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解藥
蒼珏?
這下連朱砂都不免吃驚。
蒼珏雖早在一千多年前的仙魔之戰中殒命,然而他骁勇善戰的魔名于六界之中如雷貫耳,縱然時過境遷,只要有人提起依然會令衆人聞之色變。若非當年天帝攜衆天兵神将聯合将其誅殺,如今魔尊的位子是誰坐還不一定呢。
只可惜,這樣的人物卻在最炙手可熱之時殒命。彼時的朱砂方修煉成人形未多久,本想在人世逍遙幾日再繼續潛心修煉,可一聽到這消息生生掐滅了那點小心思。思忖着連這樣的魔界枭雄都被殺了,自己還有什麽資格出去亂闖。于是乎傻兮兮地在北溟又修煉了個好幾百年,然後被雷給劈死了。
想想真是冤。早知死了還能投個胎卷土而來,那時就不該龜縮在那一畝三分田裏。
只是那人人談及變色的赫赫戰神怎生了這麽一張小白臉的模樣。
朱砂瞬間覺得世界觀都崩塌了。
唐信,哦不,是蒼珏不疾不徐地站起來,拍了拍膝上的灰,不鹹不淡地開口:“想要解藥?拿紫色曼陀羅來換。”
昭華微微蹙眉:“我不覺得你如今有談條件的資格。”
“你能奈我何?”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頭,“老子早一千年前就死了,也不在乎多死一回。”
黑心瞅他頂着唐信的臉說出‘老子’二字,瞬間有點出戲,怎麽看怎麽別扭。
昭華淡淡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了你,大不了就是把你暗中搶奪紫色曼陀羅的事知會一聲魔尊,你們魔界的家務事還是你們自己人處理比較好,本座不會插手。”
蒼珏表情僵了僵,恨得牙癢癢的,“想當年本護法同你也能打個平手,如今還真應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古話,真是不公。”
昭華沉吟道:“本座原形是條龍,你縱然當初真是只虎,如今被我欺一欺也不算太委屈。”他頓了頓,又道,“有句話本不該此時說傷你顏面,但本座這人向來也不怎麽喜歡吃虧。我若沒記錯,當年仙魔大戰交手,你是輸了的。”
黑心和朱砂簡直要為這神回複給跪了。不過上神不愧是上神,蛇打七寸,一下子就逮到了他的軟肋。想來也是,這蒼珏既是魔界之人,卻又背着魔界偷偷來搶這紫色曼陀羅,必是有什麽私心不敢讓魔族知曉的。只是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什麽緣故。
蒼珏咬了咬牙道:“上神好記性,這麽多年前的事你還記得那麽清楚。”不過他停了停又約莫想起什麽事來,扭頭看了一眼黑心,忽然笑了起來,“不過說起來你們得謝我。若非本護法當年在仙魔之戰中誤傷了一下你小徒弟,你二人又怎會因此捅破窗戶紙,相好到一處去了。”
黑心先是怔了怔,随後立刻想起當初高原星君說起的往事。原來當年赤顏為昭華擋下的那一記重擊就是這厮下的狠手。臉色變了又變,還是沒忍住,咬着牙罵道:“我謝謝你大爺。”
就連昭華的臉色也不大好看,顯然亦是想起了往事。
蒼珏笑了笑,依舊道:“只可惜本座沒能等到你倆修成正果就被天帝那慫蛋派了衆神将給偷襲了。不過沒想到,重活一世,竟還能看到你們倆兜兜轉轉又攪和到一處去了。”他看了一眼昭華沉下來的臉,心中十分得意,“但看樣子你好像還沒得手。”
昭華緩緩眯起眼,“你還真是不怕死。”
“我豁出去了。”蒼珏一臉不在乎,“左右沒有紫色曼陀羅,本座的魂魄也複原不了,活在這世上還要受人掣肘,不如搏一搏,且看你們是否舍得閻流光那條小命了。”
黑心不怕壞的,不怕狠的,就怕這耍賴的。看他這樣子像是打算不要臉到底了,氣得直跺腳,“我倘若把此物給你,便救不了陸清奇。怎麽說也曾經是同僚一場,你真能看着他死?”
這話對他似乎有些觸動,看着猶豫了片刻,而後道:“他死好過我死。何況以陸兄那樣仗義的個性,若知道為了成全我卻要犧牲他小小性命,怕也不會有二話。”
仗義你祖宗!陸清奇家裏五代單傳,要是出了什麽事,陸判還不得找你拼命啊。
她也不打算客氣了,捋起袖子打算上去打一架,誰知還沒動手,朱砂已化作半蛇半人身,一條大尾巴抽了過去。蒼珏始料未及,一下子就被扇出十幾米遠,但他到底底子深厚,翻身跳起,冷笑一聲,一個移形換影就到了朱砂跟前,左手五指聚攏,閃電般掐住了她的喉嚨,罵道:“連你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妖怪也敢騎到老子頭上來了,真當我吃素了麽!”
