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上鈎
唐信擦了擦額間的汗,喘道:“我......我在鬼門關處......等了你們許久,心中總是放心不下,唯恐出些差池,便趕忙趕來了。”他伸着脖子四處望了望,“陸兄呢?怎不見他。”
黑心笑了笑,“你可以擺攤蔔卦了。”
“什麽意思?”
朱砂方才還以為是魔族的人追來了,沒想到卻是個白面書生,不免沒好氣道:“就是說你神機妙算,此事果真出了差池,沒有把人救出來。”
唐信的下巴都快合不住了,“為何?”
依舊是朱砂回答:“因為是假的,魔族之人又不笨,哪有那麽好诓騙。”她頓了頓,又飛快地扭頭看了一眼不說話的黑心,嘀咕道,“只是如今有人拿着真東西卻又不想去救人了。”
唐信一臉莫名,似是未完全搞明白眼前的狀況。黑心不想解釋太多,只含糊道:“之前的确是出了點差池,如今真正的紫色曼陀羅雖在我手上,可魔界狼子野心,此物确實不可以輕易交出。待我回冥府禀明閻君後再做決定。”
“說的不錯,此事事關重大,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他終于緩過神,嘆道,“只可憐了陸兄,還要在魔界繼續受苦,也不知如今境遇是何等凄慘。”
朱砂翻了個白眼,“你放心,他吃的好睡的好,整天閑着沒事還要同我鬥嘴,念叨着這日子快活似神仙,比做拘魂使來的舒坦。”
黑心聞言睨了她一眼,“喔”了一聲道,“看來不去救他還是為他好,那我更不該去換他回來了。”
朱砂雙眼一瞪,臉色變了幾變,最終還是紅着臉服了軟:“你看你,嘴硬心軟,哪能扔下他不管呢。”
三人繼續前行,唐信忽然長籲短嘆:“之前匣內的曼陀羅竟是假的,可見我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好歹來,實在是眼拙,幸而你們沒出什麽事,不然我心中如何過意的去。”
黑心笑道:“你又沒有齊天大聖孫悟空的火眼金睛,如何有分辨真假的本事。無需自責,此事與你無關。”
“不如你把真的再給我瞧瞧,也好讓我留個心,下次莫要再被騙了。”
黑心想了想覺着不好,便說:“此處距離魔界交引之地不遠,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待回了冥府禀明了閻君,自有你看的機會。”
“也好。”
他不再要求,只低着頭吭哧吭哧跟在她二人身後。眼瞅着快出樹林,日頭西曬,鬼門關的大門即将關閉。黑心索性加快腳程,走在了最前頭。朱砂滿心的不樂意,便放慢了腳步同唐信并肩。正想着要不要找個借口溜了,卻見身旁書生一臉陰郁地盯着黑心的後腦勺瞧,吓得她好一陣沒緩過神。正狐疑,忽見他手掌向上攤開,掌間黑氣缭繞,蓄勢待發。朱砂心知不好,疾呼道:“黑心!快躲開!”
然而黑心在前,縱然聽到提示也無法辨別方位,只覺後頸一陣掌風襲來,慌忙向前倉促一滾。
此刻的唐信哪有半點往昔溫吞謙和的模樣,眉間戾氣交織,一掌不行立刻又施出第二掌。朱砂想要阻擋,可一來自己早成了一縷亡魂法力有限,二來這男人也不知是什麽來頭,掌間萦繞的分明就是極霸道的魔氣,也只有盡力拖上一拖。
黑心瞅準時機起身,立刻施了個攝魔神咒,打在唐信的肩頭。他悶痛一哼,掌間魔氣果然消隐不少,不禁停下攻勢,眯眼道:“你竟還會攝魔神咒。”
黑心一把抽出鎖魂鏈,緩緩舉起,“應該是我問你何時入了魔道吧。”
唐信笑了笑,“我從未離開過魔道,何談何時入魔。”
俗話說相由心生,原本長着一張憨厚書生臉的他,如今撕開面具,臉還是那張臉,卻只見狡詐了。
“把紫色曼陀羅交出來。”他輕笑一聲,“念及曾經的同僚情分,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黑心不疾不徐從袖子裏掏出匣子,朱砂見狀大驚,“你不是腦子進水了吧?還真給他啊!”
她未理會朱砂,只是朝着唐信的方向搖了搖匣子,笑道:“有本事你來搶啊。”
唐信笑意褪去,“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們兩個還妄想阻擋我?”
周身魔氣大漲,他也不欲多費時間,當即出手,瞬間便逼黑心跟前。心中正得意,卻見黑心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地望着他,絲毫沒有閃避的意思。雖覺得奇怪,但招數已出也無法收回,索性加重力量,意欲一舉拿下。
千鈞一發間,朱砂還沒來得及驚呼,忽見上空急速飛下一人,出手如電,一個彈指揮向唐信的膝蓋,只聽一聲輕哼,便見唐信腳步一個踉跄,直愣愣地撲倒在地,恰好摔在黑心的腳下。
看到來人,朱砂感覺自己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昭華上神?你不是走了嗎?”
唐信掙紮着想爬起來,卻見黑心緩緩蹲下身,低下頭輕聲開口道:“我多麽希望你不是那個奸細,就在方才進林子之前,我都在心裏祈盼你不要出現。”她目光疏離且悲憫地俯視着他,“可你還是來了。”
他僵着脖子一動不動,“你是何時開始懷疑我的?”
何時?
