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市

兩人出了林子,日頭已西落,天空中露出一抹月影,看來無需等多久就能等到月上中空了。

她轉頭盯着他的側臉瞧,反正他也看不清楚,誰曉得她是在看他還是在看風景呢。

胥離背着魚簍面朝大海,餘晖落在他的臉上,映紅他的耳根。黑心突發奇想,他這樣好看,該不會是傳說中的鲛人吧?

胥離開口喚她:“黑心姑娘。”

“嗯?”

“我有點熱。”

“啊?”黑心雖不懼寒冷,但周遭寒風烈烈,怎麽着也不該熱啊?她關心道,“你這是病了?”

“不是。”他目不斜視看着前方,一本正經道:“是姑娘的視線過于熱烈,在下不覺臉色發燙。”

啊......啊啊啊啊???!!!

這算什麽?嚴肅正經的調戲麽?

她手腳無措不知該說什麽,半晌方擡頭望天掩飾尴尬,輕聲道:“你又未看我,怎知我在看你。”

他沉吟片刻,回答她:“在下想,世間應該有種東西叫直覺。”

黑心空長了三百多歲,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臉皮還不夠厚。當下不敢再看他,低頭看着自己一身黑鬥篷不言不語。

海風吹起兩人的衣衫,月亮悄悄爬上正空,波浪之聲漸漸洶湧詭谲。一陣奇妙的歌聲自海水中央隐約傳來,因過于缥缈遙遠聽得還不真切。黑心豎起耳朵,卻聽身旁人道:“這是鲛人的歌聲,用以迷惑凡人。你将耳朵收起些,莫聽莫理。”

他朝着海水的方向略走兩步,從腰間掏出一個銅板,擲向海中。黑心也跟近兩步,靜待片刻後,只見海水突然以不可思議的力量向兩側分離開來,自他們腳下向遠方遙遙蔓延出一條看不清盡頭的大道來,仿佛接連着浩瀚夜空,着實迤逦壯觀。

她撫掌道:“聽過投石問路的,未見過擲銅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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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率先踏上水道,回頭催促:“走快些,我只給了一個銅板,想必這水路支撐不了多久。”

“是這樣啊,那我也投一個。”從袖口取出一枚銅板,鄭重扔進水中,回頭朝他笑,“這樣是不是久一些。”

他定定地看着她,那雙眼睛霧蒙蒙的,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

片刻後,突然上前拉起她的手,一路朝着海中央的方向疾掠。她愣了愣,回頭一看,海水正以極快的速度閉合起來,滾滾浪潮朝着他們奔湧席卷。心驚之下趕忙施法提氣,不給他造成負擔。

水道看似遠,其實腳程快些不過半柱香時間也就到了。

下了水道方發現雙腳已踩在了一處島嶼上,而眼前之熱鬧繁華難以想象。滿島嶼的樹枝上都纏繞着在凡間無比珍貴的明珠瑪瑙,用以照亮漆黑的海夜;柔軟的海草被編織成華美的地毯,鋪就在每一處攤鋪前,供買家踩踏休憩;有鲛人趴在岸邊礁石上凄美歌唱,迷得蝦兵蟹将匍匐在她們的魚尾下訴說衷情;往來客商大多都是海族,各自說着奇怪的語言,卻不妨礙他們熱烈地以手勢交流溝通。

鲛人鲛人最能幹

用歌聲造成夢境

将眼淚泣成明珠

以雙手織出雲霞

鲛人鲛人最美麗

來往的客人啊

請你留下來

做我的夫君

夜夜枕在我溫軟的胸懷

鲛人的歌聲凄美哀婉卻露骨,聽得黑心臉頰通紅。胥離倒似習以為常,無視鲛人們抛來的媚眼,從容地領着黑心在各處攤鋪前閑逛。

此處夜市果然奇珍異寶無數,有一個怎麽看也有千年的大蚌現出原形,扒拉開自己的肚子掏出一顆足有兩個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吆喝道:“自産自銷,如假包換,走過路過莫要錯過!”它見兩人路過攤子,伸出一只斧足拉住胥離的袖角,聲情并茂道,“這位俊俏的公子,不給你那美麗的心上人送上一顆明珠麽?你看我這珠子,個大量足,回去裝飾也好磨成粉敷面也行,錯過了可得再等一千年啊。”

胥離凝神看了看那珠子,回頭看黑心:“你喜歡麽?”

“啊?這個......”她瞅了瞅那顆碩大的夜明珠,搖搖頭,“不怎麽喜歡。”

“喔,幸而你不喜歡。”

“怎麽?”

胥離認真地看着她:“在下未帶夠錢。”

黑心:“......”

直到他們走遠還能聽到蚌精在那長籲短嘆地說着不識貨。

兩人逛至一片雜耍技藝區,有章魚精甩着柔軟的胳膊抛耍火把,偶爾有星點火光掉在肥大的肢體上,烤出滋滋香氣。他們對此沒什麽興趣,又踱至一個燈籠鋪前,倒十分冷清。

老板娘看不出是什麽海族,只瞅了他們一眼,随口招呼道:“喜歡什麽燈籠就取下來,猜中了燈籠歸你們,猜不着給我十貝。”

胥離這次倒是大方,低頭對她說:“随意挑自己喜歡的。”

黑心詫異,湊近些低聲問道:“你不是說你沒帶夠錢麽?”

