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靈草
傳聞靈山上的珍稀靈藥無數,無數道教中人皆以為貴,紛紛想盡辦法采撷仙草煉制丹藥以期提升修為而早日飛升成仙。只是這靈山奇高無比,又陡峭險峻,凡夫俗子舍得一身剮也只能采撷到山腰上的尋常草藥,而真正的極品卻是在山巅處,為四大神獸所看護,莫說凡人了,縱然是有修為的仙家也無法輕易撷取。
原因無他,只因這山頂處的仙草已被王母承包,統統直供仙界瑤池,不是任誰都有資格享用的。
換做從前的黑心,真是打死也不敢上這偷仙草,可如今不一樣了,她有了底氣也有了恨意,心裏想着,這王母從前設計害了我,現在上她的後院來采幾株草又怎麽樣,真算起來,這代價還算輕了呢。
這一邊想一邊朝靈山頂上飛,也不怎麽費吹灰之力便站在了巅峰之上,漫山遍野的靈草一株株長得分外喜人,因沾着晨露,還散發着淡淡的清香,在初升的日光下洋溢着一派勃勃生機。她兩眼放光,掂着腳尖就想往靈草堆裏湊,可還未等靠近,便忽聞一聲怒吼,瞬間地動山搖,本還流連在草葉尖上的露珠子霎時被震得粉碎,啪嗒啪嗒落在泥土中,微微打濕一片。
回頭一看,一只渾身赤紅色的火麒麟正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低垂着頭瞪着一雙銅鈴大的眼珠子朝着她的方向龇牙咧嘴,仿佛随時都會撲上來撕咬一番。只是神獸到底不是普通的靈獸,興許是聞到了她身上濃厚的魔氣,一時間竟也沒有立時上前攻擊,只是喉嚨口發出低沉渾厚的哼氣聲,一聲接着一聲,像是在警告她離這些仙草遠一些。
黑心想了想,覺得自己這般招呼也不打一個直接上人家的地盤偷東西委實有些不大好,遂朝着它拱了拱手道:“麒麟兄臺,我此番上靈山為救人而來,只摘那麽兩三株應應急,萬望行個方便。”
誰知這火麒麟的脾氣如它的名字一般火爆,絲毫不給她面子,一個縱身跳上離她最近的岩石上張着嘴又發出一聲怒吼,像是平地上炸出的一聲雷,直把黑心及地的一頭長發給震吹得四下飛舞,瞬間風中淩亂。
看來和畜牲講不出什麽道理,她也不打算客氣,回過身直接一頭紮進茂盛的靈草叢中,也不管哪株有用哪株無用,一把抓了就往袖子裏塞。那火麒麟一見這情形也有些懵,估摸着是長那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厚臉皮和不怕死的,瞬間動了肝火,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張開血盆大口噴出一團熊熊火球,極為淩厲地朝黑心的後背飛了過去。
要說對付火球,黑心已有了十足的經驗,大袖一揮,将靈山上頭的水流源源不竭地彙聚起來,輕輕松松便澆滅了那團來勢兇猛的火球。她有些不厚道地笑了笑,聳肩道:“你看,若不是我,你這火球可得燒光一大片靈草,與其燒了,不如給我,何必浪費呢。”
火麒麟一下子被激怒了,仰天/怒吼三聲,一個縱身便朝她撲了過來。黑心暗道不好,一邊近身纏鬥躲開他的利爪和尖牙,一邊還得瞅準空檔四處觀望,以防其它三只神獸被火麒麟的三聲怒吼也給召了來。可真是怕什麽來什麽,還沒來得及脫身便見另外三只真急匆匆的從山頭的另一邊飛了過來,正是傳說中的猙、貔貅、還有白澤。
這一下四大巨頭聚首,真是沒了退路。
只是她本就不擅長近身打鬥,若四只神獸同時撲上來,定是讨不了什麽便宜,正想着要不要示個好賣個萌博博同情,那四個大家夥卻完全不給她機會,連個招呼也沒打就齊齊撲了上來。
