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金龍

這一句似責備更似怨念,仿若她出去做了什麽天理不容之事。心想她是出去捉蛇妖的,如此敬業有甚好懼!遂擡頭挺胸轉身,對上閻流光冷冷的視線,道:“屬下幸不辱命,兩日後便能将蛇妖緝拿,君使但可放心。”

“哦?”他挑眉譏諷:“想來那蛇妖定是極解風情,還知道避讓兩日讓你同門外之人可以好好幽會。如此看來反倒是本君出現得極不合時宜了。”

黑心皺眉:“我與胥公子是巧遇,并非幽會。”

“又是巧遇。”他笑了笑,“難道你未聽說過巧遇多了,不是緣分便是陰謀麽?你且說說看你以為是何種。”

以往她只覺得他嘴臭,如今看來還十分刻薄。頓時也不客氣道:“在我看來,陰謀定然不是,至于是否是緣分,還待看以後。”

閻流光猛地一拍扶手,站起來怒道:“你還真敢說!”

“沒什麽不敢說的。”看來以往脾氣太好,才被此人一再欺壓,此時也顧不得了,冷冷道:“屬下已到适婚的年紀,即便和男子有接觸又有何不可?上次的婚事已被君使攪了,難不成君使還能攪第二次。”

“很好,很好!你果然一直記恨本君。”他只覺氣得胸口發脹,無處發洩只能在原地轉了幾圈,然後走到她面前,“你與他相識甚短,你知道他是什麽人麽?又知道他品行如何麽?我看你是腦子發熱春心蕩漾!”

黑心定定看着他不語,只是目光微寒,震得他一時氣勢減弱:“你有話就說,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她開口問:“君使為何生氣?”

閻流光一怔,嘴硬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生氣了?”

“我兩只眼睛都看到了。”

“胡說八道!”他尚在堅持:“本君有什麽可氣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君使在氣什麽。一再這般責難我與其他男子相見,若不是君使一直心儀青娥公主,我險些以為君使已移情別戀到屬下身上了。”

閻流光已氣糊塗了,腦子尚未轉清楚話已脫口:“即便是移情別戀又如何!”

此話說出口兩人皆愣住。黑心尚未來得及說什麽,他已率先反應過來,立馬接口道:“本君只是假設,你千萬別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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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不以為意,只是拱手作揖道:“幸而只是假設,不然屬下實在惶恐。夜深露重,君使還是好好休息罷,屬下先回房了。”

一晚上又是捉妖又是迷路,她早已疲累不堪,沾上枕頭便立刻睡着了。難為還在外頭氣得團團轉的閻流光尚自我糾結。

其實方才第一次回房他根本毫無睡意,想了半宿決定起來表示寬容大度原諒她,誰知敲了半天門無人應答,推開房門才知曉裏頭根本沒人。心急之下滿龍宮亂竄,找了許久又想着她興許已經回來了又匆匆趕來,結果還未回偏殿片刻便見她同那夜市中見過的什麽胥公子于桃樹下作別。頓時覺得自己滿世界找她的行為實在是可笑至極。

然而她方才一席話倒是讓他冷靜下來。

她說得未錯。他為何要生氣?胥公子也好張公子也罷,她同何人相好同他有何幹系?他心心念念之人分明是仙界高高在上的青娥公主,何時這等拘魂小吏都能令他費心傷神了。難不成是最近太累故而精神錯亂了?

不行,他需要好好休息。興許睡上一覺便正常了。

然而第二日他依舊頂着兩個黑眼圈出了房門,睡不着......睡不着!精神還是沒有恢複正常。昨晚想不通的問題經過一夜好像更亂了。

一閉眼就能看到她一本正經說教的樣子。

他果真移情別戀了???

不應該呀!

說樣貌她不及青娥,論談吐教養學識氣質更是無從比起。要說優點,頂多也就是抗打擊一點,無論說什麽似乎都不大會生氣,做起事來又認真細致,好像人緣也挺好,又能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仗義執言,其實長得也不能說不漂亮......诶?如此一算好像長處還挺多。

他難得反省了一番,思慮以往對她是不是果真嚴苛了些?

