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接踵而至
媽媽病了，病得很嚴重。
如果說幸運是上帝偶然的饋贈，不幸卻總是接踵而至的。
林墨開始頻繁往返于學校和醫院之間，坐114路公交車，經過五站，24分鐘，她開始享受這種短暫的寧靜。
下車以後，她面對的不是媽媽越發勉強的笑容，就是高高摞起的作業本和高三本身帶來的重壓，無論是什麽，她都無力招架。
道路兩旁是長得粗壯的白楊樹，秋風起，樹葉紛紛飄落，枝繁葉茂無力抵禦秋風的摧殘，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
林墨悲哀地發現，天意是如此的不可抗。
走進病房，她看見媽媽剃了光頭。
林墨将書包放在病房裏的小桌子上，拿起水果刀削蘋果，淚水氤氲在眼窩裏，不敢掉下來。
她說媽媽真好看，光頭也好看。
餘麗閉着眼睛不說話，但是林墨看到她的嘴角是輕輕勾起的。
溫叔叔輕輕地松開緊握着媽媽的手，将純白色的被子蓋好，拍了拍林墨的肩，站起身來。
濃重的黑眼圈，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林墨心疼地反握住那雙粗糙的大手，擡眼望過去。
溫叔叔咧嘴笑了笑，幹涸的嘴唇盡力扯到最大幅度，即使眼神裏透露着濃烈的郁結和失意。
林墨感激地笑了笑，轉身去拿桌子上打包好的飯菜。
她一來，溫叔叔就要走了，公司裏還有很多的事情要處理，他不能垮掉，公司是幾十口人的生計，也是餘麗高昂治療費用的支柱。
溫叔叔像大山，撐起了這個家，還有林墨。她無法想象沒有溫叔叔，以自己稚嫩的雙肩，如何擔起照顧母親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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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卑鄙地，她感到慶幸，而更多的，是愧疚。
溫叔叔拎起飯盒，輕聲安慰道：“小墨，別想太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叔叔晚上再來。”
林墨點頭，目送溫叔叔離開，然後整個人重重地靠在房門上，茫然無措。
過了好一會兒，目光落在角落的小書桌上，林墨按着太陽穴，坐到桌子旁，打開文綜試卷。
下個星期，是高三第一次月考。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墨終于将客觀題部分做完，直起腰來準備休息一會兒，就看見媽媽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靠在背後的枕頭上，慈愛地注視着她。
“媽，你醒了。”林墨說着就要起身走過去。
餘麗下意識地提高了些聲調，“別動，好好學習，媽媽沒事兒。”
話一說完，不可避免地流了一背的冷汗，餘麗攥緊了床單，維持聲音的穩定，“媽媽就在這兒看着你，繼續學吧。”
林墨咬着下嘴唇，仔細端詳着她的狀态，最終還是坐了回去，繼續答題。
餘麗松了一口氣，她努力調整了下姿勢，以便能夠更好地看到林墨的身影。
自己的身體，只有自己清楚，恐怕是看一眼少一眼了，餘麗努力睜着眼睛，看那個伏案寫字的身影。
不知不覺，就長這麽大了，餘麗印象裏，那個穿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纏着她爸爸去游樂園的場景，仿佛還在昨日。
人一生病，就愛回憶往事，各種細枝末節就在這回憶裏露出馬腳，餘麗發現，在林墨父親去世以後，自己再也沒有帶小墨去游樂園玩過，甚至在葬禮之後，吝啬地拒絕哭哭啼啼的女兒和自己同床睡。
生活的重擔一下子全部落到一個30多歲的婦人身上，為了生計，疲于奔命，以至于漫長的時光裏，她可能忽略了對小墨來說最重要的陪伴和關愛。
等到醒悟，有補償的機會，身體卻已經是這副樣子，餘麗在心底沉沉地嘆了一口氣。
拿到體檢報告的時候，和老溫約定好，一起保守秘密，絕對不能讓小墨知道，正值壯年，他們原以為能撐到林墨高考結束，只可惜事與願違，她倒下的如此早。
終究，是福薄之人。
餘麗注視着那一抹纖細的身影，淚水悄然滑落，浸入枕巾，消失地無影無蹤。
苦了這個孩子。
林墨将手頭的作業全部做完，擡眼望過去，媽媽已經睡過去，她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坐在病床前，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甚至不敢伸出手去觸碰，她總覺得，一個不小心，媽媽就會從她的世界消失。
手機亮起，一條消息進來，是清塵。
“小墨，回頭。”
林墨瞬間回過頭去，在病房小小的窗口上，看到清塵清亮的眼睛。
