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壽宴

龍宮的夜宴熱鬧得簡直仿佛一場狂歡。

美麗的鲛人彈着豎琴賣弄風情,蟹将動用全部肢體揮舞着兵器展示力量,婀娜的蝦人扭動着柔軟的腰肢緩緩舞動,墨魚精們則不停地在一幕巨幅白布上揮就水墨山河,還有數不清的彩色小魚秩序地游動吞吐泡泡,吹出一幅绮麗的海底奇觀,引得來往賓客驚奇不已。

這還尚未到龍宮正殿,海族們便在賓客來往的道路上施展十八般武藝,只為龍君的大壽助興。只是這樣一派奇景黑心卻無心欣賞,只一路暈暈乎乎地朝着大殿行去。

方才水靈閣的場景仿佛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怎麽努力也揮之不去。

她驚慌失措地從他懷中跳起來,險些又要掉入水中,胥離一把抓住她的手,只是這次卻未攬入懷中,只是也站起同她相對立于石板之上,淺淺嘆息道:“我吓到你了?”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拼命搖頭。

胥離拉過她的手,輕移一步與之靠得更近,清澈如玉的聲音在她耳邊輕輕響起,“我曾說過,世間孤寂,需得一人相伴方不負天長地久,如今此人已在眼前,只是我不知她是否願意。”

說完後,水靈閣中寂靜良久。

黑心已被他這句話砸得暈頭轉向不辨方向。

他的意思是喜歡她麽?

活了近三百年,第一次有人同她說這樣的情話。原來情話是這樣動聽,恰似一彎暖泉,讓人身在其中,酥麻得四肢皆軟,完全需要靠在他的身上才能勉強站住。

“有些話我本不想這麽早說,但如今若是不說你轉眼便要離開龍宮,下一次見面亦不知要等到何時。那日燈謎的謎底雖是相見恨晚,只是這四字卻不單單指我此刻心境,我同你的相逢已等待太久,久到一絲一毫都不容再錯失。上次你問我多大了,我固然記不清具體年歲,但也卻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告訴你。”他說到此處,頓了頓,一絲不易發覺的紅意爬上耳梢,“我于世間已逾上萬年,獨身一人太久,因時光漫漫,所有之事于我而言皆不過細微,只因你的出現,才有了期盼。”

她一直都知道他那看似溫和的表象下有着全天下最厲害的嘴,說出的話往往寥寥,卻能一擊即中。只是卻不曾料到,他說起這樣的甜言蜜語來才最是有殺傷力,讓她這樣一個對情事尚懵懂的人毫無招架之力,連連敗退。

她第一次見他便覺得世間為何會有這樣好看的人,每一次巧遇都不禁心神蕩漾。只是他這樣好,又為何會單單喜歡她?

喜歡這種東西固然可以毫無道理,但他話語中的如斯深情卻又讓她百般不解。

不過區區數面,何以論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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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尚未在告白中喪失理智,只微微推開一步,嗫嚅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只是太突然,我尚未做好準備,不如你緩我幾日容我想想。”

他的眼中及不可見地閃過一絲悵然,卻依然淡淡笑應:“如你所願。”

随着擁擠的人流一路向前,她的腦子尚混混沌沌,前方有小魚吹出的水泡迷了眼,險些撞上其他湊熱鬧的賓客。幸而一雙大手及時扶住了她,嘈雜沸騰的人聲中熟悉的聲音極為突兀:“你不會好好看路麽?這般莽撞!若是摔個四腳朝天是真可以去和那群跟陀螺似的烏龜一起跳舞了。”

她扭頭一看,扶住她的人正是閻流光,再稍稍偏過腦袋,又看見不遠處一溜煙排開的,正仰面朝天跟着琴音旋轉舞動的烏龜們,可不像人間孩童愛玩的陀螺麽。

如此一聯想,頓時笑了開來,實在覺得他的比喻形象無比妙趣橫生。

閻流光本沒什麽好氣,可看她一笑嫣然的模樣又莫名心情稍霁,只道:“你這一日又去了哪?本君還派了人去尋你,卻又不見蹤影。”

