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一更
孟雲娴一戰成名,不少人都知道了她。她的球技的确厲害,沒有那麽多的花招子,又快又準又很。若是真的入了流輝苑,毽球的體考已經等于拿到了最高等的成績。
孟雲芝聽到旁人的議論時,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們說的……是孟雲娴?我二姐姐?”
“是啊,太狠了!”
“吳家姐姐被踢得動都不敢動,全然失了平日裏的風姿,太慘了。”
孟雲芝覺得自己可能聽錯了。
這些人口中說的那個狠厲的小姑娘,還是她認識的溫吞沉默小心謹慎的孟雲娴嗎?
不行,她得去看看!
孟雲芝顧不上再和好友說小話,提着裙子往嬸母那邊跑。
孟雲娴啊孟雲娴,若那真的是你,你也太會裝了,嬸母總該看透你了!
……
關于換衣服碰到五殿下的事情,張嬷嬷事無巨細的都告訴了田氏。田氏沒什麽在意的,丫頭确實踢得好,即便今日被誰瞧上了也不是怪事。五殿下與榮安侯府關系特殊,與娴丫頭的處境多少相似,這點照顧和關心尚且在正常範圍內。
“五殿下說得對,平日裏從不見你有什麽大的活動,今日這樣放開筋骨踢毽球,明日準該身上疼。”
孟雲娴連連點頭:“是。”
田氏瞅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
你剛才的撒歡勁兒呢?狠勁兒呢?
轉念一想——自己有病麽?別人家巴不得自己的兒女聽話孝順,怎麽到了她這裏,反而期待看到臭丫頭鬧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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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不成,她一定是舊疾複發影響了腦子。
田氏陷入沉思。
難道她真的叛逆又扭曲?
孟雲娴見嫡母沉默,越發老實起來,饒是身邊兩個弟妹怎麽央她傳授技藝,她都只能裝聾作啞。
踢球這個事情,穆陽候府沒有掙到什麽顏面,吳宛珊更是氣的摔了好幾個貴重的花瓶,若非穆陽候夫人過來,她還能鬧得更大。
“還不嫌丢人嗎!”
吳宛珊果然消停了。
“客人都在外面,你倒好,在這裏摔東西發脾氣,是不是平日太慣着你了,才叫你連最基本的分寸都拿捏不得!?”
“我……”
“把你的脾氣給我收一收,換身衣裳,收拾的像個人樣了再出去!”
穆陽候夫人拂袖而去,吳宛珊恨恨的坐下,憤憤的捏起拳頭來。
婢女趕緊哄勸:“小姐,您可不能跟那樣的山村野人置氣呀!奴婢聽說那種鄉下來的女子,每日都要幹粗重的活兒,才練的一身的力氣,您看那個孟二,唯恐旁人不曉得她自小沒有教養似的,還以為自己掙了什麽臉面,可真是笑人了。”
吳宛珊被哄好了一些,越想越是這麽回事:“沒錯,這種鄉下丫頭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力氣嗎!”她一扭頭:“讓你去辦的都辦好了嗎?”
“小姐放心,都安排好了。可是……小姐,您剛才已經鬧得夫人很不開心了,若是再這樣做……”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吳宛珊快氣炸了。
“嫡母本來就不喜歡我,只是礙于父親的顏面和侯府的前程,不管怎麽樣,我始終是侯府血脈,嫡母那樣的性子,自己生不出來,也不許我生母再多生,難道你以為她還會允許父親繼續納妾?”
“奴婢……”
吳宛珊冷笑一聲:“她以為與我同是庶出就能這樣糟踐我?也不看看她自己是什麽身份,山野出身,半分教養都沒有,她大字識幾個嗎?”
婢女再不敢多說什麽。
吳宛珊想到稍候給孟雲娴準備的大餐,終于起了些精神頭,讓人給自己重新梳洗,這一次她要讓孟雲娴好好地丢臉!讓所有人看到,山野出來的就是沒見識的鄉巴佬!
……
宴席将開,在此之前,穆陽候特地安排了大家一起欣賞寶石盆景。
盆景寶石做工精致,萬紫千紅,永不凋謝永不退色,随便摳下來一顆都值錢。沒人說得出來這盆寶石盆景的來歷,左右是禦賜之物,是天家的東西就對了。
為了方便衆人觀賞,穆陽候特地在花園東南角處搭了一個臺子,專門打造了一個臺子來供奉這個禦賜的寶物,再以綢緞覆之,這個季節裏,穆陽候竟然能弄來不少開的正豔的花擺放裝點,正是一個百花齊放的意思。
孟雲娴一看到那些花,眸子頓時明亮起來。
田氏細心地注意到她的反應,低聲道:“喜歡花?”
孟雲娴謹慎道:“喜歡。這個季節應當百花凋零,沒想寒冬庭院竟然也能萬紫千紅。”
孟雲茵小聲道:“二姐姐,這不是什麽萬紫千紅,是昙花一現。”
“什麽意思呀?”
