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兄弟

衡王沒有像往常那樣行禮,只是徑直走到了禦案前,輕聲喚道:“皇兄。”

皇帝似乎累了,揉了揉眉心向椅背後重重一靠,淺淺嘆息一聲:“朕知道你為何而來,可是朕不能殺了他。他是朕唯一的兒子。”

衡王的表情是不可置信,“究竟是怎麽回事?”

說起來也不過是自古以來宮廷內最慣見的争權手段。

皇帝膝下空虛,子嗣單薄,多年來也唯有皇後一人誕下一子,便是如今尚未成年的太子。太子乃皇後嫡子,自然得到了皇帝和皇後無可比拟的寵愛。然而多年的疼愛并未為太子帶來正直寬厚的個性,反而在皇後的縱容溺愛下偏執暴虐,小則打罵宮人當街縱馬,大則濫殺無辜草菅人命。皇帝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打算往後放在身邊嚴加看管再重新好好教導。可直至一次,只不過有一個老臣子上了折子彈劾太子舉止不端,第二次便被人暗殺在自家書房內,仵作檢驗時發現舌頭都被人拔了出來。

兇手是誰已不言而喻。

也就是這一次,皇帝起了廢太子的想法。

自然,皇帝不會立刻起诏,而是傳來朝中各位首輔大臣商議此事。但這個提議遭到了部分大臣的反對。原因是太子尚年幼,還可以擇一名良師好好教導扭轉性子,且他是皇後唯一的嫡子,是皇室正統的傳承。倘若廢除太子,唯手握重權的衡王有機會承繼大統,而此事在皇帝有嫡子的情況下實在難以施展。

此提議自然只能暫時擱置。

但是太子不知從何聽到了這個消息,第一時間便去找了皇後的母家劉氏外戚,秘密商議後決定先發制人。皇後雖然一開始反對,但她亦不希望衡王來搶她兒子的位子,最終默許了太子的奪權。

然而軍權在衡王的手中,他們不可能發動兵變。唯有走一條毒殺皇帝,陷害衡王的不歸路。

彼時恰逢瓦剌時常擾亂齊國邊境,衡王建議加重賦稅以供軍饷并增兵迎戰,但皇帝卻覺得此刻天下剛剛安定,貿然增加賦稅征兵打仗會擾亂民心,引起恐慌。一時間朝堂上意見相悖,臣子也分立兩派劍拔弩張。

太子一黨覺得時機已成熟,便以苗疆尋來的蠱毒給皇帝服下。此蠱毒一開始并不立刻就有反應,只是會日漸疲累,脾氣暴躁不思飲食。皇帝平時身體強健,此番生病已覺得有些不對勁,而皇後和太子的過分殷勤陪伴以及他們對衡王的惡意诋毀隐約讓他察覺出什麽,遂不動聲色派暗衛去查。

結果顯而易見。

得知結果的皇帝氣怒交加,蠱毒之症瞬間加劇,還未來得及立下遺诏便昏迷不醒。

雖說昏迷,可他的意識猶在,可以聽到他最愛的兒子同皇後在他身邊密謀登上皇位後要除去的大臣,也可以聽到衡王匆匆趕來憂心的挂念之語。就在他以為自己已大限将至的時候突然感覺神思逐漸清明,而渾身氣力也正一點一點回歸,欣喜之下翻床坐起,卻看見一個身着白衣渾身冒着金光的男子站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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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光芒過盛,他無法看清對方的臉,只能用多日未開口而顯得幹澀的聲音問他是誰。

男子開口告訴他:“本座乃守護真龍帝王之神,本來你大限已至,可本座觀你勤于朝政、愛民如子,又為奸人所害,遂施法讓你清醒。然而本座雖為神,卻也不可違背天道。你只能再多活十五日,可以處理你需要處理的所有事,十五日後,便會有拘魂使前來帶你去冥府。”

男子說完話後便消失不見。

十五日。

在經歷生死之後,這十五日的時間對他來說尤為珍貴。

皇後和太子對于皇帝的醒來十分恐慌,本想再下一次毒,可皇帝此次自然防範嚴謹未有可趁之機。然而太子并沒有放棄,而是鼓動大臣上奏折彈劾衡王在皇帝重病期間包攬朝政一手遮天,私自頒布指令加重賦稅,使得齊國百姓怨聲載道,民聲鼎沸。并在民間散布謠言說衡王狼子野心,加害皇帝使其病重,意欲謀朝篡位執掌大統。

這一番群情激昂下,又逢瓦剌來犯,衡王一時不察中了計使得調度有誤吃了一場敗仗,瞬間谏官的彈劾折子如雪花般飛到皇帝的禦案之上。皇帝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太子在這短短幾日內又聲稱找到衡王陷害皇帝的重要證據,無非便是裏應外合弄虛作假地演了一場戲,聲淚俱下地指責自己的皇叔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衡王百口莫辯當堂拔出腰間佩劍指向太子,怒斥他聽信謠言搬弄是非。

這本是皇帝特許他可佩劍進宮的權利頓時也成了被人攻擊的衆矢之的。皇帝當場呵斥,解了他的佩劍,脫下他的親王禦制朝服,下诏廢除衡王稱號,永奪皇室地位,軟禁于衡王府。

至此,衡王大勢已去。

未有多久,皇帝的一杯毒酒賜了下去,終結了衡王的一生。

聽到這裏,莫說是衡王,就連黑心都聽得雲裏霧裏莫名其妙。明明是太子犯上作亂,怎麽喝毒酒的倒成了衡王。然而衡王并未出聲詢問,只是看着龍椅上的皇帝神色關切,輕問了句,“你只有十五日可活了?”

