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魔血
白羲單腳踩在閻流光的背上,只要稍稍再用上一點力就可以踩穿他的胸膛,但他有些猶豫,回頭望了一眼站在不遠處臉色鐵青的魔尊,遲疑道:“尊上,此人如何處理?”
此刻的四起的火焰已被平息,整個石臺上只剩下一堆雜亂枯焦的藤蔓。魔尊緩緩踏上石臺,黑色短靴踩過枯枝,發出沙沙的聲響,再擡起,腳下已碎成了齑粉。
他喉嚨似在壓抑着怒火,最後所有的發洩只有一個字:“殺!”
白羲居高臨下地看着腳下一聲不吭的人,按說受了他這麽一掌,就算是大羅金仙也得吐一升血,他倒是咬着牙閉着眼一聲也不叫喚。心下有些可惜,這仙界的後起之秀是越來越厲害了,連個小輩都這麽能死扛。反觀如今的魔界,烏煙瘴氣一盤散沙,再這麽下去怕是早晚得被其它幾界給滅頂。但感嘆歸感嘆,魔尊的命令還是要聽的,只能輕聲道了句:“本護法盡量讓你死的沒那麽痛苦。”說完單手聚起一團火紅色的光焰要朝着閻流光的腦袋轟下去。可光焰還沒怎麽聚起來,忽然有一道水柱從天而降,将他掌間的焰頭瞬間澆了個滅。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立馬轉身看向身後那一窩蜂排排站的各路人馬,“是誰!”
魔兵們這次倒是心齊的很,齊刷刷地搖頭,跟撥浪鼓似的,唯恐這罪名就落在自己頭上。而衆魔族首領也不由面面相觑,不知是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在魔尊和各護法首領面前動這樣的手腳。難不成除了青娥護法,魔界還有其他的叛徒?
白羲不信邪,又嘗試着聚起光焰,這次連個火苗都沒簇起,又是一道水流憑空卷來,打得他袖子都濕了。他有些無語,望了望天,心想難不成是天意不讓這小子死?正想再詢問詢問魔尊的意思,卻見他面色鐵青,一聲令下道:“查!給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這個人給我揪出來!”
“是!”
各魔族首領俯首領命,各個興致高昂的捋着袖子準備一個一個排查自家的魔兵。黑心眼瞅着躲不住了,索性也不躲了,一個縱身躍上高臺,摘下帽檐,輕咳一聲:“不用查了,我就在這裏。”
她聲音一亮出,那趴在懸崖邊閉着眼準備聽天由命的閻流光一下子就瞪大了眼睛,急忙忍着痛回頭去看,怕自己看錯了又揉了揉眼睛,頓時來了個倒噎氣,好半天沒緩過來。
站在不遠處神氣活現耀武揚威的可不就是那個他以為早跑得沒影沒蹤的笨蛋麽!這麽大剌剌地往上頭一站,仰着頭挺着胸的,唯恐別人看不見自己麽?他有些氣急敗壞地想爬起來,可奈何背上傷勢太重,才一起身就倒吸一口氣,疼得後背上的衣裳都黏糊了,也不知道是冷汗,還是血。
黑心一聽到動靜立馬幾步蹭蹭跑過去蹲下,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倒出兩粒小藥丸,無視他要殺人的目光,一股腦地塞進他嘴裏。完了還用求表揚的眼神瞅着他,腆着臉皮笑:“你看,君使給我的仙藥屬下随時帶着呢,這不還用上了。”
閻流光費勁地吞下藥丸,咳了兩聲罵道:“誰讓你回來的?!”
黑心一點也不畏懼,裝得跟大尾巴狼似的看着他:“屬下是來救君使啊。”
誰還真指着她回答!閻流光覺得自己被氣得背更疼了,咬着牙道:“誰要你救!趕緊給我滾,有多遠滾多遠!”
黑心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瞧君使說的,好像我現在滾就能活着離開似的。
閻流光瞪眼,“你還頂嘴!”
黑心縮了縮頭,“屬下不敢。”
往日不見有這麽聽話,如今當着外人的面反倒裝巧賣乖起來,閻流光沒有被那一掌打死,卻要被她氣死。本拼着一條命又是幫人打架又是為人擋招,也只是為了安然送走這尊大佛,沒想到這貨自個駕着七彩祥雲又飛回來了。他氣歸氣,卻又高興的很,想着如今反正跑不了了,索性抱着一起死吧。
如此一想又有些得意,本來還指望昭華上神回去照顧她,可最後同她在一起的還是自己,這意味到底有些不一樣。
他擡頭瞅了瞅她可憐的小模樣不舍得再罵了,正要開口卻有人搶在了她前頭,“很好,本尊聽說你跑了,還愁找不到你,如今回來了倒省了不少事。把紫色曼陀羅交出來,本尊可以考慮留你們倆一個全屍。”
黑心還沒回答,閻流光拉了拉她的衣角,搖頭道:“別聽他的,反正給不給都是死路一條。”
她倒有些猶豫,“可是聽說這輩子死了若是沒有全屍,下輩子投胎可就投不出個囫囵個了。”
閻流光哼了聲,“老子的親爹是酆都大帝,誰敢讓我下輩子投不出個好胎本君讓他吃不了兜着走。你放心,下輩子你還跟我投在一處,也別做本君的下屬了,咱倆做對夫妻,本君一輩子對你好。”
黑心老臉一紅,心想真是死到臨頭了,這說話也不管不顧了,不知若是成功逃出去他會不會特別後悔說了這段話。
魔尊自然沒什麽閑心聽他們瞎扯,之前一直耐着的性子終是被磨光了,看向他們的眼神也變得極為肅殺,“看來你們不怕死。無妨,那本尊就成全你們,送你們一道歸西。”
話音剛落,便有人亟不可待得高聲攔阻:“尊上且慢!這個女人暫時不能殺!”
