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魔界

她迎着稀薄的日頭眯着眼向上看。

來人蹲下身,指甲慢慢摩挲過她的臉頰,笑得美麗卻又危險。

“許久不見了,赤顏。”

黑心一見她,倒吸一口涼氣,心頭又開始隐隐作痛。努力了許久才讓自己的喉嚨發出了聲音:“青娥......公主?”

暮色降臨,夕照透過密集的枝桠落到林間已是所剩無幾,青娥一身紅色的裙裝站在暗光下,裙擺迤逦地鋪在黑心的半邊身體上,說不出的詭異森森。

黑心苦笑。也不知今日倒了什麽大黴了,像這般手腳無力地躺倒在地,真是比一條在砧板上瞎折騰的魚都不如。

本還想說些什麽拖延些時間,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青娥根本不打算給她說話的機會。單手揚起,一掌劈下,她連僅剩的那點清醒的神志都不見了,頓時陷入了昏暗。

待她再度醒來時,是在一處堅硬的床板上。

此時尚有些迷糊,轉頭張望了下,卻見四周昏昏暗暗,只能隐約能看出地方極為寬闊。怔了許久才想起昏迷前遇見了誰,當下驚出一聲冷汗,慌忙翻身下床。

也不知此處是哪裏,幽暗不見天日,只有幾絲清冷的光線從周圍牆壁的縫隙中透了進來。她小心翼翼地在屋內走了一圈,慢慢摸索着前進,待眼睛慢慢适應此處的光亮後,終于看清了身處的地方。

周遭所謂的牆壁凹凸不平、手感粗粝,竟是原青色的山石,就連擺放其中的桌椅用具,也大多是石塊雕刻而成的,只是這些用具實在是做得粗糙,撫手摸去,硌手的厲害。

仰頭望去,屋頂也十分之高,偶有幾滴水珠從上邊落下,滴在石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

此處不像個屋子,倒像是個山洞。

只是,洞口在哪?

沿着牆體細細摸索過去,想盡快找到山洞口,可繞着洞體走了一圈又一圈,愣是看不見哪裏是出口。正疑惑着,洞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她心下一凜,趕忙蹭蹭往後退了幾步,警覺地退至床邊望向腳步聲的方向。只聽得轟隆隆一陣悶響,本閉合的空間忽然擠進一絲光亮,随着洞門的緩慢開啓,光亮瞬間全部撒進室內,一道人影背着光站在門口,看不清樣子,但依稀是個女子的模樣。

原來此處山洞已被設計成了一處石室,連洞口都被石門給封住了,難怪方才一下子找不到山洞出口。

她思索着要不要趁這一會工夫迅速撲上前對招,攻其不備然後逃走,但還未有所動作,便聽人影忽道:“咦?你可算醒了,我來看過你好幾次了,但你睡得真沉。”

黑心慢慢縮回摸向鎖魂鏈的手,眯着眼迎着光去看,才發現此人并非青娥公主,居然是失蹤已久的羽裳!

“怎麽是你?”

羽裳本一臉高興,聽到這話不由拉下臉,“怎麽就不能是我,看見我不開心啊。”

額,這倒不是。

只不過本來都做好應敵的準備了,這忽然來個自己人,倒顯得方才太過大驚小怪。如今見是她,雖可以長籲一口氣,可到底形勢還不明朗,不由問:“青娥公主呢?”

“什麽公主?”

黑心估摸着她可能不認識青娥公主,便指手畫腳地形容起來,“就是一個特別漂亮的姑娘,瓜子臉柳葉眉,大眼睛小嘴唇,笑起來還有兩個酒窩。”

羽裳還是一臉莫名,“你說的是你自己麽?”

黑心:“......”

想了想,她索性問:“那是誰把我帶到這裏來的?我總不會憑空出現在這裏罷。”

羽裳這下聽明白了,“哦,是魔使啊。只是這裏頭的人慣常都穿着鬥篷戴着帽子,我一時還真分不出是男是女、是美是醜。要不等下次來人了,我幫你問問?”

魔使?

黑心一時也有些懵,直接問:“這是哪裏?”

羽裳眨着大眼睛:“這裏是魔界啊。”

哦,魔界。

什麽?魔界?!

黑心狠狠搓了把臉,連吸了幾口涼氣。

她怎麽會到魔界來了?

