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解毒
待回到昆侖離虛洞時,她幾乎已虛脫的無力,貓妖見她臉色不好,皺着眉問:“你不會死吧?這臉色都快趕上死人了。”
封印未全部解開,又貿然使用魔血的真氣,那感受真是離死也差不多了。但她強撐着把懷中的幾株靈草掏出來遞給他,“你去把這藥給煎了,待涼溫後送進來。”
貓妖竟有些見識,瞅着這幾株靈草啧啧有聲,“你還真有些本事,這可是靈山上好的草藥,治療火毒有奇效。咦,這是什麽玩意,長得怪怪的。你也不當心些,這草藥可不能混着煎,吃壞了老子可不負責的。”
那幾株草藥中夾着一株短矮的三葉草,不仔細看還真發現不了交雜在其中。黑心有些奇怪,從裏頭抽出來一看,有些眼熟,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這是什麽。
三生草。
在蒼山夢澤養傷的歲月裏,昭華曾上靈山尋來壓制她體內魔血的靈藥,只是彼時他并未明說,只說對她的傷勢有好處。只可惜當時的她不識好歹,到了最後一晚時把藥給偷偷倒了,結果才生出以後這許多事來。倘若、倘若當初她聽話的喝下最後一碗藥,或許今日也便不會有這麽多的糾結。
他的一片苦心,總是被她給毀得幹幹淨淨。
只是這三生草為何會夾雜在這治療火毒的靈草中?究竟是白芷無意為之還是有心想要壓她體內的魔氣?
只是不管白芷本意如何,倒是都便宜了她。她把三生草收起來,把剩下的草藥又遞過去,讓他盡快煎藥送進來。貓妖旋身出去,她又把三生草和上次收集魔池之水的瓷瓶都拿了出來,左看右看,砸了咂嘴感覺有些奇妙。
如今揭開封印和壓制魔血的兩樣東西都在手裏頭,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在作弄她,估摸着看她兩難的樣子挺有趣,非要把這麽艱難的抉擇丢在她面前。只是依目前的情形來看,似乎選什麽都不對,且走一步看一步罷。
經靈山一行,她已是累極,但想着馬上還得喂藥又不敢睡,只輕輕地枕在他的胳膊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側躺着,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話。
“白芷的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也不知你怎麽受得了她,要不是瞧她年紀不小了,我準得以為她是不是喜歡你才嫉妒得想要把我們拆散。”
“你說過龍族的屬地山清水秀、靈氣充沛,也曾答應帶我去看看,後來此事不了了之,我還當你忘了,原來是得罪了你們族長不敢帶我回去。不過無妨,看不起我的地方我也不大稀罕,往後若有機會見到那個族長,我定要拔他的龍須為你報仇。”
“那次在北溟看見你恢複真身,也沒在意你是不是真有兩片龍鱗給拔了。你說你多傻啊,拔龍鱗得多疼呀,若拔了回來見着我能雙宿雙飛的也就罷了,偏偏那時我已跳了誅仙臺,你看你這龍鱗拔的多冤。往後可千萬別對我這麽好了,我真不值得你這樣。”
說着說着她有些犯困,迷迷糊糊的感覺腦袋下的胳膊好像動了一動,翻了翻眼皮往旁邊瞅了一眼,依舊是閉着眼的模樣,絲毫沒有要蘇醒的跡象。她困的不行,也等不了貓妖送藥進來了,只嘀嘀咕咕道真慢就阖眼眯上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再醒來時看到身旁擺着一個空碗,裏頭還餘留些藥渣,腦子頓時一個激靈,騰地一下翻身坐起,往旁邊一看,人已經不見了!
蹭蹭往外跑,山洞外月光皎皎,只有一只犯懶的黑貓守在洞口打盹。她急忙上前用腳尖輕踢了下,問:“人呢?”
貓妖睡得正酣,不妨被人這麽一踢,驚得立刻變成了人身,揉着眼睛罵道:“哪個不長眼的踢老子!”
黑心也不管他老子不老子的,又問了一遍,“昭華人呢?”