孟雲茵一板一眼:“穆陽候爺為了做出這番陣仗來,定是讓花匠違背四季時例,在特質的溫房裏養出這些花兒來,今日天冷,花搬出來就被凍僵,萬紫千紅也只是這一瞬,恐怕今日一過,它們就全都死了。”
孟雲娴咋舌:“這樣豈不是太浪費了。”
孟雲茵點頭:“恩。也着實可憐這些花兒了,所以母親從不喜歡這樣,母親覺得人就該順應四時規律,你以為只是一些不知疼痛的花兒草兒,殊不知下輩子你也會成那樣的花兒草兒。”
孟雲娴偷偷去看田氏,剛巧田氏也看過來,眼神對上,她多了幾分緊張。
田氏有點氣。
她是母老虎嗎?
“我說你什麽了嗎?”田氏冷不防的問出這一句。
“啊?”孟雲娴一顆心提起來。
又是這樣!
田氏覺得自己應該是在生氣。
她又不會吃了她,她為何要做出這幅緊張的樣子?
可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解釋心裏的想法,毋寧說她自己也不懂自己在想什麽,只知道孟雲娴這個态度讓她很惱火,田嬌索性轉過頭,去與一旁的夫人說話,再不多看她一眼。
孟雲娴頓步,一把拉住阿茵和阿遠,“我、我方才說什麽了嗎?”
兩個小的對視一眼,茫然搖頭。
“我哪裏做的不規矩了?”
繼續搖頭。
“還是我擅自下場踢球,嫡母才生氣的?”
阿遠烏黑的眼珠子噌的一亮:“二姐姐踢得那麽好,母親怎麽會生氣呢!我只有踢輸了,踢得不光彩時,母親才生氣呢。”
阿茵就更蒙了:“啊?母親剛才生氣了嗎?”
孟雲娴神情凝重:“氣了。八成氣了。”
兩只小的齊聲問:“母親為什麽生氣呀?”
孟雲娴身子一垮,“我這不是在問你們嗎……”
阿茵豎起一根小指頭:“我知道了!”
恩!?
孟雲娴倏地望向她。
阿茵:“找爹爹呀!爹爹是全天下最懂母親的,爹爹一定知道!”
“真的行嗎?”
“行!一定行!”
嫡母的心情事關重大,孟雲娴不敢怠慢,讓阿茵和阿遠跟上嫡母之後,自己悄悄溜到孟光朝那邊。
田氏察覺孟雲娴溜去孟光朝那邊,心中又遲疑了一下。
在她來看,這孩子今日沒做什麽特別過分的事情,他們榮安侯府本就不是誰都能招惹的。可她還是忍不住生出不悅的情緒來,難不成——
她真的又叛逆扭曲了?
孟雲娴過來才發現孟光朝此刻正在與淳王和五殿下說話,這樣沖過去,實在是太失禮了。
怎麽辦呀。
她耷拉着腦袋踢地上的碎石,原本在同榮安候說話的周明隽忽然朝着她看了過來,孟雲娴并沒有發現。
少頃,一雙官靴出現在眼前。
“站在這裏幹什麽?”
爹爹!
孟雲娴擡起頭來,“爹爹,出了不得了的大事,請你一定幫幫我!”
孟光朝吃了一驚:“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她煞有介事的左右看看,然後對着孟光朝招招手,孟光朝輕笑一聲,很配合的傾身去聽。
孟雲娴小心翼翼的:“嫡母……生氣了。”
喲,這是個大事。
孟光朝回憶了一下。
好像從雲娴回來之後,嬌嬌生氣……不對,是情緒上的波動起伏就比以前更多。
這與她悼念雲嫦時的情緒起伏不同,若說為了雲嫦生出的情緒時刻能要了她的命,那麽因為雲娴而生的情緒,反而……讓她越來越像以前那個鮮活的嬌嬌。
再看孟雲娴這個焦慮小樣子,孟光朝覺得怪有意思的,也懶得去應酬,索性帶着她一起往前走:“為何這麽說?”
孟雲娴恨不能比手畫腳的讓孟光朝明白:嫡母的眼神是那——種樣子的,周身的氣澤是那——種感覺,肯定有問題,那是生氣的調調!
她整理了一下語言:“嫡母方才……眼神泛冷,冷中帶躁,躁裏還透着幾分火氣。這樣冰火兩重,傷身吧。”
孟光朝“喲”了一聲,啧啧搖頭:“這的确是生氣了的模樣啊。”
孟雲娴倒抽一口冷氣:“果、果然還是氣了……”
她又很不明白:“可是嫡母為什麽會生我的氣呢?是因為我沒有經過她的同意擅自踢球,打了吳家千金嗎?可是是她先打我的,态度也惡劣,我一時惱火……”
她無力的耷拉下去:“這才鑄成了大錯。”
孟光朝不厚道的笑了一下,“怎麽,怕你嫡母生你的氣?”