罷了,越想越亂,不如順其自然,以後大不了對她好些就是。

故而當黑心第二天醒來走出房門時,見到的閻流光實在詭異的很。氣定神閑地坐在院中石案上享用早餐,看到她時竟還微微一笑道了一聲早安。她險些驚得腳下一滑。

不止如此,他還邀請她共用早餐,态度之熱情友好前所未有,簡直令她受寵若驚。當坐下看着滿桌豐富的菜式時,甚至懷疑這其中是否下了毒。然而還未動筷他便已吃好起身,随手扯過一旁備好的汗巾擦拭了番便施施然向殿外走去。她趕忙喊住:“君使這是要去哪裏?”

閻流光頭也不回繼續朝外走,只随口應道:“本君要去哪何須向你報備。晚上自去正殿赴宴,莫誤了時辰丢我冥府的臉。”

看着他昂首闊步一如既往的驕傲背影,黑心頓時放下心來,低頭喝了幾口海鮮粥卻又見他去而複返,随手丢給她一顆避水珠,淡淡道:“若要出龍宮辦差有個珠子方便些。”說罷又甩袖轉身離去。

一番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姿态潇灑,連他自己都不禁為之感動。但轉身出了門就有些後悔了。避水珠他也就只有一顆,珍貴不珍貴倒還是次要的,只是他若要出龍宮就得自己泅水,屆時衣衫盡濕實在有損他的威儀。但若是現在再去要回又太有失風度,左右猶豫了下覺得還是風度重要些,最後只能作罷。

黑心自然不知道閻流光內心的糾結,得了避水珠欣喜不已。心想要拿出去試試才好。正高興着,突然瞅見門外有道人影晃來晃去又探頭探腦,仔細一看竟是蛇妖朱砂,好心情瞬間一掃而光,拍案而起,“你在那鬼鬼祟祟做什麽?快把我的夜明珠還我。”

人影飄忽一閃,倏地一下竄進殿內,看着滿桌菜色十分遺憾道:“做鬼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唯有美食無法享用實在遺憾。”

黑心才不理她,伸着手道:“還我。”

朱砂柳眉倒豎:“你這小丫頭怎說話不算數?說好借我兩日的,如今不過一日未到又伸手要回,實在沒有君子風度。再這般無理歪纏,本妖精可就不同你去冥府了!”

分明是她強取豪奪了明珠,如今竟還倒打一耙?!但蛇妖這招耍賴委實殺傷力太大,黑心不得不屈服,只得道:“那、那到時你得還我。”

“這是自然,我豈是說話不算話的人。”朱砂沖着她飛去一記媚眼,笑道,“小丫頭好福氣,有人送你夜明珠,如今又有人贈你避水珠,真是羨慕死本妖了。”

聞言,黑心趕緊将避水珠藏進袖口,轉移話題道:“大白天的你怎麽出來了?難不成是想通了要提早同我回冥府?”

朱砂對她這種小心眼的行為十分鄙夷,翻了個白眼道:“真是沒見識,海底何來白天黑夜,本妖恣意來去十分逍遙,仔細想了想其實去冥府投胎輪回真沒什麽好的,要不你也別回什麽冥府陰司做拘魂使了,留在龍宮同我作伴如何?”

黑心真是怕了這位姑奶奶了,三兩句話談不攏就反悔,還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她也不說什麽,只伸手道:“好吧,既然你執意留在龍宮,我也不好強人所難,自然只能提前回冥府,你把明珠還我。”

朱砂瞬間花容失色泫然欲泣:“你這人怎麽說着說着就翻臉?我也就說着玩,這麽認真做什麽。虧得我還一片好心前來告訴你一個重要消息。”

坦白說,黑心不大相信這麽一個不靠譜的妖精能有什麽重要消息要告訴她,但對方一副‘快來問我快來問我’的表情讓她不得不應付地問了一句:“什麽消息?”

朱砂十分滿意她的配合,神秘兮兮地扭着腰肢湊到她耳邊道:“昨日送你回來的男人可不簡單,雖說長得好看,但好看不能當飯吃,你可得小心着些。”

黑心聞言一僵,“你說胥離?”

朱砂摸着下巴望天,“他叫胥離?依本妖近兩千年的人生閱歷雖未聽過這個名字,但他法力道行深不可測,本妖即便想多靠近幾丈都不得,更別說看清楚他的原形了。”

黑心道:“他說過自己是海族。”

“海族?海族的壽命可不長。”蛇妖搖了搖頭,“依本妖看他不大像,他少說也得有上萬歲了。”

“上萬歲!”黑心有些不大相信,“我讀書少,你可別诓我。他那麽年輕,怎麽會上萬歲。”

朱砂顯然不大滿意她對自己的質疑,輕哼道:“本妖近兩千歲了,騙你這黃毛丫頭做什麽?我說他上萬歲說不定還報少了。這世間越是法力高強之人越顯年輕,駐顏之術聽過沒?再過個一萬年他還是這模樣你信不信?”

