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出頭
孟雲娴心不在焉的回到田氏身邊,為了賞寶,人都朝着那邊走,穆陽候招呼着幾位重要的貴客,準備一同欣賞那盆精美的寶石盆景。
孟雲娴走進了些,忽然被人擠了一下。
孟雲芝站在了她和孟雲茵之間,把她隔得離田氏更遠。
“孟雲娴,你可裝的真像啊,你等着,有你的好果子吃。”
孟雲芝對着她翻了一個白眼。
孟雲娴一顆心都記挂在田氏那裏,更何況自小到大沖着她翻白眼的多了去了,比孟雲芝翻得更有神韻,此刻這個白眼,實在是引不起她的注意。
孟雲芝的針對沒有得到反應,有點氣悶。
好你個孟雲娴,我就不信抓不到你的尾巴讓你現形,就知道在嬸母面前扮乖巧!
時辰差不多了,穆陽候命下人去揭開綢蓋。
今日來觀賞的人裏頭,并非沒人見過寶石盆景。
但是寶石盆景這個東西,分檔次,更分手工。
上等的盆景手藝,用料珍貴,好比那花瓣,無論是打磨的形狀還是光澤都是上乘,随便摘一朵下來用金絲銀線掐一掐就能用到鳳冠龍袍上,這麽多片纏繞成一朵嬌豔明媚盛放開來的花兒,可以說是十分奪目的,而比用料更珍貴的,是幾可亂真的纏絲手藝,一條根上綻開萬紫千紅,便是難得的珍品,值得一賞。
“聽聞是宮中珍藏多年的寶物,今日賜給了侯爺,足見聖上恩寵,侯爺慷慨,方才令我等大飽眼福啊。”
幾個官員吹捧着,穆陽候十分受用,大手一揮,那綢蓋被揭開。
誰料,綢蓋揭開的那一刻,所有人靜了一瞬,穆陽候夫人大驚失色,扯着穆陽候的衣裳:“侯爺……這……”
穆陽候笑眯眯的轉過頭,差點沒被眼前所見吓折腿一屁股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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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該是萬紫千紅盛開的花,像是被人用大巴掌捏了一把似的,全都縮了起來,花瓣歪七扭八的,寶石花瓣本就是被金絲線纏繞凹出來的形狀,須得小心呵護着,現在……
“分明是有人惡意毀壞!”在吳宛珊的暗示之下,長子吳陽洲也不管此刻賓客滿堂:“看守的人呢!一個個都不怕死嗎?這可是禦賜之物,若是誰毀壞了,此刻就是一個死罪!”
園中頓顯一片慌亂之色。
上至位高權重的皇子王爺,下至仰人鼻息的芝麻小官,若是存心毀壞禦賜之物,的确是死罪。
這盆寶石盆景雖然被人毀了,但依然能看出貴重之相,誰能有膽子來搗毀?
吳宛珊忽然一指供奉臺座的角落:“那是什麽!”
衆人順着看過去,之間臺座的後面,似乎有什麽東西掉在那裏。
仆人将東西撿起來亮相,孟雲娴的心猛地一沉。
那是她做的生肖腰墜……
事實上,在場的不少人都認出來了了,而其中有一人惶恐的捂住自己的腰間,果然不見了那串吊墜。
孟雲芝飛快道:“二姐姐,這不是你做的腰墜嗎?”她惶恐的望向孟雲娴,也用這一句話将孟雲娴推到了風口浪尖。
“雲芝,不要胡說。”看着田氏皺眉,孟光朝低沉着呵斥了一聲。
孟雲芝一臉的委屈,泫然欲泣:“我沒有說是雲娴姐姐做的,雲娴姐姐怎麽可能毀壞禦賜之物,可是……這吊墜的确是雲娴姐姐做的呀……”
田氏目光一瞥,望向孟雲娴。
孟雲娴被田氏看得心裏發毛。
她……她這算是成功的犯錯誤了嗎?
吳宛珊盯着孟雲娴,聲音恨不得每個人都聽得到:“孟二姑娘,這墜子真是出自你手?”
