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利害

若說孟雲娴在榮安侯府的境況是水深火熱,那麽淳王府這一頭,就是暗潮湧動了。

淳王這兩日有點頭疼。

原本五殿下回朝該置于誰的宮中教養這個問題,曾經掀起過好一陣争議,最後以太後年事已高,皇後心力不濟為由,放在了膝下無子的貴妃宮中,加上鎮國公府的安排,倒也沒有人再争辯什麽。

可沒想到這五殿下在宮裏呆了沒幾日就被送到了淳王府,以小主為名,回宮時日遙遙無期。

淳王當年為皇帝受重傷,當屬一等功臣,無奈功臣也怕是非。如今的他別無他願,只想兩個女兒能找到值得托付終身的人,也不枉他多年的培養與愛護。

可五皇子居于王府,漸漸地讓淳王嗅到了是非的味道。

要說皇子這樣小住并非什麽于禮不和的大事,要找理由能找許多,可是同樣是與同宗姊妹學習,五殿下為何不找同樣優秀的昇平,偏偏每日都找昇陽呢?

再觀昇陽态度,也是避之唯恐不及,厭惡極了。

淳王心中疑惑,所以才以棋局相邀探探虛實,結果從這棋局上,可探出了太多東西。

對弈最能顯人心。

這位五殿下,沉穩,冷靜,步步為營,出招即殺招,啓局前還是謙遜有禮聲稱不敢與皇叔對弈的後輩,落子時便成了精于計算殺意盡顯的利刃。

淳王根本不需要去多方打聽這位五殿下學識深淺,在宮中的表現好壞。

能有這樣一副性子的人,絕不會一事無成。

淳王隐隐猜測,當年所謂的“驅逐”可能根本是個幌子,皇上是将人安置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處處以皇子該有的德行來教導,如今做出一副初歸模樣,是迷惑人心,讓那些心生歹意的人掉以輕心,不将他當回事。

這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既然深藏功與名,又是為了什麽,在棋局上忽然就不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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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壞的結果無非是他心裏有了一些想法,試探敵我。

這就更麻煩了……

你試探本王幹什麽呀?

由此,淳王決定找昇陽談一談這件事情。

這段日子,對昇陽來說是個極其容易減壽的日子,為了将這燙手的山芋扔出去,她選了不少适合周明隽的姑娘,無論身家地位樣貌人品,都是比着他的段位來的,沒想這個法子險些讓她好不容易經營起來的好友關系分崩離析。

尚書府千金王姒擅丹青,以賞畫為名攜了自己的新作來府小聚,結果這個周明隽真的一本正經開始點評人家的畫,平日裏分明見他瞥都不瞥字畫,點評起來竟然頭頭是道,從筆法到用色到畫風到韻味,誇得都是那些可有可無的,貶得卻是針針見血扯皮拉筋,這也就算了,字裏行間,他非得拉着昇陽做一番對比,活生生将昇陽縣主和王小姐比出了雲泥之別!

若非修養撐着,王家小姐差點就抱起畫哭着離開王府。

昇陽覺得自己小看了他,這貨平時悶不吭聲,卻是個腹內有貨的,所以她抹去了所有帶有炫耀個人技藝的可能,決定來點走心的。

這個季節,她府上的梅花開的格外的好,便邀了平南将軍府嫡出千金秦欣茹。

秦欣茹出自武将世家,性子爽朗不拘小節,不像王姒那麽敏感,但也不失女兒家的溫柔小意。将人請來了,秦欣茹對周明隽那厮身上透着的憂郁王子的氣質一見鐘情,得知他早年孤苦,更是母愛泛濫的與他說起自己早年遂父兄前往邊境的苦日子。

秦欣茹說的情動萬分,就為了讓周明隽明白人過得苦并不是什麽自卑的事情,只要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對的起自己對得起朝廷,那就值得驕傲。

周明隽盯着滿園的梅花,忽然轉過頭來:“秦姑娘好一份傲骨梅霜之氣,此情此景,若有歌舞助興便更能暢談了。”

秦欣茹滿腔的熱血與關懷哽在喉頭,覺得這話她沒法接。

昇陽在一旁差點把杯子都捏碎了。

然後,周明隽就當着她們兩個女子的面,叫來了一群舞姬,就着滿院子的梅花開始欣賞舞姿。

他眯着眼認真的欣賞舞娘舞姿時,秦欣茹的表情從尴尬變成了冷漠。

他吊兒郎當纨绔模樣的說什麽“人活于世享樂為先”,秦欣茹從冷漠變成了憤怒。

直到他喚來一個舞姬,比着她的腰身暧昧的問:“你這是怎麽扭的?”逗得舞娘笑的花枝亂顫時,秦欣茹終于憤然離席。

昇陽覺得不妙,追出去解釋,卻被秦欣茹破天荒的數落了一回——本以為是個不同的皇子,沒想也是一個珍視榮華不懂思苦的混賬玩意兒,虧昇陽将他誇得什麽似的,牽這樣的局是将她秦欣茹看做了什麽人?

又試了幾回,昇陽再不想牽什麽局了。

堂兄的畸戀使她憂愁,今日淳王的一番話,直接将她從“我将你當堂兄你卻想娶我”的困境中解救出來。

不管周明隽是白是黑,是善是惡,他是什麽模樣從宮裏走出來的,就該什麽模樣從王府走回宮裏!