她不敢說誤打誤撞闖了海域碰見龍君的事,至于胥離的事更是難以說出口,只能拿去尋蛇妖屍身後掩埋的事搪塞了番。

這番說辭閻流光倒還算滿意,并未怎麽刁難,點了點頭就讓她跟着他,朝着正殿而去。

入了正殿,裏頭已布置妥當,只是因賓客大多還在殿外徘徊逗留,殿內人并不多,只有海族的随侍于一旁伺候。龍君這樣的壽星自然是最後才會壓軸出場。

他們環視一番,找了一處不大顯眼的位置坐下。這番祝壽的場景倒是讓閻流光憶起過往。時移世易,最終坐在他身側的也唯她一人而已。

偷偷轉眼瞧了瞧她,輕咳一聲道:“那日仙界的宮宴你也坐在我身旁,東湖這人最是嘴碎,枉擔仙君稱號,其實他所言所語本君并不大放在心上,但你的仗義相助我也并非絲毫不領情。彼時因顧及面子并未言謝,其實心中亦是感激的。”

黑心低着頭似在思索,并未說話。他見狀再咳一聲道:“我父君友人常言本君面冷心熱,其實骨子裏最為随和沒架子。本君雖不屑旁人的評價,一向活得恣意潇灑。但想來人人都如此說道可見也非虛言。往日我對你雖嚴苛了些,也不過是愛惜人才望你進步。你對本君實則有些誤會,然而本君一向大度,自然不會同你計較。”

他再看一眼她,還是低頭不語。想了想,興許是火燒的還不夠熱,索性又加了把柴火,“本君同青娥相識于微時,縱然曾有娶親之意,如今想來也是恩情居多,細思之下實則幼稚。那日宮宴王母雖有結親的意思,但本君也斷然不會接受了。”他頓了頓又道,“自然,本君同你說這些并不是在暗示你什麽,你萬萬不要誤會。當然你若是有什麽想法也可以同我直言,本君一向開明,即便想法出格了點,也不會怪罪你。”

說罷,他一臉希冀地看着她。

黑心只手托腮,低眉嘆息。

這一聲嘆息倒是把閻流光的心揪在半空落不下來。他伸手推了推她,“你對本君所言到底有何意見不妨直說,唉聲嘆氣作什麽?”

黑心這才晃過神,眨了眨眼道:“君使方才說什麽?屬下剛剛走神了,并未聽清。”

她竟還好意思說自己走神了!閻流光簡直要嘔死了!方才好不容易放下身段說了那麽一大堆話,她竟然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

他看了她半晌,咬着牙道:“你可以滾到一邊去麽?這般唉聲嘆氣,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欺負了你。”

黑心也自覺理虧,低聲說抱歉。閻流光冷哼一聲并未理會。

實則黑心此時內心的糾結不比閻流光少,腦中翻江倒海翻來覆去都是胥離那番深情的告白,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才好。當初王大娘雖牽線她同書院許逸之,然彼時于情愛一事并不大放在心上,不過只是想找個人搭夥過日子求一世安穩,同那種胥離口中的天長地久鐘情相依完全不同。這份情似乎太過深重,她不是不想接受,只是不敢。

要是陸清奇在就好了,起碼還能有個人給點意見。

她瞅了瞅一旁悶頭喝酒的閻流光,糾結了半晌,突然道:“君使,屬下心中有一疑惑,不知可否請教你。”

閻流光本不大想理她,但看她眼巴巴的可憐模樣又不免軟下語氣:“有事就說。”

黑心攥緊衣角,臉頰紅意緋緋,仿若幾杯桃花酒已下肚,吞吐半晌才道:“若是有一男子同一女子并未見幾次面,卻又突然表明/心跡,言辭懇切情深意重,那這女子是該接受還.......晚些再接受?”

聞言,閻流光一口噴出口中的酒水,此時也顧不上什麽威儀氣度了,驚詫地上下掃了幾眼滿臉羞意的黑心,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黑心見他凝住不語,還以為他憶起往事,不由唏噓道:“君使如此鐘意青娥公主,倘若心意長久得不到回應,心中想必應該也十分失落吧。”

閻流光現在哪還能回想起彼時心中是否失落,只覺得此時握着酒盞的手竟有些顫抖,索性舉起一口飲盡,方轉頭看她:“那胥公子同你表明/心跡了?”