尋聲望去,果然是那個一直同自己作對的天魔族首領——墨璃。魔尊冷道:“你而再再而三的阻撓本尊的決定,是不是往後這魔尊的位置該由你來坐了?”
“屬下不敢。”墨璃低下頭,“只是這個女人身負魔神之血,我們還需要借助她的血召喚魔神蘇醒,此時萬萬殺不得。”
召喚魔神。
魔尊的唇角及不可察地露出一絲譏诮而冷酷的笑意。
倘若真的召喚魔神蘇醒,那這個魔界哪裏還有他立足之地?都死了數萬年的老東西有什麽資格回來再同他争魔尊之位。
不,他不會給這些老頑固複活魔神的機會。
魔尊擡起頭,看向黑心的雙眸突然血紅一片,滿是殺意。閻流光看出不妥,急忙忍痛站起身,拉過黑心就往懸崖邊上退,魔尊自然看出他的意圖,冷笑提醒:“懸崖底下積聚了我魔界最濃厚的煞氣,除非有我魔界之人相助,否則跳下去也是只能被撕成碎片。”
閻流光往後探了探腦袋,一瞅那黑漆漆深不見底的懸崖,也有些發虛。想來想去被撕成碎片實在是不大美觀,将來父君縱然有心想複活他,怕是屍身也有些難湊,遂轉頭看着黑心,分外認真道:“我冥府的人向來有傲骨,咱們索性拼一拼也不要做學那無膽匪類般逃之夭夭。”
黑心:“......”
君使大人,您不敢跳就明說好麽?屬下其實也不怎麽敢跳,決計不會嘲笑您的。
魔尊看出二人眼中的猶豫,索性舉步朝懸崖邊步步逼近,打算直接解決後患。墨璃暗道不好,急忙跳上石臺欲要攔阻,魔尊趁其不備單手一揮,一道赤色紅光霎時自墨璃的脖頸上劃過,一道血線立時浮現,瞬間湧出大滴大滴的鮮血,不過片刻便浸濕了他的衣領和前襟,襯着黑色的鬥篷雖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卻能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墨璃不可置信地擡頭望向魔尊,然後轟然倒地。
天魔族人一片嘩然,想要沖上石臺,卻迅速被魔族的擁護者和其它魔族包圍制服,并未引起太大的騷動。
魔尊看了一眼直到死都沒能閉上雙眼的墨璃,嘴角邊滿是殘酷的意味,“誰膽敢再阻撓本尊,下場如同此人。”說罷,掌間又是一擊,墨璃的屍身剎那間被轟了個粉碎,只餘一股引人作嘔的氣味在空中飄散。
黑心微微蹙眉。
這魔尊心胸狹隘無容人之量,自私卑鄙還殘暴不仁,倘若紫色曼陀羅落在他的手裏,怕是不妙。
閻流光顯然也有此想法,不由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過會把那朵破花撕個粉碎再扔下懸崖,雖然咱們不稀罕,可再怎麽也決計不能讓這樣的人得到。”
黑心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皺着眉頭不說話。他隐約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只以為是臨死了她有些害怕,伸手拉過她,安慰道:“不用怕,黃泉路咱們熟門熟路的,不過是再走一遭的事。”
黑心轉頭看了一眼他,忽然問:“君使,你想活麽?”
閻流光被她問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還是點了點頭,“你這不廢話麽,有的活誰想死?但你也不要有這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了,眼下咱們除了死怕是沒第二條路了。除非咱們福大命大有貴人相助。”
黑心咬了咬唇,緩聲道:“興許真有。”
他似是沒聽清,看着她的眼睛滿是不解,“你說什麽?”
但她沒有再多做解釋,只是扭過頭看向步步逼近的魔尊,緩緩從袖中掏出那朵已被擠壓變形的紫色曼陀羅,然後高高舉過頭頂。
這一舉動果然讓對方有所忌憚,立刻停下了腳步。石臺上的白羲護法也變了臉色,急忙高聲道:“姑娘不要沖動,有話好好說,一切都可以商量,這是世間難得一見的聖物,縱然不為複活魔神也有其它重要的用途,萬萬不可以毀了它!”