“無妨。”他擡頭掃視過一排或以珍珠或以貝殼裝點成的鲛紗燈籠,淡淡道:“沒有我猜不中的。”

聞言她不再客氣,摩拳擦掌,選中一款以水晶雕成花朵裝點而成的燈籠,不算最奢華的,卻最為精致。他看她:“選好了?不多選幾盞麽?”

黑心抱着燈籠,笑意盈盈:“不,有一盞足以。”

他點頭,從燈籠上取下一方紙條。因雙眼看不清東西,需得湊近方能看得清,黑心索性拿過來,掃了一眼字條,湊到他耳邊讀道:“樹兒睜開眼,小兒屋下眠,良心缺一點,日落殘兔邊。”

謎題下邊還寫着是字謎。

她從小讀的書不大多,這謎題委實複雜,看了半晌也猜不出來。擡頭看胥離,正低眉不語。她暗想他不會牛吹大了又不好意思說罷?其實她也不是十分喜歡這個燈籠,拎起來轉了一圈仔細看了幾眼已覺得心滿意足,打算還給老板娘。正要将燈籠再放回去,他又突然伸手攔住她的動作。

擡眼看他,卻見他也正低頭看她,雙眸中似含着一層水霧,清若秋水,一眼萬年。

心猛地一跳,只聽他張開薄唇,緩慢地念出四個字:“相-見-恨-晚。”

相見恨晚?

這......這是什麽意思???

黑心平生第一次有種暈眩的感覺,只覺得上嘴唇粘着下嘴唇,一句囫囵話也說不出來。正暈着,卻聽一旁的老板娘十分不滿地開口道:“猜對了,燈籠歸你們了。”

猜對了?!

她尚有些搞不清狀況:“什麽猜對了?你已經說了謎底麽?”

胥離低頭看她:“嗯,相見恨晚便是謎底,燈籠歸我們了。”

黑心暗暗深呼吸調整了下自己的氣息,呵呵笑着掩飾尴尬:“對啊,相見恨晚便是謎底嘛,我怎麽就沒猜到,還是胥公子聰明。”

他眼底閃過一絲笑意,又伸手拉過她轉回方才蚌精的攤鋪前,見它還在費力吆喝着,一臉世人不懂它的寂寥感。

胥離從她手中取過鲛紗燈籠擱在桌上,對着蚌精道:“我用此物與你換這顆夜明珠。”

蚌精瞅了一眼燈籠,腦筋轉了轉道:“這怎麽行?區區一個燈籠如何與我的珠子相比。”

胥離道:“鲛紗價值千金不止,裝點飾物又是深海水晶。換你那體內糟粕之物綽綽有餘。”

蚌精還在猶豫,他面無表情拎起燈籠,轉身就走。蚌精吓得趕緊攔住他們,掏出那顆夜明珠塞進他的手中,一把搶回燈籠,口中還不甘道:“罷了罷了,便宜你們了。”

胥離不理它,轉頭将明珠遞給她,道:“送給你。”

黑心看着他手中價值連城的夜明珠,有些不敢接,直讷讷道:“我方才說過了,我不怎麽喜歡。何況今日第一次見面,怎可收你這麽貴重的禮物。”方才她不曉得燈籠的價值,以為不過是個玩物,但這明珠她是知曉的,如何能厚着臉皮收下。

胥離見她不收,面露疑惑,淺淺嘆息:“我曾聽一人說過,姑娘家說得通常都是反話。不喜歡便是喜歡,不想要就是想要,說要走其實是不想走。我以為你說不怎麽喜歡定是喜歡的不得了,難不成竟弄巧成拙。”

“啊?”黑心本還有些心悶,聽他這麽講反倒笑開了,“這話是一個姑娘同你說的吧?”

胥離似是在回憶,唇角挂着暖暖的笑意,片刻後方點了點頭。

這個姑娘一定是他的心上人,只有心上人的話才會如此記在心上。黑心踢了踢腳下的石頭,然後擡頭接過明珠,笑道:“難得有人對我如此大方,黑心謝過公子。”

胥離淡淡道:“無需客氣,反正你若不要這明珠,我也會扔了,左右也無人可送了。”

你可以送給你口中那個姑娘呀。但黑心沒說出口,只是用掌心摩挲着明珠不語。兩人正相對站着,胥離突然轉頭看向遠方,問道:“你熱麽?”

黑心怔了怔,心想你又未盯着我瞧,我如何會熱。遂搖頭道:“不熱呀,為何這麽問?”

他擡袖遙遙指向海岸邊一棵明珠玉樹下,緩緩道:“因為有個人已經站在那盯着你看了許久,目光之灼熱深邃,連在下都不免受了感染。”

黑心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個站在樹下一臉陰沉的人,不是閻流光又是誰?

隔日更能接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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