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退親

吳鬼頭心下郁悶地直想吐血。

一件小案子卻招來兩座大神,這下誰審理才好。他觑了觑殿君的神色,此時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麽來。而閻流光已慢悠悠地晃了進來,首先看到的就是跪在地上垂頭喪氣的黑心,心下一個樂呵,面上卻不顯出什麽。再往裏走,才看見坐在堂上正襟危坐的第五殿君包龍圖。

一個怔忡間腦中已百轉千回,當下拱手道:“原來殿君已屈駕前來審理此案,那流光自然不好再插手,這便告退。”

說罷轉身就要走。

不過走了幾步,就被身後一道人聲喊住:“君使且慢。”

他将将停在黑心的身旁,回頭,挑眉問道:“劉主簿叫住本君還有何事?”

叫住他的是随殿君同來的劉主簿。他道了聲稍等,就低頭對着包拯一陣耳語:“殿君,君使是閻君特派來審理此案的,名正言順,萬不可往外驅趕,不如一道審理。人間還有三司會審呢,多個人參考意見也無不妥。”

開什麽玩笑,那流光君使雖在冥界階位不如殿君,但怎麽也是閻君的親生兒子,哪能為了如此小的一個案子得罪了他。只是殿君向來不大理會這其中的人情世故,但作為身旁的主簿怎能不為主子多提溜着點心。

包拯聽聞也是這個理,對着閻流光道:“既是閻君特派,一道審理便好。”

閻流光笑道:“既然有殿君主審,晚輩不敢談審理,只坐着一道給些建議便是了。”

說罷,一屁股坐在了吳鬼頭趕忙搬來的椅子上,那潇灑的姿态不像是審案的,倒像是來聽戲的。

因怕他不知前因後果,衆人又将事情經過敘述了遍。他聽完先是沉默不語,目光若有似無地飄向黑心同許逸之之間,當下笑了笑,看向包拯:“不知殿君對此案有何看法。”

包拯道:“此案說來簡單,不過是有人狀告拘魂使黑心同書院院長許逸之因裙帶關系收取賄賂私收學生入書院之事。經本君盤問,他二人确實有聯姻結親意向,又恰恰收了唐信的橘子。這罪名怕是跑不了。”

閻流光瞥了眼垂頭不語的黑心,說道:“依晚輩看,此案有兩個關鍵。”

“哦?你且說來聽聽。”

“一是他二人是否已經結親,二是那橘子是否果真是黑心私自收取送給許院長的。”他聲音淡淡的,“若是二人只是由媒人拉媒保親但最終卻不了了之,實在稱不上有何裙帶關系。再者,那橘子若只是黑心帶去書院,卻又帶了走,又何談賄賂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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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又淩厲地掃了幾眼那幾個鬧事者,語氣譏諷:“倒是那幾個聚衆鬧事的人,無端污人清白,無中生有造謠生事,其心可誅。”

那幾個鬧事的人聞言吓得臉色慘白,連呼冤枉。

包拯多看了閻流光幾眼,摸着胡須不說話。

閻君這兒子不愧是親生的,嘴皮子上下一翻就把原告說成了被告,被告說成了受冤的。這套說辭頗有教唆被告臨場翻供之嫌,可仔細研究起來又不能說他錯了。畢竟那幾名鬧事者造謠的意圖太過明顯,只是恰好黑心同許逸之要結親,給了他們誣告的機會。

包拯雖多年不斷案,但也不會由着那幾名鬧事者和幾條無稽的口供牽着鼻子走,當下瞥了一眼黑心,問道:“黑心,你可有話要說?”

黑心愣了愣,擡頭看向閻流光,卻見他只是面無表情,看也不看她一眼。當下不再猶豫,朝着包拯叩首道:“殿君明鑒,卑職與許院長初時确實是由王大娘保媒,但兩人今日不過是頭一次見面,更是在書院書房這等聖賢清淨之處,如何會有那婦人口中勾引院長這等茍且之事?何況今日一見發現兩人話不投機,實在無法結親。”她頓了頓,看向許逸之,“許院長寧願教授城中孤苦孩子也不願去投胎輪回,可見其高風亮節,又豈會為了那區區幾個橘子就做出私收學生之事?殿君不妨明察為何書院張生不願意收取那幾名鬧事者的孩子再做論斷。”

腦筋轉得倒快,還不算太笨。

閻流光眼角一彎,又及時收了回去。

包拯讓人傳張生上堂。

張生上堂後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但一五一十将那幾名鬧事者的孩子如何不學無術不尊師長等劣跡供述公堂,聽得那幾個家長臉紅脖子粗,再也不敢撒野放肆。

此案基本已有論斷,包拯看着堂下衆人,朗朗之聲響徹公堂:“堂下刁民無故造謠污蔑他人,又聚衆在聖賢之地鬧事,其罪不可恕,發配至一殿,由一殿殿君依罪論處,看是否還有資格再入豐城等待輪回!”