貓妖清醒了少許,一見是她,脾氣也不大好,回道:“老子是貓,不是狗!還管給你看家護院啊?人丢了自己不會找啊!問我幹什麽?”
黑心摸了摸鼻子,想想是這個理,扔下一句‘那你繼續睡’就又蹭蹭跑遠了。沿着山頂繞了一圈,最後終于在那方幽池旁看見了他。只是他只身孤影地站在那,月光下,一身白衣飄然而飛,眉頭間滿是少見的愁緒,還未等走近,他已旋身轉過來,見是她,愁緒瞬間散盡,溫潤如玉的面上浮出笑意,倒映着粼粼波光,好看的有些不真實。
一時間,她并未上前,只問:“怎麽睡醒了不叫我?”
他看着她,眼裏是淡淡的笑意,“看你睡的香,便不敢吵醒你。”
這個對話分外的耳熟,她想起來這話她亦曾對閻流光說起過,覺得有些意思,忽而一笑:“吵醒也無妨,我又不會打你。”
昭華失笑,“因為是在乎的人,容不得她有一絲疲累,想着能多睡一刻是一刻,又怎會刻意吵醒。”
原來是這樣麽,因為在乎,所以心裏頭免不了就會為對方着想。
有什麽念頭自腦子飛速閃過,快得讓人抓不住,她沒有深想,只道:“我做拘魂使這麽些年,日夜颠倒的,能不能睡得好其實不大要緊。”
他看着她,“可于我而言,卻希望你不為煩事所擾,一切安好。”
他的樣貌放眼六界幾乎無人能出其右,如今站在月色下,一身白衣臨風而立,更是風流絕色,再配上如斯情話,怎能不叫人卸下心防節節敗退。她忽而想起從前的他,哪怕她一再要求,他也只是紅着臉随意敷衍幾句,從不肯堂而皇之的對她表述鐘情,吝啬小氣的同如今的他判若兩人。
八百年過去了,不止是她變了,他亦如是。她搖了搖頭,不願深想,轉而問道:“你的傷勢如何了?若是藥力不行,我再去替你采幾株回來。”
他失笑,“你還真當靈山是自己後院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不然呢?那四頭神獸看着威風凜凜,真要打起來未必是我的對手。”
“哦?”他挑眉,“你如今這麽厲害麽。如此看來我應該對你再好一些,說不定将來還有需要多多仰仗你的地方。”
是了,他如今尚不知曉她已吃下紫色曼陀羅一事,自然不知道她現在的本事。索性也不明說,只假意抱拳道:“過獎過獎,應是互相依仗才對。”
他看她做出一派江湖女俠的做派,不禁笑出聲來,又問:“既是去了靈山,白芷可有為難你?”
黑心想起白芷就有些頭疼,“自然是為難了,你瞧瞧我這傷,都是她指使那幾頭笨獸給咬的。”她撩起衣袖,露出半截手腕,盈盈月光下,被撕咬的傷口雖不算多,但趁着皎潔的膚色,卻顯得有些觸目驚心。
昭華皺了皺眉,伸手拉過她的皓腕,從上至下順着輕輕拂過,一股舒服的涼意掃過,傷口瞬間便化了個幹淨。又問“還有哪裏?另外一只手呢?給我瞧瞧。”
她卻不怎麽領情,急忙縮回手:“也不怎麽疼,你就別費這個心了。你傷還沒好,妄動真氣再使火毒攻心怎麽辦?還真想我再上一趟靈山去找罵啊。”
他不理會她自作聰明的笑話,執意讓她再把另一只手伸出來。她拗不過他,只得伸了過去。他一邊低頭凝眉施法,一邊道:“白芷的脾氣是不大好,從前赤顏在的時候就受過不少委屈。沒想到如今她被我遣去靈山守山後竟還能同你相遇,是我考慮不周。”
他也不能未蔔先知,這種事怎好怪他。她沉默了會,忽問:“那她從前欺負赤顏時,你為何聽之任之不管呢?”