墜子的确是出自她手,但毀禦賜之物的人并不是她。吳宛珊這樣嚷嚷,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她贈禮之人是犯了死罪的人。
交友不慎,可見她眼力勁兒也不好,又或者……是為了巴結讨好籠絡人心,結果不分高低貴賤,純鬧笑話。
“這墜子……的确是我做的。”孟雲娴答道。
田氏忽然開口:“穆陽侯,方才雲娴一直和我在一起,從未去過別的地方,不可能是雲娴做的。”
孟雲娴心頭沉甸甸的,田氏說的越多,她越愧疚。
穆陽候今日算是敗興了,可敗興歸敗興,不能惹火上身。他沖着一旁的淳王一拜:“王爺,此事您可要做一個證明,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毀了禦賜之物,本侯實在……”
吳宛珊盯準了孟雲娴,跑過去拉着她:“孟二姑娘,若是珊兒剛才做錯了什麽,此刻向你道歉便是,你是剛回京城的,恐怕連規矩都沒有學會,你可知道毀壞禦賜物的罪名有多大嗎?”
“吳姑娘……”孟雲娴想把她的手掙開。
吳宛珊怕她跑了似的,越發抓得緊:“孟二姑娘,此事非同小可,珊兒明白你剛回京想要結識女眷的心情,可是你不能維護這樣罪大惡極的人啊!”
包庇?
孟雲芝差點要給吳宛珊鼓掌叫好了。
她早就說了,孟雲娴這個蠢貨交朋友連門檻都不設一設,現在被人拖下水了吧!!!
交友不慎尚且可以說是一時失誤,但現在吳宛珊的帽子扣得大了——你肯定是與那人接觸過的,難不成是要包庇嗎?包庇可是同罪啊!
孟雲娴剛回京城,什麽世面也沒見過,該吓破膽了吧。
孟雲茵急急地站出來:“我二姐姐好心贈禮,怎就成了包庇?禦賜之物損壞,侯府看管不力難道還有理了嗎?”
“阿茵!”田氏呵斥一聲,“誰許你胡言亂語的。”
孟雲芝趕緊把阿茵拉了回來:“四妹妹,你什麽都不知道,就不要開口了。”
“我……”
孟雲芝幹脆捂住她的嘴巴,此刻就是要讓孟雲娴最難看丢臉的時候,她止住孟雲茵,又放軟了語氣:“你不是也什麽都不知道嗎?且先看看吧。”
孟雲娴覺得自己好像忽然間回到了第一次參加宮宴的時候,所有人都盯着她打量,仿佛能從她身上看到是誰毀壞了東西似的。
發出去的小禮物給了誰她都還記得,難道真的要一個個拉出來盤問?
綠琪也說,但凡沖撞天家的都是死罪,那些向她笑着道謝和氣又可愛的姑娘,難道就要在今日送一條命?
大概是氣氛太凝重了,人群中忽然一陣推搡,三個小姑娘你推我我退你,忍不住哭出了聲。
吳陽洲:“何人吵鬧?”
賓客讓出了一個位置,将站在偏遠位置的三個小姑娘顯露于人前。
其中一個哭的最厲害的,是一個小官家的姑娘,這麽多人忽然都望向她,她吓得跪了下來:“不是我……這的不是我……方才我和兩位姐姐聽說今日要賞的是珍貴的寶石盆景,可是真的要賞的時候,我們也只能站在遠處,唯恐連一個全貌都瞧不清,所以才在開始之前偷偷地在那處看了一眼。”
小姑娘值得是距離臺座幾丈之外的地方,剛開始這裏是設置了圍欄隔開的。
“可是這裏設了禁制,一旁又有人看管,我們不敢造次,所以早早地就離開了,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麽我的腰墜子會掉在那裏,即便真的掉了,也該是掉在更遠的地方。”
吳宛珊一副“終于抓住真兇”的痛快模樣:“原來是你。所以,這腰墜是你的了?”她轉頭就問孟雲娴:“孟二姑娘,你對她可有印象?”
孟雲娴有印象。這小姑娘生的臉蛋圓嘟嘟的,是豬寶寶的腰墜。
此刻她像是抓着最後一根浮木似的跪行到一起偷看的好友身邊,“李姐姐,張姐姐,你們為我作證啊,我們真的只是在那邊遠遠地看了一眼,我們看完就走了。”
饒是剛才她們真的悄悄過來偷看了一眼,墜子掉在靠近臺座的位置是事實。她們絕不能和“毀壞禦賜物”的罪名沾上邊。
“我……我們自然是遠遠地看了一眼就走了,可是你是不是中途又折回來偷看了,這我們就不知道了。”
“就是就是,榮安候府的二小姐贈你腰墜時,你還說自己連像樣的首飾都沒有,這盆景花瓣精致貴重,誰知道你是不是鬼迷心竅,想着采一片下來也不會被發現,結果反而毀了整個盆景的!”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圓臉小姑娘哭成了一個淚人,可是在場這麽多的人,身份顯貴的赫然有之,卻無人敢沾染這大不敬之罪半分,為她說半句話。
圓臉小姑娘的父親哆嗦着一并跪下來,一樣的求饒。
孟雲娴悄悄地看了一眼周恪哥哥。
他站在淳王身邊,沒有要說話的樣子。
他并不準備救一救這個圓臉小姑娘。
那還是很久很久以前,周恪哥哥第一次知道她是侯府發落到鄉下的庶女。
她少不更事,也懷着女孩子的幻想,總覺得侯府金雕玉砌,京城繁華令人向往,若是真的有機會回到京城,回到侯府,她和母親或許就不用這樣辛苦的生活了,她也能做有錢人家的小姐,不被看不起了。
可是周恪哥哥是怎麽說的?