堂下幾人吓得大呼饒命,但立刻便被吳鬼頭的人拉了下去。

包拯又看向黑心許逸之二人:“你二人果真不結親了?”

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不結親了。”

“如此。”包拯輕咳一聲道,“你二人此次雖逃過一劫,但往後萬萬要小心謹慎,莫行差踏錯給小人可趁之機,不然本殿君會後悔今日放了你們。”

兩人聞言自然點頭叩謝。

說罷,包拯長籲短嘆地走了,主簿一路尾随,只聽得這位殿君嘀咕着“此案太小委實不過瘾”之言。唐信眼見偶像走了,火急火燎地跟黑心點頭示意了下便也追了出去。

黑心舒了口氣,直起身子,一擡頭卻見許逸之正看着自己。兩人一時間相對默默無言。氣氛正尴尬,旁邊有人清了清嗓子,語氣半調侃半嘲諷:“你們目光這般癡纏,本君是不是應該覺得你們餘情未了,需要再請殿君回來重新審理一下此案啊?”

兩人回過神,許逸之率先朝閻流光作揖道謝:“得君使出言相助,許某感激不盡。”

閻流光并不買賬:“本君向來公事公辦,何來相助。你莫要亂說诋毀本君清譽,不知情的人聽見還以為本君包庇你們呢。”他眼梢一挑,看向某人,“你有什麽話要同本君說麽?”

今日的黑心一襲水紅色裙衫一掃以往着黑袍的沉悶,極為明豔照人。只是說出來的話卻十分倒人胃口:“君使公正無私,一眼便看出有人造謠生事,還我二人清白,實在是英明至極。只是屬下今日只因幾個橘子便被人誣以私相授受之罪名,實在不敢對君使過多言謝,只願今後為冥府更盡心效力,以報君使之大恩。”

鬼要她為冥府盡心效力啊?何況她為冥府盡心效力又跟他有一銅板關系麽?

閻流光憋了一喉管血,硬是忍住沒噴出來,眼睜睜看着二人相伴離開陰司。

黑心同許逸之在陰司門口又相對站了會。兩人一個住城東一個住城西,又都有要事在身,以後必定極難相見了。此番烏龍案件鬧得兩人皆悻悻然,還是許逸之先苦笑道:“是許某沒有福分,無法與姑娘攜手相伴一生。”

他如此說倒讓黑心愈加無地自容:“你快別這麽說,是我們沒有緣分。我自幼便生在冥界,孤苦無依又無父無母,好不容易有人給我介紹一門親事卻又被我自己給攪黃了,還差點連累了你,可見我是個掃把星,這次未結成夫妻興許對你我來說也是件好事。”她如今的心情難以言喻,說不出的悵然,卻只能強顏歡笑故作灑脫,“許院長是咱們冥府豐城人人皆知的名士,将來必定會有很多好姑娘等着嫁給你。往後說不定就沒有見面的機會了,黑心在此祝福公子能盡快找到一位合心意的人,同你一起照料書院中的孩子們。”

許逸之看着她,半晌方回了句:“你是個好姑娘。”

黑心十分欣慰,這般簡單的一句話勝過那種客套俗氣的一百句贊賞。如此,兩人互揖作別,再無相見的理由。

她看着對方遠去的背影,輕輕地嘆了口氣。

坦白說,不過第一次見面,除了些許的好感再沒什麽其它的了。可自王大娘熱心牽線後,平日雖不大放心上,可總歸有那麽些期盼,覺着在冥界孤單了近三百年了,以後若是再受什麽委屈總也有個貼心人可以說上一說了。結果還沒開花,樹就枯了。心下多少有些唏噓,覺得自己說不定就得一輩子這麽孤單下去了。

王大娘從陰司衙門裏一步三晃地走出來,還有些懵,看到黑心在大門口瞅着許逸之的背影發呆,心中也有些可惜。幾步走到她身邊,說道:“黑心啊,是不是大娘說錯了話,害得你沒了好姻緣?”

黑心回神,看見王大娘一臉內疚,趕緊道:“大娘不過據實作供,哪談得上說錯話。何況本就是我托你辦事,白白累的你一把年紀還要上公堂。而且您老伴陽壽将近,若是害你不能一同入輪回才是我造下的罪孽。”

王大娘見她不怪罪才安下心,指着衙門裏問道:“黑心啊,那裏頭後來來的人是閻君的兒子啊?大娘前些日子見過他,他一開始鬼鬼祟祟地在你家門口附近徘徊,我看不過眼過去詢問,卻不料他拉着我直打探你的事,從出生到做拘魂使,恨不得把你八輩子的事都問得清清楚楚。當時大娘我不認得他,還以為是哪來的毛頭小子觊觎你長得好看,自然沒多搭理他。如今才知曉他身份如此顯赫,倒也不失是個夫君人選。”

黑心一開始聽得雲裏霧裏,最後方醒過神,問:“他什麽時候去的我家?”

