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朱砂
錐子臉,細長的眼睛,火紅的嘴唇,一張嘴就會露出的獠牙。都不用仔細分辨,一看便知是她要找到的亡魂——蛇妖朱砂。
朱砂尚有些沒回過神,低頭看看自己,又看了看倒地的丞相。片刻後方扭了扭腰肢,嗔道:“這老烏龜的殼實在是沉,不過呆了一會工夫便累得我腰酸背痛。”擡眼看了眼黑心,有些好奇,“小丫頭,我自問未露出破綻,你是如何看穿我附身于他的?”
黑心蹲下身撿起夜明珠,輕輕吹了吹,在蛇妖一臉豔羨中将其收回懷中,淡淡道:“我曾聽聞蛇喜愛寒冷的光亮之物,這夜明珠又是其中佼佼,何況我想沒有一個女人會不喜歡這樣漂亮的珠寶。反正坐在此處閑着也是閑着,便想着拿出來試試,卻不料你果真上當了。想那龜丞相少說也上千歲了,又是龍宮裏位高權重之人,如何會将此物放在眼裏,更不可能向一個小丫頭讨要此物觀賞。除了你附身于他,我想不到第二種可能。”
“原來如此。”她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道,“早知道便換個侍女的身體藏起來了,還不用這般辛苦。”
黑心有些無語,默默掏出鎖魂鏈,問道:“你是束手就擒還是打算先打一架?”
朱砂啧啧出聲:“奴家是女孩子,你怎如此不憐香惜玉。有沒有第三種選擇?”
黑心想了想,道:“我也是女孩子,要不你憐惜憐惜我,主動跟我回去複命吧。”
朱砂顯然不樂意,扭頭嬌嗔:“我還未玩夠呢。”
黑心皺眉:“你都活了一千多歲了,還沒玩夠麽?”
“怎能這麽算。”朱砂嘟着嘴,掰着指頭算給她聽,“前五百年修成人身,後五百年苦練法術,第三個五百年為了活久點又開始修仙道,好不容易快修成了老天就給我下了九道天雷,生生把我給劈死了。我還未正兒八經享受人生呢又要被你拘走,多不劃算吶。”
如此一算确實十分不上算,雖有些同情,但她差事不能不辦,遂商量道:“你修的是仙道,可見你心不壞,即便去了冥府也自有功德在身,不如好好入輪回投胎去,下輩子想怎麽玩怎麽玩。”
“那不行。下輩子誰知道會投成個什麽,若是投成了個男人多惡心吶。”朱砂十分嫌棄道。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黑心只得舉起鎖魂鏈道:“那看來只有打一架了。”
說罷一把揮出鏈條,赤焰火光即便在海底也未減弱絲毫,聞着朱砂的氣息就卷了過去。朱砂反應也不慢,到底一千多年的道行,輕松便避了開來。單腳一跳站在了龜丞相的背殼上,居高臨下洋洋得意道:“打架你可打不過我。”
黑心也知道自己打不過她,遂收了鎖魂鏈,好言好語道:“那你打算如何?你的屍身總有一日會腐爛,而你的魂魄也不可能一輩子飄蕩,總有消逝的那天,難不成你寧願魂飛魄散也不想投胎?實在不行,我可以幫你同崔判官打個商量,讓你下輩子投成女子。”
朱砂低頭看着她不語,似在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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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心順杆爬道:“你看我這主意還是不錯的,你那麽愛美,總不想每天都回到礁石下去看一看自己泡得發脹的身體吧?但若是同我回冥府就不同了,下輩子投到大戶人家做小姐,每日最憂愁的就是怎麽能把自己打扮得更美,到了嫁人的時候還能穿嫁衣。你看你活了一千多年怕是嫁衣摸都未摸過吧。夫君每日還要送你無數珍寶供你賞玩,那日子真是比神仙都......”
話還未說完,朱砂便揮手打斷她:“莫說了,我同你走!”
黑心喜滋滋地上前拉她下龜殼,誇獎道:“你不止長得漂亮,還十分聰明。真是我見過最才貌雙全的蛇妖了。”
朱砂聞言瞪她:“別叫我蛇妖,叫我蛇精,你不覺得蛇精聽起來比較美嗎?”