黑心頓時覺得自己的世界觀都要崩塌了。難怪他說不記得自己多大了,這上萬歲要記起來确實不大容易,難為他昨夜還想了許久。只是自己不過區區三百歲,在他眼中怕是連孩子都稱不上,實在令人憂傷。

蛇妖見她低眉不語,鼓勵道:“你們倆年齡之間誠然有不可跨越的鴻溝,但相貌上還是十分匹配的。而且以你的生物種類來看,應是活不過他,不用怕他先死沒人照顧你。”

黑心看了她一眼,“我沒有在擔心這個。”

“喔,是麽?”蛇妖想了想道,“那你是在擔心他的原形太醜?這倒是要仔細思慮一番,将來過日子難免得看到,若是因此生了嫌隙怕是不大和美。不過沒關系,我有個主意可以讓你看到他的真身,事先看清楚了也以免以後後悔。”

她本想說她也沒有在擔心這個,但這蛇妖的話倒是勾出些她的興趣,“什麽主意?”

蛇妖得意一笑,“說到這個你得感謝我。因他長得過于俊俏,本妖已尾随他好些日子,知道他兩三日便會去北溟以西那處極為廣袤的海域,只是我離不得自己的蛇身太遠,那處又似乎設了結界,像我這樣的亡魂靠近不得。雖不知道他去那處做什麽,但我猜凡是有原形的人總得時不時的恢複真身活動一番,譬如本妖就因時常以蛇形來去方神形合一永葆青春。”

黑心敏感地抓住關鍵詞:“你尾随了他好些日子?”

“啊啊!”蛇妖捂着臉道,“愛美之心人妖皆有,我只是跟跟又沒和他交尾,你緊張什麽。反正去不去那處海域随你,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當黑心舉着避水珠朝着北溟以西那處海域潛行的時候還是覺得此事有些荒唐。她委實想不出胥離那樣的人恢複真身在海裏浮游時該是什麽樣子。約莫最不濟也得是條魚吧?總不能是個烏賊或是海龜吧?而且這般貿然前去窺探人家的真身是不是不大好?可猶豫再三還是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就想着偷偷看上一眼就走。可待她到了西邊海域處又傻眼了。

這海中數以萬計的海魚七彩缤紛交錯暢游,她僅憑肉眼實在無法辨認哪條是胥離。想想這或許是天意,遂想折身離開。

正要有所動作之時,突然聽聞一聲巨響,緊接着整片海域開始劇烈震蕩,連避水珠結成的結界仿佛都有些經受不住似要裂開。本魚來魚往的海水中瞬間黑沉沉的,海魚們一時間全跑了個精光,只有巨大的強光好似雷鳴閃電般在海底噼裏啪啦一陣陣作響,震得海水綿延起伏,仿佛随時都要爆裂開來一般。

那光的位置似乎離得不遠,她有心想逃,但那處海水卻突地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連着她同避水珠的結界一道吸卷了過去。若從遠處觀望,就像一陣陣海浪推着一個小球上下翻滾。但此刻的黑心只覺得水壓快擠破她的心肺,颠得七葷八素幾欲嘔吐。

幸而漩渦的吸力并未維持多久,不過片刻又安靜下來。她努力定了定神,再睜開眼只見周圍如同烏雲蔽日,一絲光亮同動靜都無,周遭只有靜止的海水還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聲。

她也算見慣生死之人,往日再恐怖的場景都不在話下,但此刻過分的安靜卻讓她陡然有些心慌。

她小心翼翼地催動避水珠,想要盡快離開此處,卻不料才挪出去一寸便又聽到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狂風驟起,将她整個結界都吹出幾裏之遠,颠了許久後方停下。好不容易站穩了擡眸一瞧,險些吓得肝膽破裂。

幽暗的海水中先是漸漸浮現出兩顆巨大的琥珀色眼睛,黑色的豎瞳深邃地仿佛黑洞,一動不動地似乎朝着她的方向看來。待她視線逐漸清晰起來後才又瞥見一抹金光,然後慢慢地看到了眼前之物的全身。

身披鱗甲,頭生須角,髭須奮張,背若磐石,身長約莫千裏,龐然不可方物。

那是一條龍。

一條赤金色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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