神獸不愧是神獸,力大無窮且兇悍無比,那貔貅一個爪子揮過來,立時将她的長袖撕成了碎片,若非躲得快,怕是這半個膀子怕是就得進了它的肚子。只是聽說這貔貅是個只吃不拉的主,要真被它吃了那真是連坨渣都不剩。
黑心不敢輕視,只是她也沒什麽特別的武器,唯有一條從未離過身的鎖魂鏈,此時亦被她揮得虎虎生威,打出的旋花遒勁有力,使得這幾只龐然大物也不能同時撲上來,只能瞅準偶爾的空隙才趁機上前撓一爪子。這一來二去的,她也有些吃不住他們時不時來一下的偷襲,很快便見了血。神獸嗜血,一聞見她這濃郁的魔血氣味,更是殺紅了眼,同時發出低沉的吼聲,像是沒了耐性般露出急躁的情緒,出爪也越來越狠、越來越快。
她沒了辦法,只能動真格的,因有魔血做後盾,這随随便便揮出的掌風就能掀倒一只神獸,其中一次無意間失了準頭,險些傷了火麒麟的左眼,疼得它直噴火,越發暴躁難安。
平日裏不妄動真氣還好,如今一旦打鬥起來,體內的魔氣就有些壓制不住,她也有些着急,不到萬不得已,實在不想為了偷幾株仙草就傷了眼前這幾只盡忠職守的神獸。正兩廂僵持不下時,一道短促的笛聲忽然在不遠處響起,四只大家夥萬般不甘心般同時停止攻擊,向後退開兩步,只是依舊各守着一個方向,形成一個小小的包圍圈将她圈在其中,虎視眈眈地盯着她龇牙。
一個聲音自後方的山頭上響起,“來者何人!為何擅闖靈山傷我神獸!”
這個聲音有些耳熟,黑心有些奇怪,回頭望去,對上對方也同樣錯愕的神情,忽的有些無奈,複雜一笑:“白芷姑姑,許久未見。”
白芷先是吃驚,但随後輕輕揮了揮手上的拂塵,又是一派冷冰冰的模樣,“黑心姑娘,你還未回答我方才的問題,為何擅闖靈山盜取草藥?可知這是違反天規的大罪。”
還是老脾氣,真是一點都沒變,難怪八百多年過去了,依舊沒嫁出去。黑心默默腹诽。
未恢複赤顏的記憶時,她只以為這白芷是性子古怪不喜外人打擾才将她屢次趕出蒼山夢澤。可如今往事浮上水面,才知上輩子她就不大喜歡自己,先是在昭華欲收她為徒時百般阻撓,說她身份卑微不配入仙籍,後來她同昭華漸生情愫互生愛慕,她更是反對的厲害。她就像是一個仙規天道的捍衛者,堅持而固執地排斥一切污點,而自己在她眼中,恰恰就是那個最不該存在的污點。
如今再見,她實在是生不出親近之意,卻還是耐着性子道:“我上靈山是為采取幾味驅除火毒的仙草,事從緊急,煩請姑姑行個方便。”
“靈山上的仙草豈是任誰都可以采摘,請恕我幫不了你,不過看在相識的份上,我可以當做沒有看見過你,還請速速下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四大神獸似是感受到了白芷的怒氣,齊齊甩着頭低聲嘶吼着,像是随時準備撲上來。黑心頗有些頭疼,“我此番采取仙草是為救治昭華,難道姑姑也不肯相幫?”
白芷聞言一怔,面色霎時難看起來,“胡言亂語!昭華身居上神之位,怎會為區區火毒所傷?縱然他真如你所言受了傷,大可喚白鶴綠蘿前來求藥,怎會派你上山偷藥?分明是你居心叵測意有謀圖,還借着昭華的幌子來诓騙我,你若還知廉恥,就莫要再同昭華扯上關系,否則實在是有損他上神的清譽!”
話至于此,黑心便知這八百年來她對自己的态度絲毫未變,如今也不再有所希冀,只拱了拱手道:“既然仙姑不允,那我便只能硬搶了。”
白芷冷笑,“好大的口氣,數月不見,竟猖狂到禮數都不知了。”
黑心也不客氣,“禮數這種東西向來是給長者或尊者的,我雖稱你一聲姑姑,可你我之間到底既非親屬、又非上下級關系,你既對我不善,我為何要還你以禮數?”