王大娘想了想回答:“就是你上仙界那兩天。”

她突然想起那日住在仙界蒼山夢澤的第二日他曾消失半日,原來是回冥界查她來了,難怪問他時神色閃爍。不過她身家清白倒不懼他查,當下對大娘道:“以後他若是還來大娘只管如實相告,不必遮遮掩掩,倒顯得我們胸懷不坦蕩。”

王大娘聽她這麽說只當她也有意,連連點頭道好。

白駒過隙,又是半年過去,陸清奇銷假回陰司上值,唐信意外得了包拯的青眼,被調去了第五殿做文吏。陸清奇鬧着要唐信請客吃飯,三人便去了豐城最有名的望仙摟,邊吃邊聊。

陸清奇唏噓道:“不過半年工夫你就另謀高就,我和黑心還有的熬。唉,可見多讀書是好事,難怪我爹當年拎着我的耳朵要我上學堂,現在後悔也是來不及了。”

黑心笑他:“怎麽來不及,只要陸判言語一聲,吳頭必定放你去書院學堂,只看你肯不肯了。”

陸清奇嘿嘿一笑:“我就随口說說,你可別和我爹說,他真做的出讓我一把年紀還去念書的事。”

唐信去了第五殿,往日只管做些文書整理工作,但好歹不需要再跑出去見識千奇百怪的亡魂,心下雖十分滿意去又不好得意在臉上,謙虛道:“不過是整理文書,談不上高就,反倒不如拘魂使自由。”

“要說自由定是不如我們,放眼整個冥府,有誰能自由出入人間,偶爾還能打個牙祭。”陸清奇其實極為滿意現狀,這拘魂使的差事還是他和他老子求來的,不然以陸判爺的能力,怎麽也得讓他上殿君處謀個正經職位才算合心意。

他抿下一口酒,頓覺舒坦,朗聲道:“不過你如今怎麽也算是殿君看重的人,可千萬別忘了我們。”

唐信初來冥府便得他們照顧,即便如今不在一處辦差心下也惦記着,連道不敢忘。幾杯酒下肚,突然輕拍了下桌子,對着二人道:“我前幾日聽劉主簿說起過一事,說是有些人死後上了奈何橋,三生石前一站卻照不出前世今生。這樣的人身世定有玄機。”

陸清奇“嘿”了一聲,看向黑心:“你不也照不出麽?”

黑心摸了摸鼻子道:“那劉主簿說的死去的亡魂,可我是打有記憶便在冥界了。這兩者之間興許還有些區別。”

陸清奇不以為然:“我看沒什麽區別,我瞧你便不是一般人,說不定有什麽大來頭。”

她哭笑不得:“你瞧我怎麽不一般了?之前也未聽你說過,如今倒聽風便是雨了。”

陸清奇豎着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說道:“你看整個陰司就你一個女的,我上陰司辦差還是我爹托了人,你無父無母怎麽就被閻君欽點成了拘魂使。以後若身世明了,指不定得吓死我們。”他又看向唐信,問道:“那你可問清這樣的人身世到底有什麽玄機。”

唐信搖頭:“劉主簿未明說,只說是身世離奇。但我尚留了個心眼探了下口風,問他到底有沒有辦法知道自己的前塵往事。”他瞅了一眼黑心,卻未接下去說。

陸清奇急了:“有話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麽?存心讓她急死啊。”

黑心實則不急。

若是兩百年前她定是十分好奇必定打破真相查到底,若是一百年前只要有機會她也定不會放走,可放到如今,三百年的差事辦下來雖談不上心如止水,但也稱得上寵辱不驚了。身世如何都抵不過當下。如今上值做着拘魂使,下值了同他們上酒樓唠唠嗑,偶爾上人間見識見識風土人情其實挺好。

唐信道:“其實劉主簿說得也不大清楚,只說照不出前世只因心竅被封閉,要麽就是三魂七魄長得不齊全。若是想長囫囵個,那需要一件魔界至寶,找到了吃下去就行。”

陸清奇十分遺憾道:“你這說了等于沒說。魔界至寶!從哪才能得來魔界的東西,何況還是至寶。就算僥幸得了,還得吃下去。誰能保證吃下去沒點什麽後遺症啊。”

唐信點頭:“所言甚是。那你們當我沒說。”

三人吃罷酒就要散去。臨了,趁着陸清奇走遠,黑心順口問了句:“你問過劉主簿那魔界至寶是什麽嗎?”

唐信答:“好像是叫什麽紫色曼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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