“美!美!”其實她只聽說過蛇精病,但此刻她不同她多做口舌之争,以免又把人氣跑了,“那咱們這就去冥府吧?”
朱砂有些猶豫,又提出要求:“要不你把夜明珠送給我,我立刻同你走。”
“不行。”黑心想也未想,斷然拒絕。
朱砂嘟着嘴叉着腰道:“這麽小氣!那我不走了!”
黑心都想跪下喊她一聲祖宗了,解釋道:“這再珍貴的東西都生不帶來死不帶走,即便我将明珠贈你,你也無法帶入輪回啊。你要它有何用?”
朱砂還有些不高興,睨着她道:“看你這麽寶貝,可見是極重要的人送你的罷?”
黑心怔了怔,粼粼波光下的臉頰竟有些發燙,支吾了聲道:“算是吧。”
“那算了,本姑奶奶也不是奪人所好的妖精。”她想了想又腆着臉皮問,“那借給我看看總行吧?”
黑心有些遲疑,掙紮良久方取出夜明珠,謹慎地遞給她:“你小心點,別弄壞了。”
朱砂一把接過來,嘟嘴道:“我比你還寶貝呢,看你急得。”
夜明珠靜靜躺在手心,皎潔的光輝映襯着兩人皆膚瑩貌美。朱砂贊嘆了一聲,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單手一翻将珠子納于掌心。黑心尚未反應過來便覺眼前一陣輕風吹過,瞬間迷了眼,待再看清時,眼前哪還有蛇妖的身影!
她氣得簡直想一巴掌扇死自己,這種錯誤為何屢犯,難怪吳鬼頭要罵她。
正不知所措,又聽到蛇妖的聲音自遠方飄來:“小丫頭莫急,我只借你明珠觀賞兩日。兩日後,岸邊礁石處彙合,我自會同你一道回冥府複命。”
黑心遙遙喊道:“你好歹先給我指了路再走啊!”
可那蛇妖早遁得無影無蹤,只餘她的聲音在空寂的海底回蕩。
四周張望一片荒涼,只有她同那只昏迷的龜丞相在略帶腥味的海風輕拂中形影相依。她有心想喚丞相起來,可奈何他已恢複原形,無論怎麽推挪都将四肢縮在龜殼中巋然不動,只能作罷。看來此處極為偏僻,她的喊聲已如此之大都未招來巡夜的侍衛,可見待在原處等待救援不大理智,想了想還是決定自食其力。沿着來時的路往回走,也不知這龍宮是何人設計建造的,幾步便是一處拐角,宛若迷宮,不大一會她便覺得自己越走越偏,連東南西北都無法辨識了。
正絕望間突聞一陣簫聲,曠寂之中平添幾分悠然,讓人不免沉醉。其實她不大分辨得出是好是壞,只覺得這簫聲有些意思,聽得人心裏有些癢癢。心想反正繞了許久也未繞出去,不如找到吹簫之人問路更便捷些。遂聞蕭尋路,不大一會便瞅見一處偏殿中露出幾絲光亮,欣喜萬分。
行至殿前想敲門,但此刻簫聲不減,貿然上前興許會打擾他人雅興。她耐着性子窩在牆角聽,不料簫聲主人興致實在是太好,一首接着一首,完全沒有要停下的跡象。
大半夜的聽音樂實在太磨練人的意志。她自問自己的意志一向不大堅定,最後終于撐不住,睡着了。
此番伴簫入睡,睡得格外好。
正不知今夕是何年,突然聽到偏殿大門打開、腳步踏近之聲,一個激靈醒來。燭火之光随着來人的接近擠進眼簾,刺得她一時睜不開眼,只覺眼前的身影格外高大,将她蜷縮在牆角的身體盡數籠罩其中。
她尚未開口詢問,來人已率先開口:“難為你如此喜歡在下的簫聲,竟寧願躲在牆角睡也不願離去。不如我再奏幾首,聽夠了便快快回去睡吧。”
聲音有些熟悉。
她躲在他的影子裏擡頭看,待看清來人的樣子後倏地睜大眼睛。懷疑自己是否睡糊塗了又揉了揉眼睛,待再度看清時才明白不是夢。
他怎會在此?
