故猜這乳娘平日定十分疼愛九小姐,便尋思着去偏院的下人房中找,恰巧走到那又聞到了魂魄的氣息,故而一擊即中。”

她聞言十分詫異,贊許道:“想不到唐兄還有這等識人斷案的本事,你有這般本事在陰司做拘魂使委實是屈才了,理應去第五殿當差,殿君必定十分賞識你。”

唐信不解:“為何是第五殿?有何玄機麽。”

黑心笑:“你初來乍到想必還不知道這第五殿的殿君是何等赫赫有名的人物。宋朝包拯,人稱包青天,你可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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