朱砂如今是魂魄之身,能變成原形已是極限,哪能抵擋的住蒼珏這一掐,頓時翻着白眼吐出蛇信子,長長的大尾巴飛快地在半空中甩來甩去,拍得塵土肆虐飛揚,眯了人的眼。
黑心着急上前,可眼前一片塵霧蒙蒙,嗆得直咳嗽,一時半會也靠近不得。昭華欺身上前纏鬥,可蒼珏仗着朱砂在手上,只拽着她當擋箭牌,他也無法全然施展。
一派混沌中,只聽得到尾巴瘋狂拍落在地的啪啪聲,刺激得人耳膜轟轟直響。也不知過了多久,纏鬥聲漸弱,塵霧散去。黑心定睛去看,只見朱砂捂着自己的脖子倒在地上,咳嗽不止,看樣子是沒什麽大礙。正想松口氣,可環顧四周,哪裏還有蒼珏的身影,一口氣又頓時提了上來。
且不止是蒼珏,連昭華都消失不見了。
正要去追,朱砂趕忙拉住她的衣角,輕喘道:“別、別追了,昭華......昭華上神去追那混球了。”
她蹲下身,“你不要緊吧?”
朱砂掩袖哭泣,“疼死老娘了。”
以她如今的魂魄之身承受蒼珏的魔氣想來是有些疼,黑心耐着心哄她,“好了好了,總算沒什麽大礙,你若是出些什麽事,我如何同陸兄交代。”
朱砂的哭泣聲說停就停,臉頰飛出兩朵紅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我出什麽事同他有什麽相幹,你再胡說老娘扒了你的皮當衣服穿。”
黑心嘿嘿一笑,“不說就不說,等救了陸兄回來讓他同我說。”
朱砂本又要發作,可一聽這話立馬收了手,湊上去問:“你這是要拿紫色曼陀羅去救他了?”
“這......”黑心有些猶豫。倒不是不舍得,換了之前早立馬去救人了。可如今連死而複生的魔界護法都想背着魔界偷偷搶走這個聖物,可見這不是什麽好東西,若是真送去魔界,怕是真會生出事端。
朱砂看她猶豫不決,翻了大白眼:“之前說的那麽好聽,一到關鍵時刻倒不舍得了?”
黑心有些不好意思:“不是不舍得,但此事事關重大。要不等昭華上神回來再商議商議?總之我定會把陸清奇救出來的。”
朱砂不理她,只是哼了哼便背過身去了。
黑心自知理虧,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倒不是她矯情,只是倘若救了陸清奇一個,魔界卻要用這紫色曼陀羅/幹什麽更缺德的事,她豈不是犯了罪孽。怕如此一來,這輩子拘多少魂也贖不清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昭華還是未回來,她等得有些焦心,朱砂冷道:“他好歹是個上神,又不是三歲的小屁娃,對付一個三魂七魄都不全乎的人哪有什麽難度,你就別在我眼前晃了。”
黑心依舊四處張望,“我又不是擔心他,是怕追不回忘魂的解藥來。”
朱砂方才聽他們幾人的對話也聽出些門道,又生出一些八卦的心,趕忙湊上去:“那瞧你這态度,是更在意閻流光那小子?”
黑心聽這話唬了一跳,“你瞎說什麽呢。”
朱砂撇嘴,“方才那混球非說要拿紫色曼陀羅才肯換解藥給你,你是不是動搖了?要我說這到底親疏有別,陸清奇同你不過是同僚關系,哪有你的情郎重要。”
“我哪有?!”
“我好歹比你多活了好些歲數,這些還看不出來麽?之前從北溟回來的路上我就瞧出那姓閻的小子喜歡你。”朱砂嘆氣,“要我說,選昭華上神多好。撇開身份不談,長得好看,人也和氣。可那姓閻的小子人小氣不說,嘴還毒的很,當初可沒把我這麽好脾氣的都氣死,比昭華上神差了不知多少倍。”
黑心從來沒想過自己和閻流光會有什麽情感糾葛,如今被她這麽一說,竟臊得慌,啐道:“呸呸呸,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什麽比我活了好些歲數,若算上我的前世,我倆誰比誰大還不知道呢。”
朱砂噘嘴:“現在倒肯承認起自己的前世來了。我看你同上神吵嘴時咋撇得幹幹淨淨呢?說來說去心裏這不還是惦記着要同閻流光好,所以才要離上神遠遠的嘛。”
黑心聞言怔了怔,随之眼神一暗。
她哪裏知道她心裏的猶豫和彷徨。正是因為喜歡,所以眼裏容不下沙子,這就像跟情敵較勁似的,你既然喜歡‘她’,那就別來喜歡我。哪怕這個‘她’是前世的自己也不行。
想來想去還是覺着惆悵不已,自己的情路一直這麽坎坷下去可如何是好。
大約又等了片刻,昭華還是未回來,她決定跟去瞧瞧。朱砂沒有動身,只看着她轉身欲走的背影,忽然出聲問:“你們真不準備去救陸清奇了麽?”