黑心卻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看向未表态的魔尊,挑了挑眉。哪知對方只是遲疑了片刻便又緩緩向前走了幾步,絲毫不懼怕因此會毀去魔界聖物。
“想用毀去此物來威脅本尊?”他一邊靠近一邊獰笑,“不過是區區一朵紫色曼陀羅,即便沒有此物,本尊一樣能統領六界!”紫色曼陀羅雖珍貴,但與之相比,還是趁早取了身負魔神之血之人的性命更為重要。
“誰說......我要毀了它?”
黑心忽的一笑,那笑容甚至比之手中那朵曼陀羅還要嬌豔,襯着天上那輪永不消逝的紅月,竟顯得有些難以言喻的妖冶。
她慢慢放下高舉的手,愛憐般輕輕撫過打着卷的花瓣,像是格外珍視方才還被她無情塞在袖子裏的這株花朵。
本勝券在握的魔尊突然止住腳步,心中倏地冒出一絲寒意,然後以燎原之勢湧向四肢百骸,瞬間似僵在原地,不可思議地看向她,一時間竟不敢上前。
不止是他,幾乎山頂上所有的人都像是被點了穴道,一動不動,只是靜靜地看向懸崖邊那個長發飛舞的女人。
場面既滑稽,又詭異。
她卻仿佛渾然不在意,自顧自地看着手中這株曼陀羅,然後緩緩湊了上去。
忽然,手腕被人拉住,擡頭一看,是閻流光震驚的目光。他翕動着嘴唇,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是緊緊地抓着她,仿佛一松開,她就會飛走不見。
黑心沖着他宛然一笑,輕聲道:“君使,屬下一直知道你對我很好,但我身無長物,并不知道怎麽報答你。或許,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了,你成全我。”
說完,她緩而有力地抽出手掌,在他有所動作前一把将曼陀羅塞進了口中。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花身吸收了煞氣的緣故,嚼起來苦澀的很,食不知味,但嚼巴嚼巴也咽了下去。她轉頭看向天際,輕聲嘀咕了句:“正好是第七天了。”
山巅上一時間寂靜無聲,唯有山風不止,吹得衆人衣袂飄飛。
白羲護法似反應過來,怔怔地望向她,聲音雖顫抖,卻清晰地讓所有人都聽得分外清楚:“她體內有魔神之血,如今又吞下聖物。難道......她要在體內複活魔神?”
衆人被一言驚醒,有嘩然的,有竊竊私語的,也有如同墨璃一般渴望複活魔神而顯得異常振奮的。唯有魔尊一動不動,看着黑心的眼神是一沉不變的肅殺。
只要有他在,絕不會讓什麽魔神複活!
掌間緩緩聚起耀目的火光,随着周身戾氣的增長而越發壯大,他不想再浪費時間,只求一擊即中。
閻流光看出他的意圖,趕忙一把抓住黑心的手,也不管是不是會被撕成碎片了,疾步退至懸崖邊,一個縱身就拉着她往下跳。
兩人身體同時躍出,但魔尊掌間的火球也已火速尾随而至,兜頭兜面地朝着他們極速飛來。閻流光自知避不過,索性閉上眼,想要轉身抱住身旁的人。可還未有所動作,忽覺下墜之勢戛然而止,身體突地停在半空中不上不下,耳邊全是呼呼的風聲和周圍乍起的驚呼聲。
倏地睜開眼,卻發現自己如今正浮在懸崖上空,而魔族那道威力極大的火球之所以沒有如期而至,完全是因為他和黑心的身體周圍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結界,任那火光如何刁鑽用力地撞擊結界,都未能撼動一分一毫。
他心下狂喜,轉頭看向黑心:“你看本君就說咱們福大命大,有貴人......”
話音戛然而止。
眼前之景的詭異和震撼,他怕是畢生難忘。
原來,這個相助的貴人就在他的身旁。
很想開口喚她一聲,可到底沒有出聲。因為他不知道此時的她,是否還是曾經的黑心。
一頭本及腰的長發此刻如同青娥掌間的藤蔓般突然瘋狂抽長起來,一路蜿蜒至腳下,柔潤地鋪散開來,宛若柔軟的水草,糾纏在他同她的腳下;之前因害怕而略顯蒼白的雙唇如今卻似點上了一抹朱砂,紅得嬌豔而飽滿;那雙本澄澈黑亮的雙眸像是染上了一層胭脂,泛着隐隐的紅光,一眼望過去,仿佛隔了千重山、萬重水。
而變化最大的,便是本光華瑩潤的額間緩緩浮現出了一朵紅如火焰的印記,因泛着赤色的光澤而顯得耀眼奪目,襯得眉眼之間越顯妖冶。
但光澤漸漸褪去,他才看清那道印記的形狀是一朵蓮花。
蓮花。
赤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