哦,對了,他曾說過自己是海族。那他是來祝壽的賓客,還是本就住在龍宮之中?
胥離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同意自己的建議,遂又執起手中蕭打算吹奏。黑心忙阻止他,再吹下去怕是天要亮了。
“胥公子,你先別忙着吹,誠然我覺得你吹得十分美妙,但我來此真不是為了聽簫聲的。”
胥離怔了怔,彎下腰湊近些許,待看清她的臉方恍然大悟的樣子:“竟是你,實在巧的很。”
的确是巧。人生何處不相逢,他說他們很快便會相見,不料一個晚上不到便就再見面了。
他有些疑惑:“不知姑娘深夜躲在在下屋外角落,既不是為了聽蕭,那是為了什麽?”
這話說得她貌似有些居心不軌,但蒼天可鑒,她真不知屋裏頭那人是他。若知道是他,她說不定就進屋睡了。
好吧,開玩笑的。
不過迷路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她有些難以啓齒,指手畫腳了半天,又描繪了住所的樣子他方聽明白了,言簡意赅地為她總結道:“喔,你走丢了。”
不知龍宮裏有沒有地洞可以讓她鑽上一鑽?
他見她臉紅不說話,嘴角輕輕上揚,輕咳一聲掩飾道:“如此我便為你引路罷。”
黑心趕忙道謝:“一再勞煩公子,實在慚愧的很。”
“無妨,龍宮夜景甚美,權當秉燭夜游了。”胥離轉身進屋取出一盞燈籠,在前引路,“走罷。”
兩人沿着水晶游廊一路穿行,龍宮想必治安極好,一路上都無侍衛巡夜,寂靜無聲,只有幾只似乎也迷路的小魚偶爾驚慌游過,淡淡的明珠光輝淺淺地映在兩人的衣角上,清風拂過,交彙之間帶起一片漣漪暧昧。
她悶着頭跟在身後,突聞他開口問:“姑娘芳齡何許。”
啊?
雖不解他何意,但還是老實回答:“尚有幾年便滿三百了。”
“三百?”他低頭思索,沉吟道,“竟也已三百了麽?”
這是嫌她年紀大麽?她偷眼看他,問:“你呢?”
胥離怔了怔,又是一番思索,半晌方回道:“實在記不清了,應比你大上許多。”
黑心笑:“竟還有人不記得自己多少歲的。”
胥離摸了摸下巴,道:“若有機會,你不妨幫我看看生死簿上還有多少壽命可活。也好讓在下有個心理準備。”
黑心忙道:“胥公子人這麽好,必定福壽雙全。”
聞言,他定下腳步轉身看她,她擡頭恰巧觸碰到他的視線,那一眼似含深意:“時光漫長,世間孤寂,縱然天荒地老,若無人相伴亦是枉然。”
他此言未免感傷,似已在世間孤獨太久。黑心有些想安慰幾句,卻也不知說什麽才好。好在他并未期待回答,只是轉身繼續朝前走,兩人一時無言。
也未行多久,她一眼便瞧見自己所住偏殿,那顯眼的桃樹上花季正好開得豔麗。轉身欣喜道:“這便是了。”
胥離道:“尚有好一番工夫方天亮,你回去再睡會,若是有事尋我還到方才那處偏殿就可,只是莫在宮牆角落睡着了。我眼睛不好,若未留意怕是你就得睡上一整夜了。”
黑心讪笑:“還未問你為何突然在屋外發現我了?”
他擡頭看了看天,再低頭一笑:“我也不知,興許又是直覺罷。”
黑心活了三百年,直到今日方/覺得世間就有一種人,寥寥數語就能殺得人片甲不留。而眼前這個人,更是其中佼佼。
他看她不語,微微一笑:“進去吧,我們明日再見。”
“啊,好。”她匆忙應答。旋身走了幾步又回頭去看,他尚駐足原地,即便雙眼看不大清楚,依舊朝着她的方向望來。頓時覺得心漏跳幾拍,不敢再看趕緊回身往殿內走。一把推開大門鑽了進去,又背過身将門合上方顧得上喘幾口大氣。
只是還未喘平息,身後又有一道冷冷的聲音傳來:“舍得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