但轉念一想又想通了。青娥公主生出心魔離開了仙界,無處可去,自然會來到魔界。可是好端端把她擄來做什麽?若是想報私仇,大可在荒郊野嶺一下把她給殺了,怎需如此大費周章。

她想不通,沿着山洞來回走了幾圈,這下晃得羽裳有些頭暈,不滿道:“既來之則安之,你這一驚一乍的做什麽。你看我多淡定,來這都許久了,也未像你這般急躁。”

黑心扭頭看了她一眼。默默想:哪個能有你心大,都死了這麽久了,既不急着投胎也不想着逃走,常人如何同你相較。

但這話她不能明說,只能問她是怎麽到的這裏。

羽裳的回答倒是同她料想的沒有太大出入。果然是那日出去散心透氣之時遇到一白面書生,似乎看出了她的亡魂之身,并逼問她是否看見了一名女子,長相形容倒是同黑心一模一樣。羽裳也不傻,顧左右而言他,總之是緊咬牙關未透露分毫。書生也不同她周旋,直接将她打暈擄走了,待再醒之時已到了魔界。

黑心想那白面書生必定就是蒼珏了。

只是他若單只是為了引自己出來,只需将羽裳打暈便好,為何還要擄來魔界?

羽裳很快給出了答案:“不過要我說,這魔界也不賴。也不知他們從何處知曉了我同那位高原星君的過往,竟沒有将我關起來,還給我安排了一處石室居住,就在你的隔壁,甚至還允許我可以在附近随意走動。只是這片山頭實在太大,又多有禁地,也無法看個周全,實在也無趣的很。”她話鋒一轉又撫掌一笑,“不過幸而你來了,我又有伴了。”

黑心嘴角抽了抽。這姑娘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不過這倒也說得通蒼珏為何會将她擄來魔界了。且看那魔界使者的行事作風,魔界哪會做無本的買賣。想必羽裳身上必定有什麽利用價值才會暫時留着她,估摸着還是同高元星君有關。

但依目前的情形看,羽裳暫時沒什麽危險,倒是自己莫名其妙也被關在此處,不知是何緣由。想不通,索性不去想,反正若是自己真有利用價值,最急的人定不會是她,總是會有人憋不住先來找她。

這樣一想反倒安定下來,想着要不要出去走一圈探探情況。結果才向石門走了一步,羽裳就急急攔住她,“你要去哪?”

“你不是說可以在附近走動麽?我出去看看。”其實她是想出去看看有沒有可以逃跑的路徑,坐以待斃真不是她的作風。

羽裳依舊拉着她的衣角不松手,“現在是晚上!魔界有規定,晚上不能随意出去走動。把你帶來的魔使可關照過我了,千萬得把你看住了,不然拿我試問。”

喲,這才住了幾日,就成魔界的爪牙了。

黑心眼珠子轉了轉,“有人在外頭看守?”

“這倒沒有。”羽裳回道,“本來是有的,但我循規蹈矩,時間長了,他們覺得我沒什麽威脅,便撤去了守衛。你問這個做什麽?”

黑心笑了笑,輕輕拍了拍她的臉道:“真是個守規矩的好姑娘。”

說完,還不等羽裳反應過來便一個縱身躍出了洞口,左右看看,外頭是一間更大的石室,果然一聯排連着好幾個帶着石門的石洞,她恰好是最中間的一間,右手邊也開着門的估計就是羽裳的房間。再往前疾走幾步,果見不遠處有扇大石門,外頭黑漆漆的看不出什麽來,隐約有淡紅色的月光透進來,鼓着風吹進來,嘩嘩的,在石室內響起低沉的回響。

她略一想,提着步子就往那扇門走,羽裳急忙追上來,也不敢大聲嚷嚷,只小聲道:“萬一被發現怎麽辦?你不要命我還要命呢!”

黑心回頭看她,“左右你的命都沒了,還怕什麽?”

羽裳轉念一想,也是。可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嘟囔道:“話不能這麽說,就算死了,總還有轉世的機會,萬一魂飛魄散了,就什麽都不剩了。”

黑心笑:“你放心,我答應過高元星君,一定會安全把你帶回冥府投胎轉世去。”

羽裳瞪大眼睛:“你見過高元星君了?什麽時候?”