周明隽在王府的任何變化,都能讓人把原因牽扯到王府上來。

那棋盤上的鋒芒畢露,更像是一個威脅。皇室的兄弟之間總是多猜疑殺戮,當年父親破釜沉舟,才換來如今聖上那薄如蟬翼的信任,今上也到了立儲的時候,若這個五皇子在王府的日子忽然就脫穎而出,難保今上不會對王府有所猜忌。

啪的一聲,昇陽修剪精致顏色豔麗的蔻丹指甲碎了。

虧得他們淳王府以禮相待處處周到,這個周明隽可真是個狼心狗肺!

因為淳王這一提點,昇陽幾乎毫不猶豫的将對周明隽的那點小心翼翼碾碎了。本來也是,他們從未謀面,哪裏那麽容易一見鐘情?

定是他盯上了淳王府這個門路,又想借機方便走動才來到王府。

婢子聽着,只覺得心裏發毛:“這個五殿下城府實在是太深了。縣主,咱們還是先想法子将人趕走吧。”

昇陽瞪了她一眼:“糊塗!”

婢子不解。

“淳王府從不信旁人,只信天家之命。如今大局未定,誰也不能妄言什麽,旁人的流言蜚語容易洗幹淨,可是正面撕破臉留下的痕跡,就不那麽容易抹平了。”

婢子恍然:“縣主您是說……”

昇陽的氣來得快去的更快,她笑了笑:“他若真的跟我談情愛,我反倒棘手于怎麽把這件事情做的漂亮。可現在他要的是別的,那就好辦了。畢竟,我還是更擅長和牟利的人打交道。”

……

周明隽今日不在王府,而是回了宮裏。

每住上幾日,他總要回一趟宮裏請安。不過這一次不太湊巧,他碰上了崇宣帝發火。

貴妃差人送了清火的湯水過去,自己吃着易上火的龍眼肉倒是吃的很歡快:“哦。是這麽回事,人上了年紀,總是會火氣大些,還不就是先時考生作弊的事情麽。不止是聖上開設的族學,自科舉振興以來,哪年沒有幾個自作聰明的自食惡果呢。”

朱唇吐出黝黑的果核,貴妃懶洋洋道:“明知道每年都要為這個生氣,還年年都生氣,勸都勸不住。”

周明隽:“敢問母妃,父皇為何而怒?”

貴妃笑笑:“皇上是一個仁君,不好嚴刑,卻不知世上有些人,非嚴刑不能壓其邪。如今下臣以君之矛攻君之盾,為犯錯的貴族學子求一個大赦的恩典,好似今日嚴懲了便違了一顆仁心,孤才難敵衆口,皇上這口氣,若是咽的下去,他也真的該咽氣了。”

宮人大驚:“娘娘慎言啊。”

貴妃擺擺手:“也就那些謹小慎微的才做出這幅情态,本宮即便當着聖上的面兒說了,于此刻的聖上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指不定還能博君一笑,也算本宮盡心了。”

周明隽微微一笑:“不知母妃炖了什麽湯這麽香?”

貴妃媚眼流轉,忽而一笑:“送去勤政殿了,想喝啊,自己去讨呗。”

……

崇宣帝還在發脾氣。

犯錯的學生裏,不乏有重臣之後,這些混賬東西,怨天怨地怨書院先生也不怨自己的孩子。竟還扯上了隽兒,說起了什麽骨肉之情。

簡直是胡侃亂侃!

争執不下,崇宣帝撇下一衆朝臣獨自到了後殿小憩中場休息。

貴妃的羹湯和老五隽兒就是在這時候一前一後抵達的。

周明隽前來請安,崇宣帝好些日子沒看到他,也關心他的事情,便将人叫進來了。

人一來,竟然真的是讨一口湯水喝。

這孩子平日裏寡言少語,也從不結交誰,難得的是多年在外,沒染上什麽不好的習性,是個謙遜懂禮的孩子。

崇宣帝身在深宮多年,雖然對皇室裏的感情已經有了一些認識,但這并不能妨礙他向往一些平常父子之間的相處姿态。放眼整個皇宮,沒有一個皇子敢真的用什麽“讨一碗湯水”的說辭來見他。

并不惹人惱怒,反倒讓他在這個節骨眼生出些暖意來,只覺得這個兒子比外面那群老東西可愛的多。

氣還是氣的,周明隽喝湯喝的認真,皇帝就沒什麽胃口了。

周明隽喝到一半,察覺父皇的異樣,主動詢問。

皇帝心中一動,不由自主的就将這件事情說與他聽,心底裏也很好奇老五會是怎麽想的。

周明隽聽完父皇的煩惱,非但沒有露出同樣的困頓之色,反倒先表現的很不解,然後又釋然。

崇宣帝抓緊機會追問,周明隽無奈一笑:“其實方才聽完父皇所言,兒臣打頭的想法是覺得這實在不算是值得父皇食不下咽的煩惱,但轉念一想,兒臣多年儲于民間,眼裏心裏記着的都是民間的做派,那些心中的想法,也算不得是什麽想法了。”

崇宣帝一下子來了興趣:“你且說說!就說這些人該怎麽處置。”

周明隽用帕子擦擦嘴,正色道:“罰,重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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