皇帝朝他笑了笑,擡了擡手道:“朕生出這樣的逆子,本連這十五日都是偷來的,你無需為朕難過。”

衡王上前握住他的手,“那身環金光的男子怕只是一個夢,皇兄不用放在心上。”

皇帝搖了搖頭,“你尚且可魂穿而來至朕的面前,怎可說那只是一個夢。真神面前不可胡言亂語多加揣測。”

衡王默然不語。

皇帝又道:“太子雖惡跡斑斑,但他終歸是朕唯一的兒子。在朕心中,你同恒兒都是一樣的,沒有分別。将來待你登基為皇執掌玉玺之時,朕希望你放他一馬,随意指處別宮安置軟禁即可,他自小沒受過什麽苦,錦衣玉食的別斷了,只是別再放他出來了。待你坐上皇兄的位置,自然會懂得莫要縱虎歸山的道理,哪怕那是朕的兒子。”

“皇兄?”這下衡王也實在有些糊塗。他分明已經死了,又如何登基為皇?

皇帝笑得高深莫測,緩緩道:“你喝下的毒酒乃朕尋來的假死藥,可讓你失去知覺呼吸三日。這三日足以迷惑太子和劉氏一黨,只待他們露出馬腳,朕便有了廢了他的正當理由。而那些朝臣自然不會再反對由你繼承大統。”

這一招假死委實讓衡王有些蒙,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直在旁偷聽的黑心實在不得不對這位凡間帝王的胸襟和謀略表示折服。雖說自古無情帝王家,可瞅着這兩位倒真是兄弟情深,一位誤以為喝下毒酒一命嗚呼,卻還心系身陷囹圄的兄長;一位被親生兒子害了性命,卻還要在最後的時間裏為弟弟掃清障礙,鋪出一條康莊大道。

試想世間能有一人這樣無條件的相信你,支持你,甚至不遺餘力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實在是值得人羨慕。再聯想自己,如今亦同這個衡王一般腹背受敵,卻不知何人能為她解除危機還她清白。

她估算着時辰将近,提醒道:“殿下,現形咒的時間快到了。”

皇帝看不見黑心,問是誰在那裏。衡王告訴他是冥府陰司拘魂使。皇帝聞言一嘆:“這世間果然善惡有報,只希望朕在位這些年未犯下什麽滔天罪孽,方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面對皇室列祖列宗。”

衡王此時心境複雜,只望着眼前從未改變過的兄長淚眼朦胧,沉聲道:“皇兄勤政愛民,自然無愧天下。”

皇帝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輕聲道:“回去吧,待你醒來,再到此處對上一局,拿出你的實力,莫讓為兄小看了你。”

衡王終是忍不住,像小時候那般因摔疼了便伏在兄長的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

月上中天,黑心于皇宮九道門處向衡王道別。如今既然知道了衡王沒有因為她無意間的一句話而丢了性命,天命也未因此而更改,她也算放下心中巨石,不虛此行了。

衡王問:“不一道出去麽?皇宮甚大,沒有本王引路出去怕是要費心時間。”

黑心搖頭:“我還有些私事要辦。”

衡王點頭,亦不勉強,只道:“今日多謝姑娘了,若不是你,本王不會解開心中郁結。”

她擺手道:“殿下無需客氣,聖上這番苦心你終有一日會知曉,只是早晚的事罷了。如今既然殿下只是假死,冥府拘魂使并不會找上門來,只需安心等待,殿下很快便會清醒。我這便告辭了。”

她轉身欲走,衡王又叫住他,朗聲道:“本王見姑娘愁眉不展似有心事,雖不知道是何事惹你煩憂,但姑娘需記山重水複疑無路,不到最後切莫放棄心中堅持,萬事定有轉機的那一刻。”

“多謝殿下提點。”她朝着他展顏一笑,“我相信,你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

二人分別後,她一刻不停地朝着方才離去的方向疾奔回去,不過片刻工夫便又回到了內庭。四周環顧了番,東找西探之後終是在一處宮牆上找到了她想要找的東西。

月色下,滿牆雕刻的龍紋圖騰栩栩如生,髭須奮張,鱗甲猙獰,仿佛轉瞬便要掙開這石牆翺翔九天。

她靜靜地看着這雕像許久,緩緩伸出右掌覆于牆面,輕聲開口:“我不知道你在不在,但我沒有其他法子了。如今我被仙界通緝,冥界也容不得我,只有找到一樣東西才可以證明我自己的清白,而這樣東西如今在你的手裏。”她頓了頓,又是長久的沉默後方哽咽出聲,“胥離,你在麽?”

這章寫得時候內心略起波瀾,不知道你們看後感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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