或許是在他要求見識紫色曼陀羅的時候,或許是更早。細想之下,巧合太多,實在是不得不令人懷疑。
最初,他以翻閱檔案為由告訴她這世間唯有紫色曼陀羅可以恢複記憶和心智;接着在中元節那日,他是唯一一個知曉陸清奇和朱砂最後出現在何地的人;再然後,當她被仙界通緝而被閻流光藏身于山野小院內時,羽裳未歸失蹤,他又忽然出現在附近,并特意告訴了她閻流光被軟禁一事;最後看似再無波瀾之時,閻流光卻又遭伏擊重傷,恰好是在他猜到了些什麽之後,而從閻流光留下的檔案線索來看,此人必定是登記在冊的冥府中人。
只是這一系列的巧合,雖讓她有所懷疑,可終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在幕後操控一切的密告者。
最後真正讓她确定下來的,是在陰司門口時他以想看一眼紫色曼陀羅為由并悄悄偷梁換柱時的模樣。
目光貪婪,那是無法掩飾的欲念。
故而當他從背後伏擊的一瞬間,她雖不至于難過,可到底還是覺得惆悵。
當初初入冥府的唐信,迂腐卻正直,同她和陸清奇互為知己,相互扶持。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日,這個男人會陷害自己。
“你太心急了。”她嘆了嘆氣,“只是一株假的曼陀羅,便讓你上了鈎。”
“好一個請君入甕。”唐信索性坐起身,眯着眼看向她,“雖只是拿假花試探,可既然你已看出我動了手腳,為何還不當面拆穿我?”
黑心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因為我打不過你,只能再讓你逍遙一陣子。”
唐信:“......”
朱砂聽到這裏有些稀裏糊塗。這真真假假換來換去的實在是算得頭疼,索性直接問:“他方才偷襲時的掌間應是魔氣,難道他就是那個魔界使者?”
黑心搖頭:“本來我也這般懷疑,可我仔細想了想,倘若他就是那魔界使者,明明只需老老實實地在林子裏等着我們拿真正的紫色曼陀羅去救回陸清奇,實在不需要這麽大費周章。”說到此處她也有些疑惑,“只是到現在我也不明白,既然同為魔界族人,為何你要先下手拿走此物。看此前種種,你同那魔界使者本應是一丘之貉才是,怎好端端叛了變?”
唐信笑了笑,并未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扭頭看向一直未說話的昭華上神,“多年未見,沒想到你也會使計騙人了。”
昭華本不欲多說,可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彼時我雖還不知曉你真正的身份,但你眉宇間的戾氣早在皇宮相遇時我便已看出,故而在你引黑心回陰司敘舊之前我便換走了真物。果然不出所料,當她回來後那匣子裏的東西已被你動過了手腳。雖同為贗品,卻早已不是我放進去的那一個。”昭華幾步走至跟前,低下頭看他的樣子悲憫而疏離,“我曾提醒過你放下心中執念,可你終歸是沒有聽進去。”
唐信笑:“何必來教訓我,若是你放下心中執念,為何還來糾纏早已不記得前塵往事的黑心。”
昭華默然不語。
他并不在乎昭華的答案,只略停頓了下又道:“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你們給我的并非真品,那為何不在魔界交引之地獻出真正的紫色曼陀羅從而救出陸清奇?”
黑心沉默了下,回答他:“這是昭華的臨時起意,倒把我也給騙了過去。”當魔界使者說那匣中之物是假的時,她先是慌張,随後便開始懷疑昭華将其私藏了起來。畢竟有唐信的事在前,她實在是不得不往這個方向揣測。
唐信依舊不解。
昭華并不打算賣關子:“小小障眼法自然瞞不住你太久,故而當你發現此物為假時,必定會想辦法再追蹤而來取回真物。只是你心虛之極,唯恐是我們發現了你的身份才施了掉包計,故而也不敢現身,只能悄悄跟在身後靜候時機。我便是在那時又萌生了故技重施一次引你上鈎的想法,只是事出突然,我也未向她透露一二。”他頓了頓,忽而一笑,“不過也幸而她彼時不知內情,才會真情流露騙倒了你。”
這話倒沒說錯。
彼時唐信發現自己掉包換來的曼陀羅是假的時,第一反應便是以為自己已暴露了身份,故而只能隐了身形跟在他們身後再想辦法。可誰知當看到他們已将匣子交出去時,還以為自己晚來一步,誰料緊接着魔界使者又說那匣子裏的也是假花,事情一下子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他猜想,要麽是黑心他們手上根本就沒有真品,要麽便是他們倆其中一人将此物藏了起來。
果然不出他所料,跟到山坳處時便聽到了他們因争執而透露出的真相。當時甚至還慶幸原來自己并沒有暴露身份。
再然後,當昭華将真正的紫色曼陀羅交到黑心手上時,他便覺得機會來了。
如今時過境遷才知一切都是設下的局,只能道一句技不如人。但縱然如今中了計,氣勢亦不能輸,依舊嘲諷道,“看來你們在山坳裏說得那番話也是在做戲了?為了騙我,你們還真是不遺餘力,将自己那一點老底都掏出來了,也不怕別人笑話。”
黑心看了一眼昭華,嘴唇咬得死緊,鮮紅欲滴。
那樣刻骨銘心字字泣血的對話如何能是做戲?每一字每一句都猶言在耳,傷人傷己、痛入心扉,最真切不過。
只是昭華為了讓此計更逼真一些,縱然她這般污蔑冤枉他,從頭到尾都沒有為自己解釋過一句。直到臨走時貼在耳邊的那一句“唐信躲在暗處,你一切小心”,才讓她怔了片刻後恍然大悟,原來這一切都被他計算在內。只是彼時雖感嘆他用心良苦,但說出的話覆水難收,只覺得自己像被打了一個狠狠的耳光般火辣辣的疼。
若不是此刻唐信再度提起,她根本不敢再看昭華一眼。
昭華自然未把他的譏諷放在心上,只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緩緩開口——
“把解藥交出來吧,蒼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