“放肆!”白芷興許是沒料到她還有如此牙尖嘴利的一面,不由氣紅了臉,喝道,“區區拘魂使,擅闖靈山已是死罪,如今還口出狂言,真當我不敢動你麽?”
黑心微微一笑,“那你盡管動手試試吧。”
從前自己同她客氣是看在昭華的面子上,心想我敬人一丈,人總該退我一尺吧?可這仙姑偏不,往往仗着自己在蒼山夢澤照顧過昭華些許歲月便以長者自居,處處施以冷臉。當初她受仙界衆人诋毀謠言四起之際,昭華恰恰不在仙界,她無處排解只得自己默默消化,想着不出去便耳不聽為清,可日日住在一處的白芷非但未出言安慰,反倒同那些不明真相之人一樣,懷疑她生出魔心是個禍害。最後甚至夥同王母設計引她出蒼山夢澤,逼得她被迫跳下誅仙臺,直至近日才恢複記憶。
故而今時今日再見到她,能保持住笑臉喚她一聲白芷姑姑已是極為客氣,再多的禮數怕是也給不起了。
白芷見她絲毫不讓,氣怒之下揮出拂塵,一記白光迎面打來,黑心不慌不忙縱身躲開。四大神獸蠢蠢欲動,一見開打立刻伸出爪牙飛身撲來,她一時躲避不及,整個右腿從上至下被撓出三道深深的血痕,鮮血滴落在迎風招展的草葉上,瞬間萎靡了一大片。
本還有些得意的白芷一見眼前之景,不由怔了怔,看向黑心的目光瞬間有些複雜。然而她并沒有揮退神獸,反而任由吹響笛聲,命令它們繼續攻擊。
黑心倉促間回頭看了一眼,此刻的白芷站在山頭上,居高臨下的望着她,那目光冷酷疏離,隐藏殺機,同多年前的那個她毫無區別。
不過沒什麽,本就未抱什麽希望,如今也不怎麽覺得難過。
體內魔氣大漲,她也不準備費勁壓制了,索性任由真氣亂竄,周身隐約散發出絲絲黑氣,同漫山的仙靈之氣形成兩道截然不同的氣息,霎時焦灼得方圓幾裏內的仙草盡數委頓死去。神獸似是極為不滿由它們守護的仙山成了這副德行,盛怒之下一同奮力撲了上去,準備将她撕個粉碎。然而黑心雙眸微眯,紅光一閃而過,用力甩袖一揮,便将那只身體最為笨重的貔貅給摔出個四仰八叉。白澤一聲怒吼,低着頭頂着角直沖過來,她一個咬牙翻身一跳,直接縱上它的後背,單手抓住它頭頂上彎粗的角,使勁一掰,霎時疼得它嗷嗷直叫,當即不辨東南西北的橫沖直撞起來,接二連三地撞翻了不明就裏還傻乎乎站着的猙和火麒麟,瞬間四只大家夥滾做一團,再也沒有之前威風凜凜的模樣。
黑心腳尖一點,一個疾身飛掠,幾乎是一個眨眼便躍上了山頭,伸出五指死死扣在表情驚愕的白芷脖子上,冷聲道:“從前看在你曾費心照顧過昭華的份上我忍你,但并不代表我怕你。你設計害我的事,我還未同你算賬,如今又要故技重施,真當我是軟柿子那般好拿捏麽?!”
她五指微微使勁,白芷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神情卻絲毫未變,依舊是不屑冷傲的模樣,“你果然恢複了記憶,那從前那般純良且一無所知的模樣應該也是裝出來的罷。”
黑心懶得同她解釋,只道:“不錯,我是恢複了記憶,那又怎麽樣?”
白芷咬牙道:“你果真蓄謀已久。只可惜我屢屢勸誡上神他都未聽進我的勸告,還一心護着你,實在是太過心軟!若換做我,早該在當初就親手掐斷你的根莖,讓你根本沒有機會修煉成人。”
黑心實在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讨厭我?我到底哪裏得罪過你?”
白芷冷笑,“你生來便是黑蓮,注定乃魔物化身,同央央仙界正道本就泾渭分明,當你出現在蒼山夢澤的第一刻起,我便有不好的預感,但我沒有想到你的出現會讓上神一再失去理智,破例收你為徒也就罷了,之後竟不顧流言蜚語堅持要同你成親。彼時你受流言攻擊心灰意冷時還曾埋怨過上神未在仙界陪伴你,但你可知他去了哪裏?”