這裏的人,最懂得明哲保身,也最是冷酷無情,因為這裏最容易丢命。聽着似乎是一個令人心寒的故事,但真的成了局中人時,你才曉得這是最基本的規則,談不上什麽譴責不譴責。無論顯貴與否,即便是龍座之上的人也會有受制于人的時候,無權無勢的人,更難保全自己。
這個道理,她第一次出府遇到危險的時候就想到過。
到了今日,又深刻了些而已。
吳宛珊的目的已經達到了,犧牲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女兒,折了榮安候全家臉面,讓這個孟雲娴背負是非,這就夠了。
“阿茵,将你二姐姐帶過來。”田氏終于發話了,阿茵趕緊牽起她的手拉到自己身邊。就在孟雲娴剛剛退出大家的視線之時。
綠琪不知道從哪個方向蹿出來,對着孟雲娴一陣耳語,孟雲娴瞪大眼睛:“真的嗎?”
田氏發話時,孟光朝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
如果他沒記錯,這盆寶石盆景極有可能是……
難道夫人是要……
田氏斂了眉目,正準備開口,結果晚了一步。
她被人搶了白。
“且慢。”
順聲望去,竟然是孟雲娴。
吳宛珊暗笑一聲,再次強調:“孟姑娘,你不會還要為她求情吧?這是大罪,包庇和求情一樣有罪!”
田氏也一樣皺了眉頭:“這裏有你什麽事,過來!”
這是不太高興的語氣啊。
先時……爹爹不是說,與其讓嫡母郁結于心,不若好好地生一場氣嗎?
此刻,她怕是要讓嫡母氣瘋吧。
她拽緊拳頭,恍若未聞般走到那個圓臉小姑娘面前,對着賓客們行禮致歉,彎腰将小姑娘一把拉了起來,這才對吳宛珊說:“吳姑娘,你要定她什麽罪呀?”
吳宛珊:“所有人都看見了,她就是那個偷闖到這裏的小賊,是她毀了禦賜之物。”
田氏真的生氣了:“孟雲娴,你是什麽身份,閉嘴!”
周明隽微微擡眸,只盯着小姑娘一雙交握端于身前的手,仿佛是她全部的力量來源。
孟雲娴帶着笑從容面向大家:“吳家姐姐錯了。”
“吳家姐姐說這姑娘毀壞禦賜之物,是大不敬之罪,但是在座的賓客裏,可有人真正親眼看見她撥弄了那盆景嗎?”
其實,并沒有人看見。
吳宛珊:“她的東西都掉在那裏,證據确鑿。”
孟雲娴:“吳姐姐又錯了。”她慢慢伸出手指向盆景:“此物,并未損壞呀。”
嘩——
周圍起了議論之聲。
周明隽看着她,眼神認真又專注。
沈複不顧小厮阻攔,站了出來:“孟妹妹,此話何解?”
孟雲娴舔舔嘴唇,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更穩。她對着穆陽候行了一禮:“不知侯爺可否讓小女演示一番,證明這寶石盆景內有乾坤,并非大家所見是被人為損壞?”
穆陽候怎麽都沒想到,今日本該是他家長臉的日子,竟全讓榮安候家的這個小庶女搶了風頭。
不過,此刻風頭事小,死罪事大。縱然真的是那小姑娘毀了寶貝,他諾大侯府連一個寶貝都守不住,也逃不掉怠慢之罪。
能修複……當然好啊!
“你有把握?”
吳宛珊見勢不對:“父親,你也信她?”
孟雲娴直接問所有人:“諸位應當也好奇吧。”
這一次,開口的是淳王:“孟家丫頭,你真的知道怎麽修複?你莫要以為這是将花瓣掰回去就完事的。纏繞花瓣的金絲銀線細弱發絲,一旦定了形狀,胡亂掰扯,斷開一片,便能毀整盆景致。”
一個清洌洌的聲音從人群外傳來:“是啊,這東西可金貴的很,掰錯了掰掉了,是要剁手的。”
聲音是……昇陽縣主!