黑心腳步一滞,回頭看了她一眼,張了張嘴想說肯定會救,可話到嘴巴又艱澀的很。如果不用紫色曼陀羅去換,還真是沒有其它辦法,一時間兩難得讓人分分鐘想自盡。
朱砂也沒有真等她的答案,自顧自地繼續說:“你不知道,陸清奇同我被抓走的日子裏,提的最多的就是你。”
“他說他其實特別不喜歡做拘魂使,當初他家老爺子逼他去陰司報到時一百個不樂意,原想着第一天應個卯然後犯點錯就被轟回來。可他說,進陰司拘靈閣第一眼瞅到了個漂亮姑娘。是頂水靈頂幹淨的那種漂亮,當時就恍惚覺得有道天雷劈在自己的心上,然後走不動道了。”
黑心怔了怔沒說話。
“他當時就發誓,要娶這個姑娘做老婆,誰趕他也趕不走。”朱砂也不看她,只望着眼前的草地目光澄澈,“他說那個姑娘是真好。不止漂亮,心地還很好。碰到有冤情的亡魂常常格外通融,使得自己老是被吳鬼頭責罰。他想着尋常姑娘這麽被大老爺們罵定會委屈的不行,這時他上前英雄救美定會收獲美人心。可誰知美人不止漂亮心地好,性子還要強的很,硬是不吭不響自己慢慢消化,第二天又是一條女漢子。”
“這麽一來二往的,他覺着自己這麽吊兒郎當沒個正形是真配不上人家,慢慢也歇了心思。可他思忖着,反正左右現在姑娘也沒嫁出去,他定定心心地守在一旁看着她總行吧。待到有一日她出嫁了,他再随上一份厚厚的禮,也算是全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心思。”她掀了掀眼皮看了黑心一眼,“你們陰司裏的女拘魂使,應該就你一個吧?”
也許、可能、應該是......吧?
黑心靜默了許久才慢慢消化了這段話。
和陸清奇在陰司共事少說也有一百年了,今日才知道他對自己還有這個心思。
可他怎麽不早說呢?當初同許逸之相親可不就圖有一個伴麽。若是他一早言明,說不定他二人如今都兒女成群了,哪裏還有別人什麽事。
她重重嘆了口氣,可見這就是命數。
朱砂說這麽多不是讓她傷春悲秋的,只道了句:“往日在陰司他對你算是不錯吧?怎麽說你也是欠他的,如今是不是該到了你還他的時候了?”
此時的朱砂尚未恢複人形,依舊是半人半蛇的樣子。蛇尾長長地盤卷在地,上身支起向前傾,目光灼熱,瞳孔隐隐豎起,像是随時準備撲上來咬斷你的脖頸,然後張開血盆大口将獵物盡數吞噬入腹。
這麽想着,黑心不由自主就全身緊繃,悄悄握住袖中的鎖魂鏈不動聲色。
朱砂自然看見了她的小動作,笑了笑。緩緩直起上身,向前游了幾步。因為有長長的尾巴做支撐,一旦站起會顯得異常的高,瞬間便投下一大片影子,将小小的黑心籠罩其內,然後沖她招了招手,“你怕我吃了你啊?快過來呀。”
黑心又不傻,自知法力不及她,當下就想跑。可還沒來得及轉身,便覺一團紫紅色的煙霧從朱砂的口中吐了出來,恰好噴了她一頭一臉。
也不知這是什麽鬼東西,聞着腥臭無比,已努力屏息還是吸進一些,一下子便渾身失了力,瞬間軟軟地撲倒在地。
生活就是這麽的戲劇化,往往背後捅你一刀子的正是最難以預料的人。
朱砂試探地游了幾步到她的身旁,見她仍不甘心地睜着一雙大眼瞪她,也有些不大好意思,“你放心,沒毒的,就是會讓你暫時沒了氣力,兩個時辰後就恢複了。”
黑心如今沒力氣說話,不然定要開口罵她沒良心,當初就不該那麽好心給她挖個墳冢,真是好心沒好報。
朱砂倏地幻回人形,小心地湊上前,在她身上一陣摸索後終于摸出了匣子。打開一看,正是紫色曼陀羅無疑了。心下一喜,不由抱住黑心的臉猛親了兩口,說道:“你欠陸兄的還清了,如今算是我欠了你。你放心,待救回陸清奇,我必定帶着他回來找你。”
她也不給她說話的機會,轉過身一搖三晃地就走了。
黑心望着天空,緩緩嘆了口氣。也不知是輕松還是遺憾,或許一切都是注定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不遠處有腳步聲響起。
因不能動彈,只能稍稍側過頭去看。
原以為是昭華回來了,可待聲音漸近,卻見一雙紅色的繡鞋在水紅色的裙擺下若隐若現,緩緩地停在了她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