“啊.....我也并非是指自己。”黑心目光閃躲,神情羞怯。

閻流光呵呵一笑,哪管她的欲蓋彌彰,只淡淡道:“那姓胥的來頭不小,我雖至今未查出他真正的身份,但他如此掩人耳目藏身于龍宮,可見必有所圖。本君但願他所圖之人不是你。”

說罷,無論她開口問什麽,再也未曾理會,只顧低頭飲酒。

黑心并不笨,若說她同胥離一次次的巧遇可以謂之緣分,那他言談中若有似無的悵然和寂寥又如何解釋?仿佛他同她早已相識,只是分開太久以致忘了彼此。而蛇妖亦曾提醒過她,上萬年的道行于三界之中定非等閑,又豈是她這樣的小人物可肖想攀比的。

如此一想,滿心惆悵。

賓客陸續到達,龍宮正殿中不多時便熱鬧起來。除了海族的人之外,還有許多仙界同冥界的貴客前來捧場,大家不分彼此交談熱絡,比起仙界的宮宴雖少了幾絲莊重,卻多了幾分接地氣的親切感,只是此刻的閻流光同黑心都無心于此。

今日的主角并未讓大家久等,衆人只聞殿外一聲震天響的長嘯之吼,便見一條黑色的蒼龍伴着一股仙霧之氣自正殿大門突然席卷而過,帶起一陣烈風,吹得衆賓客發型全亂。而大家尚未來得及窺清蒼龍全貌便見龍君已恢複人身,笑呵呵地落了座。

此刻自然應該有掌聲,衆人紛紛給面子的鼓掌。龍君擺了擺手謙虛道:“今日本君壽宴,承蒙各位貴客莅臨,故恢複原形助興一番,獻醜獻醜了。”

有人站起來拱手道:“北溟龍君風姿卓越,威風凜凜,我等得以見其原形實在榮幸。今日龍君大壽,本座特獻上靈珠草三株以賀龍君益壽延年。”

座下衆人聞得靈珠草三字皆不由注目。要知道這靈珠草可是增強法力的至寶,食上一株可增三百年道行,是靈山特有之物,只有建于靈山之上的滄靈教才可采撷,只是如今此草稀有,即便是滄靈教也甚少贈人了。這次出手之大方可見此教對龍君壽宴的重視。

北溟龍君怎麽也一萬多歲了,這靈珠草所增之法力于他而言并不稀罕,但這份心意他還是極為滿意的。摸着胡須笑道:“貴教太客氣了,以後須得同北溟多多來往相互交好才是。”

滄靈教開了個好頭,其他各位賓客為了面子自然不甘示弱,紛紛亮出各家法寶壽禮,唯恐落了後被瞧輕。黑心從方才龍君飛進來起便一直蹙眉不語,閻流光看着衆人獻寶也覺得無聊,看了一眼她道:“你皺什麽眉頭,怕本君壽禮單薄丢了顏面?大可不必!待本君壽禮亮出,擔保衆人摔落了下巴。”

黑心轉頭看他:“剛剛我可曾看錯,北溟龍君怎是黑色的蒼龍?難難道說化了龍後還能随意變幻顏色不成?”

閻流光覺得她真是沒什麽見識,但還是說道:“北溟龍君自化龍的那日起便是黑色的,何來變幻顏色。”

聽聞此言,黑心眉頭皺得更緊了,心中隐約有個不大好的猜測。

一溜煙的賓客紛紛獻寶完畢,只剩位于角落的他們還尚未道賀獻禮。閻流光輕撩前袍,施施然站起身,從袖中掏出一個的匣子,樣子雖古樸,卻也普通常見的很。衆人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只覺定是個湊合的寶貝,無甚好看的。

倒是龍君率先開口笑道:“原是酆都大帝之子流光君使,怎坐在了角落中,本君老眼昏花險些看落了你。”

閻流光道:“流光乃小輩,自然不好位列前席。龍君大壽,我父君因公務實在繁忙,無法抽身前來,特派我趕赴北溟,獻上近日尋獲的寶貝贈于龍君以賀日月同輝、春秋不老。”

說罷,甩袖一揮,匣子的蓋子随之開啓,露出其中的廬山真面。

一朵暗紫色的妖冶綻放的曼陀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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