其實老早前就見過了,但現在不是解釋的時候。她拍了拍羽裳的肩頭,鄭重道:“我只是出去看看什麽情形,一會就回來了。你乖乖待在屋子裏不要亂跑。”

說完也不管她是不是還想說什麽,一個轉身就飛了出去。

才出洞口,一股濃厚的魔氣便迎面撲來,刺激得她瞬間睜不開眼,當即施了一段攝魂咒穩住心神。待再睜開眼時,當下便被眼前之景給驚得說不話來。

傳聞這九幽大地乃魔族始祖神農氏營造的封閉空間,是他預留給魔族子民的避難所。然而當獸族首領蚩尤戰敗後,急于找到休養生息之地,便打通了這個封閉之所,使得數之不盡的魔族盡數通過神魔通道,散逸入此空間。

而冥府陰司的老前輩也曾在茶餘飯後閑聊時提到過九幽魔界。在他們略帶誇張的語調中,魔界的九幽大地遮天蔽日,魔霧缭繞,到處都是森森血氣和數之不盡的冤魂煞氣。

然而直至今日,方知所言非但不虛,還可以再荒誕一些。

仰天而望,九幽大地的天空,懸挂着一輪紅光湛然的血眼魔月,聽聞那是獸族戰敗難愈的傷口,也是永不瞑目的複仇之眼,只看一眼便覺萬劫不複;環繞魔月的,是縱橫交錯的陰翳雲鏈,似滾滾浪潮,更似散發着黑焰的絞索,仿佛濃如墨滴的夜空中隐藏着一只無形的手,不斷地撕扯拉動撞擊着,發出振聾發聩的聲響;而魔雲深處,永遠閃爍着幽暗的閃電,凄厲哀鳴,不斷提醒着魔族曾受到過的羞辱。

因太過震驚,無意識地朝前略走了幾步,腳下倏地一滑,趕忙提着氣又縮了回來。探頭一瞧,似乎有個巨坑,幽暗不可見底。

定了定神,撿起一個不小的石頭往前一擲,半天聽不到回響。小心翼翼地越上最高的那棵樹端,向下一望,瞬間驚出一聲冷汗。

原來那不是巨坑,而是高挂千丈的無底懸崖。

只是還未來得及後怕,忽的擡眼望去,又是一口涼氣堵在喉口。

早已聽聞九幽大地的廣袤,但如今置身于此,方知天地之廣大、自身之渺小。

無論是仙界、冥界、還是她常常出入的人界,無論地域多麽寬廣,一旦有建築物的分割,視野便會便狹隘,怎麽走,眼中也還是那一畝三分地。

但魔界不一樣。

整個大地間,并無什麽高聳的建築,肉眼所及之處一馬平川,除了巍峨入雲的火山和綿延萬裏的石原,便只剩少得可憐的幾處水脈。石原上遍布的湖泊河流中永遠奔騰着灼燙的火熱岩漿。暗紫色煞氣從岩漿中不斷蒸發出來,然後袅袅上升,充斥于天地之間,平添一股濃重的陰郁之氣。

正是這樣赤/裸坦誠的景致,才更令人覺得敬畏和膽戰。

難怪後來神族伏羲和女娲會鎮壓神魔通道,不然若是這裏頭的煞氣一窩蜂湧了出去,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

她看了看腳下這座高峰,恍惚想起以前曾聽人提過,九幽大地上有兩座高峰,一座名為魔神山,一座為萬仞峰。只是聽聞萬仞峰乃魔尊的王都,雖高得仿佛可以觸及魔雲,但終究只是魔界的第二峰。依她如今所處的位置和環境來看,這裏定非王都,估摸着是魔神山無疑了。

看來要着手處理自己的事,還是得想辦法找到萬仞峰才是。

正低頭想着,忽見眼皮子底下那繁盛的樹葉枝桠縫隙間隐隐有火光倏地閃過,一道跟着一道,跟排着隊似的。

她站在樹枝上蹲下身,撥開身下的枝桠。遠方山腰處果真有無數火光繞着蜿蜒盤旋的山路一點點向上移動。只是隔得太遠,委實看不清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火光。

手上掐了個訣,幾個縱身借着懸崖上高高矮矮的凸石躍下,不過一會工夫便在距離山腰不遠的一處奇石後落了腳。探出頭去瞧了一眼,又立馬把頭縮了回來。

不是無緣無故的火光,而是成百上千穿着鬥篷的魔族使者,正執着火把沿着曲折的山道一步一步向上攀走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