孟雲娴沒說話。
今日出來,嫡母處處想得周到,一視同仁,這沒幾個人能做到。而她也的确是因怒忘形,回過神來才擔心給侯府丢臉,給嫡母丢臉,辜負她們的照顧與栽培。
孟光朝拍拍她的肩膀:“你還是太小,不懂女人。”
孟雲娴謙遜的望向父親,“請父親指教。”
孟光朝以手檔口,“女人生氣無知無覺,要什麽道理?同理,女人消氣一瞬之間,要什麽邏輯?你盡管放寬心,你嫡母身強力壯,心穩如磐石,偶爾氣一氣,活血舒經,是好事。”
孟雲娴一臉震驚。
“就、就這樣任她氣着嗎?會氣出毛病來的。”這樣也并不好,若真是她做錯什麽,及早認錯才是正經道理。
孟光朝握拳往手掌一擊:“還有一個法子。”
孟雲娴收起震驚洗耳恭聽。
孟光朝活像橋底下騙孩子的人販子:“你說嬌嬌……啊不是,你嫡母因你而生氣,也不是不可能,或許是因為你犯了什麽錯,可這個錯處呢又沒到能讓她專程指出來,奉出家法規矩來訓斥你的程度,否則凸顯一個小氣和苛待之名。”
孟雲娴急急争辯:“但嫡母并未苛待我!”
“所以嘛——”孟光朝一攤手:“這個火氣不上不下的卡在你嫡母的心口,發不出來又按不下去,她可不憋悶麽。你索性再犯個大錯!将你嫡母的火氣煉到能當場擒了你痛打二十大板的程度,她就能連帶着之前發不出來的火氣一起給發了,豈不妙哉?”
孟雲娴險些跳起來:“我、我瘋了麽!父親何故陷我于不義?我本就不願嫡母生我的氣,你現在還要我惹更大的禍讓她生更大的氣,我會被嫡母用大棒子趕出家門的!”
“但凡你嫡母拿出大棒子,為父就用這一身血肉之軀幫你擋下來!”孟光朝伸出食指振振有詞,生動的表情裏盡是蠱惑人心的誘騙。
孟光朝直起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袖口,重新端出榮安候的風姿:“左右也是你惹了嬌嬌,關我什麽事呀,對不對?我還能為了這事兒吃不下睡不着心生愧疚嗎?你就想一想,到底是犯個大錯叫你嫡母除了這口氣危險大一些,還是你嫡母一直生你這口悶氣來的危險些。”
說完,他鄭重的拍了拍孟雲娴的肩膀,拍的她的小身板一歪一歪。
綠琪按照孟雲娴的吩咐去取了湯凍子,雖然不曉得是個什麽,但看小姐十分寶貴也不敢怠慢,安置好了才過來,一來就看到孟雲娴茫然若失的樣子,吓了一跳:“小姐……您怎麽了?”
孟雲娴被洗過的腦子一時間沒回過神來,拉着綠琪往前走,茫然的呢喃:“容我想想……”
綠琪:“小姐在想什麽呀,跟奴婢說一說呀。”
孟雲娴遲疑的看了她一眼,舔舔嘴唇。
綠琪露出鼓勵的眼神。
“綠琪,人是生大氣好一些,還是生悶氣好一些?”
綠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剛才踢球。
小姐被那樣砸到,當然會疼會生氣啊,吳家姑娘那模樣,也不像是無心之失。
別人家稍微膿包不争氣些的,今日可能就忍着生悶氣了,可二小姐沒忍!
她一個奴婢看着都解氣,況且那是大庭廣衆之下,憑實力說話,可不能讓小姐事後憂慮這些。
綠琪趕緊道:“自然是生大氣好!最好是氣到撒出來,撒出來人才能康健,那種憋在心裏的小氣最容易傷身呢!小姐不要多想,咱們榮安侯府可不是誰都能欺負打罵的!”
孟雲娴只聽到了前半截。
忽的,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扭過頭來一臉嚴肅:“綠琪,好比今日的場合,什麽樣的舉止會犯錯,但又不是那種要命的錯?”
“啊?”綠琪一愣。
“就是……就是那種忌諱的不該做的事情,罪不容恕又罪不至死的那種。”
綠琪自我思考了半天,才勉強為孟雲娴的意思找出一個理由來——小姐一定是為了謹慎不犯錯所以才這樣問的。
她細細想了半晌,認真道:“但凡沖撞天家皇親的,無論是言、行,皆有可能後患無窮,所以無論做什麽,首要一個是護着天家皇親,天家不降罪,就罪不至死。小一些的錯處,大抵就是言行上不夠得體還處處出頭,給府裏丢面兒。”
孟雲娴握緊了小拳頭。
要犯這樣刁鑽的錯,真是個難事啊。
作者有話要說:
大笙:養孩子是什麽感覺噠?
田氏:你說養哪種?
大笙:阿茵和阿遠。
田氏:沒什麽感覺,乖乖的,一眨眼就這麽大了。
大笙:娴娴那種的呢?
田氏:……像是同時并發了青春期綜合征,産後憂郁症和更年期綜合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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