昭華頓了頓,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道:“自我升為上神住進蒼山夢澤,白芷便一直為我打理瑣事,所言所行無一不嚴于律己,我對她很是敬重。彼時赤顏幻化人身不久,心智初開,并不怎麽懂得保護自己,往往吃了虧就往肚子裏咽。而我向來粗心,只當白芷個性固執老舊,對她只是苛刻卻并非針對,待發覺不妥時為時已晚,讓赤顏白白受了好多委屈。”
他敘述起往事來語氣雖淡淡的,但其中的悔意卻昭然若揭,她聽得又是酸澀又是無奈。彼時的她固然不懂得保護自己,可但凡有一點安全感,何須這般委曲求全。說到底,不過是他們之間懸殊過大,而她又期盼的太多,才會有那麽一場注定失望的結局。
只是如今的她不大願意沉湎于過去,又換上一副笑臉:“其實她也沒有太為難我,這靈草還是她主動給我的呢。”
這話說得不誠實,語氣不免有些虛,他顯然是不大相信,定定地瞅着她,半晌方道:“倘若她同你說過什麽,不要放在心上。”
她不以為意,“她又不是我心上人,她說的話我何必放在心上。何況縱然她真說了什麽,也是為了你好,看在這個份上我也不會同她計較。”
昭華道:“那你呢,你可有話要同我說?”
黑心擡起頭看着他,目光有些微的遲疑,猶豫要不要把自己已恢複赤顏記憶的事告訴他,可糾結半晌還是作罷,只笑眯眯道,“天色晚了,你傷勢未好全,還是趕快回去休息吧。”
他看了她良久,也未說什麽,只點了點頭道好。
他折身朝離虛洞而去,她默默跟在身後,又回頭看了一眼月色下那方曾孕育過自己的幽池。心想或許一直保持黑心的身份,于二人而言才最好。
昭華的底子好,不過将養了數日,身體已然恢複的差不多了。黑心思忖着是不是到了該道別的時候,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身為上神終歸要回歸天庭,而她從前不屬于那,如今更是泾渭分明。或許,有緣無分這四個字最能彰顯他們之間的關系。
一日,她坐在一處山峰上看落日,眼看那輪殘陽一點一點的沒入雲層,只餘最後一絲金亮尚在雲端徘徊,她靜靜地看着,仿佛伸手就能夠到那道餘光。身後有腳步聲傳來,然後在一旁坐下,是昭華。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那最後一絲光線隐入雲層,天地間倏地暗落下來,沒過多久,星辰便争相湧上天際,布下漫天棋局。她忽然開口問,“倘若我一直不願意恢複記憶,也一直不願意做赤顏,你就這麽一直等下去麽?”
等了一小會,他的聲音才在耳畔響起,“我曾同你說過,我于世間已逾上萬年,獨身一人太久,因時光漫漫,所有之事于我而言皆不過細微。故而等也好,不等也罷,我終究只是孤身一人,可若有了期盼,才不至于活得太傻。”
他的語氣微嘲,其中酸澀她自然聽得分外明白。可是怎麽辦呢,她同他終究不是一路人,曾經刻骨銘心的愛意,随着這一世的重來,早已沒了當初的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沖勁。縱然她依然是那個愛他的赤顏,也只能選擇放手。
她只覺得造化弄人,心中唏噓卻又強顏歡笑道:“幹我們這個差事的,因見慣生死,總是對佛理有幾分研究。以前常看佛經,知道越是要修大道,就越需絕情滅欲。每次聽到旁人說你對赤顏如何情深,我雖感動,但到底沒什麽太深的感受。總覺着你身為上神,必是心志堅定無可撼動,哪怕受些小小的挫折也沒太大關系,倘若愛而不得,頂多就再把心上的門關緊些,以後不愛便是了,總不至于和其他人一般要死要活的。”
她言下之意的拒絕已十分明朗,昭華聞言淡淡一笑,卻道:“你說的對,卻也不對。我修煉上萬年,雖不說心若磐石,但到底是比旁人的心要硬些。換做他人,愛或不愛,與我何幹?只是我的心也是肉做的,只要是軟的,必定就有欲有求。”說到這裏,他轉過頭來看她,眸中盛滿了漫天星輝,溫柔的仿佛可以将天下星辰都拱手送上,“而你,就是我的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