一身華貴的少女被簇擁着走了過來,看也不看孟雲娴,徑直走到淳王面前,對着長輩微微行禮:“昇陽身體不适,稍有來遲,各位伯父莫要見怪。”
平日裏看到昇陽縣主,吳宛珊躲都來不及,可是今日她不躲。
因為縣主來得好呀!
孟二,昇陽縣主最喜歡懲治那些胡亂出頭的人,今日夠你喝一壺了!
昇陽縣主看着孟雲娴:“寶石盆景我見過不少,金貴的很,被揉成這樣的,還能修複?”
孟雲娴:“若是侯爺肯讓小女一試,也好過冤枉一個人。”
吳宛珊眸子一瞪——說誰冤枉人?
平城伯輕咳一聲,打了圓場:“侯爺,孟家姑娘若有修複之法,那也不存在損毀一說……既然是賞,不如大家一起賞這奇跡,如何?”
“是啊,讓這小姑娘試一試也無妨。”
竟然開始有人跟着說情。
穆陽候此刻是死馬當活馬醫,擺擺手:“好,你來。”眼鋒一轉,盯住了孟光朝:“榮安候,你女兒說這盆景并未損壞,要出手來救,你可知道,若是她救不回來,同樣也是損毀之罪。”
孟光朝正準備說什麽,被田氏按住了。
田氏面帶淺笑,從容又鎮定:“榮安侯府的女兒從不托大,雲娴說可以,那一定是可以。我榮安侯府不怕,穆陽候爺又何懼呢?”
在場的女眷,怕是沒有哪一家敢有榮安侯府這樣說話的了。
田氏是魯國公愛女,自然沒有顧及,莫非是收到了家風影響,剛回府的一個庶女竟然也這麽嚣張。
孟雲娴就這樣被推到了臺座前。
穆陽候宣下人看座,昇陽縣主似笑非笑的坐下來,玩着指甲。
孟雲娴看着眼前歪七扭八的花瓣,清了清喉嚨:“相傳,吳人愛花,更想盡辦法保留花色與美态。”
周明隽忽然望向她,眼神不加掩飾,帶着訝異。
吳國……
是早已被大禹殲滅的國家了。
在座有幾個知情人,無聲無息的望向了座上的五殿下。
傳聞,當年吳國質押于禹的質子夫人,被今上納入後宮,育有一子,便是如今這位五殿下。
孟雲娴沒有急着去碰花瓣,而是先在雕刻了花紋詩文的盆面上摸索什麽。
“有能工巧匠見婦人佩戴的玉簪花璀璨奪目,便想以簪花如盆景。但簪花不比鮮花,冰冷死物,無法綻放。”
她騰出一只手,慢慢的把被抓過得花瓣合的更攏。
她的動作很小心,并沒有纏繞花瓣的金絲不堪重負中途折斷。
“巧匠用三年時間,終于做出了……可以綻放的玉簪花盆景。”
找到了。
她五指緊緊捏着盆身上的圓形浮雕花紋,将它順着轉了一圈。
奇景出現了——被她小心合攏的玉簪花,竟然争相綻放!
歪七扭八的花瓣悉數歸位,每一片花瓣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操控,有條不紊的重新綻放在各個枝頭。
頃刻之間,又是一盆萬紫千紅!
昇陽縣主的神色變了好幾遍,從最初的驚訝到最後的玩味。
沈複大步上前檢查一番,忽然笑起來,對着衆人道:“當真是可以綻放的寶石盆景,無意錯漏!”
這實在是太有意思了,用玉石花瓣做的盆景竟然能開花?
沈複驚喜的看着她:“你是怎麽做到的?”
穆陽候也不顧上那麽多了。
現在花并未損毀,那就不是大不敬之罪,上天保佑,上天保佑!
孟雲茵甩開孟雲芝的手沖上去:“真的好美呀!吳姐姐,你瞧瞧這與之前的是不是一個樣子?我二姐姐恢複的一絲不差吧!”
田氏看着眼前的熱鬧,心裏卻是千萬分的震驚。
不可能的……
“侯爺,你……”
“我從未告訴過她這些。”
田氏更疑惑了:“不可能,她怎麽會知道這些……”
的确是有人因為思念身在吳國時的花海,在被質押的三年時間裏,竟做出了一盆能綻放的玉石花。
這個能工巧匠,便是如今五殿下的生母,早已葬身火海的質子夫人。
此事只有當年與質子夫人走得近的人才知曉,除了侯爺和她,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