黑心心裏一個咯噔,還未細想卻聽她繼續道,“當時上神昭告天下說要娶你,龍族族長收到此消息将他召回,堅持以你來歷不明為由喝令他同你斬斷情絲,并将你打回原形。上神雖身份尊貴,然而龍族之人向來謹守族規,但凡族長有令,莫敢不從。但縱然是這樣,上神依舊未曾松口。龍族族長無計可施,只得威脅他若是執意要娶你,就得受龍族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且刮去九片龍鱗為代價。”白芷說到這裏頓了頓,聲音有些微的顫抖,“他沒有絲毫遲疑,照做了。”
黑心的手不由松開了些許,白芷瞅準機會甩下手中拂塵,将脖子上掣肘打開,看着她的目光滿是嘲諷,“故而當你自以為受了天大委屈的時候他卻在龍族之地為你受下八十一道天雷,而龍鱗何其珍貴,卻生生折損了九片,哪怕過了八百年,他那新生的龍鱗都未恢複如初。而當得知你跳下誅仙臺後,他一身是血的趕到那裏,卻為了要找到幾乎不可能生還的你又一次為戾氣所傷,從此雙目再也不複清明,只能依稀看到近處之景。你說,若不是你的出現,他何須背負上不知羞恥的罵名?又怎會落到今時今日同仙界勢同水火的地步?你問我為何那麽讨厭你,我卻只恨當初為何沒有直接殺了你再抛下誅仙臺,否則你哪還有卷土重來再害他的機會!”
此刻黑心的心中亦是驚濤駭浪,往事如書頁般一幕幕翻開,黑心這才恍然記起當年她備受流言煎熬時也曾偷偷埋怨過他未将自己放在心上,獨自上別處逍遙快活,留她一人獨自面對衆口铄金,直至今日才知還有這般讓人吃驚的內情。
猶記得當初她對他心生愛慕出言表白時,他也曾毫不猶豫的拒絕過,理由不是不喜歡,而是不合适。彼時的自己天真傻氣,不懂何謂不合适,只覺得既然喜歡便在一起,為何有那麽多的顧忌。然而直到當仙界衆人的質疑和污蔑鋪天蓋地而來時,才感覺到了害怕,也真正明白了他眼中的顧慮和遲疑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時的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生命的唯一依靠也僅僅只有他。故而當她毫不猶豫跳下誅仙臺時,與其說是受不了旁人的步步緊逼,不如說是對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生出絕望之心。
但她沒有想到過,他竟曾做過這樣的努力。只是,卻從來沒有提起過......
“你如今既入魔道,但凡有一點廉恥之心,就不該再同昭華上神有任何牽連,難道你真希望看到他為了你同仙界為敵,落得衆叛親離的下場麽?”
白芷的話如同尖刺般紮入心底,她試圖張嘴辯駁,卻無從辨起。
不錯,哪怕她的這身魔血讓她再厭棄和不甘心,都不得不否認她的存在已在不知不覺中讓許多人陷入從未有過的險境,無論是昭華,還是閻流光陸清奇他們。
四大神獸如今恢複原樣,正龇着嘴想要再撲上來,白芷卻一反常态地揮手喝止,然後看向黑心,“看到你回來的第一眼我便知你同從前不一樣了,你有比從前強大的內心,縱然沒有上神在旁,依然能活得很好。此次我之所以沒有将你複活歸來的消息上禀天庭,而只是将你趕走,便是不希望你們再重蹈覆轍,更不希望上神因為你再傷心一次。如果你也為了他好,就走得遠遠的,再也不要去招惹他。”她俯首掃過地面連片的仙草,拂塵一揮,有幾株靈草拔地而起,盡數飛到她的手中,她卻轉手伸至黑心的跟前,“這是治療火毒的靈草,療效極為顯著,我破例贈予你。只是我并不是要同你握手言和,如今我自認打不過你,我只求拿這幾株仙草換得你一個承諾。”
黑心呆呆地接過草藥,問,“什麽承諾?”
“這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同昭華上神有任何糾葛,否則,必定魂飛魄散,永無回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