放輕腳步，她開門出去，剛關上門，就感覺熟悉的氣息若有似無地噴在耳後，整個人被清塵的長臂摟住，環抱在胸前。
一種明确的，保護性的姿态。
林墨心頭一暖。
“清塵，你怎麽來了？”她輕聲問他，不想去掰開禁锢在自己腰上的手，任由他抱着。
大概晚上八點，應該是晚自習的時間。
“想你了。”他說。
嗓音低沉如鐘，林墨感覺耳後癢癢的，溫熱的懷抱越來越緊，路過的醫生護士的目光已經頻頻掃了過來，帶着意味深長的笑容。
林墨臉上一熱，催促道：“清塵，我們去外面說話，不要打擾媽媽休息。”
清塵哂笑，有些不舍地松開了手，這樣确實不成樣子。
“我們可以離開嗎？”清塵看向病房裏面，俊朗的側臉上寫滿了擔憂。
林墨搖了搖頭：“一會兒不礙事的，護士醫生都在。”
清塵點了點頭，拉起林墨的手往電梯的方向快步走去。
電梯裏擠滿了病患和家屬，甚至有人高舉着點滴瓶，林墨被清塵護在一個角落裏，閉目養神。
長睫毛乖巧地蓋在眼睛上，她閉着眼睛，眉毛輕顫，心神不寧的樣子，還是瞬間刺痛了清塵的眼睛。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了一樓，清塵牽着她走了出來，轉眼已是秋天，晚上漸露寒意，一陣風吹來，林墨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抱歉，”清塵立刻脫自己的外套，“小墨，你穿的太少了。”
還是清冽的男香，林墨看着眼前急忙往自己身上套碩大外套的清塵，失去了拒絕的力氣。
令人沉醉的氣息，如他的人一樣。
“清塵，你說這世上真的有天堂嗎？”
林墨感到正在低頭給她拉拉鏈的人動作一滞，他沒有說話，繼續把拉鏈拉好，才擡起頭來，凝視她。
“如果有天堂的話，那裏真的沒有病痛折磨嗎？”她繼續說，并不等清塵回答。
清塵的手不知何時覆上她的頭頂，下一秒，他的另一只手攬住了她的腰，一股大力将她整個人拉進那個熟悉的懷抱裏，頭頂傳來溫熱的呼吸聲。
“小墨，會沒事兒的，餘阿姨會沒事兒的，我會一直陪着你。”
心疼地不得了，安慰的話語說出來總顯得十分蒼白，清塵下意識地擁抱住她，發覺本就纖細的人，現在更加瘦弱。
林墨伏在清塵的肩頭，像溺亡之際的人抓到了飄零的浮木，死死地攥着他襯衫的領子，喪失了所有的氣力，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他的身上。
忍了那麽久的淚水，在媽媽面前，溫叔叔面前都沒有爆發，卻在聞到清塵身上熟悉的氣息之後，洶湧而出。
胸口一陣濡濕，嗚嗚的啜泣聲傳入耳中，清塵心疼地閉了閉眼睛，雙手輕輕在林墨背後拍着。
這一刻，俊逸的少年感到懊惱，面對這種從天而降的災禍，他也無力回天，能做的，只有陪伴。
“我帶你去吃點東西好嗎？”清塵突然想起這一茬。
濃烈的鼻音過了好久才響起：“我不餓。”
“小墨，聽話，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話，又怎麽能照顧餘阿姨？”
深埋在清塵懷裏的腦袋終于擡起，幾不可聞地點了點頭，眼睛濕潤，周邊泛紅，清塵擡手拭去她眼角的淚水，不受控制地，俯身吻在那一處。
林墨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感到清涼的唇覆在了眼角，極輕極輕地，落下一吻。
他緩緩直起腰，淺笑着看她，滿心滿眼的寵溺和疼惜，仿佛是在告訴她：別害怕，有我在。
至少在這個夜晚，林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他的手始終緊握着她，看她一口一口地，将一大碗的粥全部喝掉，然後用紙巾輕輕擦掉殘留在嘴角的湯汁。
“清塵，這樣逃課真的沒問題嗎？”
林墨自己是和馬老師請了假的，可是看清塵這樣子自然是沒有。
“沒關系，老莊不能把我怎麽樣。”
少見的，滿不在乎的語氣，林墨不再擔心，老莊确實是把清塵當做寶貝來供着的。
“晚上去教室找你，馬躍說你來了醫院，我擔心有什麽急事，就直接來了，”清塵低聲說，“下次提前告訴我，我陪你來好不好？”
總是這樣的，謙和溫潤，完美的紳士風度，讓人無力抵抗。
林墨搖了搖頭，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堅決：“清塵，我一個人可以的，而且溫叔叔最近已經在找護工了。”
高三這麽重要的節點，林墨不想因為自己的家事耽誤清塵的學習，尤其是自己的成績已經明顯地直線下滑。
“小墨，你以為你不在，我就可以心無旁骛嗎？你未免高估了我的定力。”
林墨知道自己講不過他，索性垂眸不再說話。
“別想趕我走，小墨，我們一起渡過難關。”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輕柔但很堅定。
作者有話要說： 寫哭了要……
請在悲傷之餘，記住它其實是一篇甜文
☆、Chapter 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