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神下凡

陸慎當然是不以為恥的,甚至反以為榮。

他揮手示意那名暗衛退下,且吩咐道:“仔細留意着,一旦有何風吹草動,務必讓孤知道。”

張德忠無奈之下,只好裝聾作啞。孩子大了就不聽人管了,何況他只是個下人。皇後早逝,太子自小便極有主意,原本也算得光風霁月的好男兒,可自從被他的親生父親——陛下貶斥之後,這人倒是日漸陰沉起來了,唯有提到那喬家小姐的時候偶爾能帶出些笑模樣。

能有些事分散一下心思也好。

張德忠想了想,倒是重新記起婚書的事來,“喬姑娘的庚帖……”

雖然他也贊同給相國府一個教訓,但是未免拖延太久了吧?這樣下去怕會出事的。且張德忠雖心疼喬姑娘對自家主子的一片癡心,但情勢如此,太子殿下也不可能再巴着喬家不放——他連自己都顧不上呢,哪有心思操心別的?

與其這樣終日僵持着,好不如早些了斷為好。

張德忠正要提醒,就聽陸慎淡淡說道:“我不會還她的。”

簡直如小孩子耍賴一般,但這種事是能賭氣的嗎?張德忠睜大了眼,額頭有涔涔細汗冒出,“殿下的意思是……”

陸慎唇角微彎,笑得既從容又自得,“孤的未婚妻,為何要拱手讓給別人?”

這是要與五皇子和喬家對着幹呢,不,也許還有皇帝,否則喬女的姻緣在京中鬧得轟轟烈烈,皇帝怎的一言不發,無疑是默認了此事。

瞧他的模樣,似乎也并非一時興起,籌謀了該有段日子。張德忠明知勸不動,也只得無力地勸說,“如此五殿下那邊……”

陸慎的笑容消弭無形,眼中卻若隐若現一抹戾色,他舒舒服服的後仰下去,躺在太師椅上,伸手攥住一片虛空,“他若有本事,就自己來搶吧。”

這是要與五皇子開戰了。張德忠心中叫苦,卻無法勸阻。原本他與太子商議好的計劃是韬光養晦,隐忍蟄伏過這段時光,卻讓五皇子成為衆矢之的,以期徐圖大舉;如今憑空多出一個變數,事情的進展就未必順利了。

這位喬姑娘,可真是瓢禍水呀!雖然的确值得同情。

一只蝴蝶煽動幾下翅膀,就可能在大洋彼岸引起一場飓風,此刻喬薇的生活卻是平靜而滿足。

太子與五皇子兩方勢力僵持下,沒有任何人來打擾她,未嫁女的光陰彌足珍貴,喬薇有時甚至突發異想,覺得這種局勢維持下去正好。當然那是不可能的,儲君之位一日不決,朝中大臣只會蠢蠢欲動,皇帝也不會坐視不理。

東宮那頭始終未得消息,喬夫人終日愁容滿面,閑暇之餘,她便着手收拾起女兒的嫁妝。雖說婚書還未正式退還,但等一切塵埃落定了,後面要操心的事還多着呢,她也想速戰速決,好讓女兒安心出嫁。

原先與陸慎定親的時候嫁妝也置辦過一套,但為了表示對五皇子的敬意,也免得沾染廢太子的晦氣,首飾釵環都得重新炸過,金子也須溶了另換成新的。至于衣裳那就更得重做,喬夫人看着女兒柳枝抽條般的身形,日漸鼓鼓囊囊的胸脯,覺得這樣青春美貌的女孩子終日悶在家中委實可惜,因此倒常勸喬薇多出去走走。

本朝風氣開化,男女之大防并不十分嚴苛,否則喬相之女也不會以一身迷倒兩兄弟了——還都出身皇家,惹得京中貴女欣羨不已。

喬薇想起那只送出去的玫瑰金釵,也覺得自己有必要外出一趟。有些東西是失去才知想念,從前她覺得那金釵上的紋樣不夠精細,底子又打得太薄,可一旦沒得戴了,倒覺得發鬓上光禿禿,怎樣看都不合适。

正巧魏明欣來她府上拜訪,聽說她打算去趟首飾鋪子,便欣然決定一同前往——女孩子永遠缺少一件鮮亮的首飾與一套合身的衣裳,魏明欣也是如此。

她拉着喬薇的衣袖,細細鑒賞上頭繡着的大朵薔薇,一面楚楚可憐的道:“聽說姐姐剛過了生辰,我原打算來賀賀,不巧被我娘拉去了外祖家,姐姐不會怨我吧?”

她所說的娘,自然是指魏司徒的嫡妻魏夫人,不過這樣稱呼也沒錯,她對于外祖家向來是很親近的,至于幾個舅舅怎麽認為就是另一回事了。

喬薇皮笑肉不笑的将那幾根手指扳開,“怎會?只要妹妹有此心,我怎麽會怪你呢?”

她對于魏明欣的态度着實有些微妙,不提原著,上回魏明欣就沒少在韓貴妃面前暗中攻讦,小小年紀如此口甜舌滑,又刁鑽古怪,着實……令人佩服。

不過她并不拒絕與魏明欣一道出行,魏明欣怎麽想那是她的事,可喬薇若不拿出寬大的胸襟來,就是給喬家的門第蒙羞了。

但是等兩人親親熱熱的坐上馬車,又說了一會子話,喬薇的心情便好轉過來。她不得不承認,魏明欣恭維起人來很有一套,大約是從小的訓練使然,奉承既不露骨,還使人如沐春風,從心底裏像吃了人參果一般的舒坦起來。

喬薇終究是個俗人,抵擋不住這樣的攻勢。

魏明欣小心的揭開簾布,看着馬車外喧嚷的集市,頗有幾分豔羨的道:“聽說姐姐的外祖家是餘杭巨富,在京城也置了不少田莊店鋪,想來所言不虛罷?”

喬薇笑語盈盈,“哪裏,不過略有些薄産罷了,妹妹若是喜歡,我便贈予你一些也成啊。畢竟你我兩家乃是世交,我娘又素日拿你當親女兒看待的。”

言下之意,似乎喬夫人願意貼補一些陪嫁。魏明欣心中歡呼不已,她雖記在魏夫人名下,可魏夫人有自己的孩子,自然不可能對她多麽疼愛,可想而知,将來她的陪嫁比起喬家必然凄慘不少。

有人願意做這個冤大頭自然再好不過了,可魏明欣依然牢記淑女的矜持,努力壓抑住雀躍的心髒,嬌嬌怯怯的道:“這……不太好吧,我怎麽能讓姐姐如此破費?”

滿以為喬薇會再接再厲的表示慷慨,誰知她卻已轉過頭,輕描淡寫的道:“哦,你不願意,那算了。”

魏明欣:“……”

這不對呀,怎麽能不按套路出牌呢?

她只覺心中憋着一股火,連話都說不出了。

馬車裏詭異的沉默了一會之後,魏明欣總算重新鼓起勇氣,算了,嫁妝寒酸點也沒什麽,要緊的是得到五皇子的寵愛,到時還怕沒有出頭之日嗎?不過在那之前,她得先同喬薇打好交情,哄着她信任自己,再慢慢動手除去,不怕她不上當。

想到此處,魏明欣便羨慕的端詳喬薇的面龐,“姐姐肌膚勝雪,姿容如畫,想來長安城內當無人能與你相較。就算進了五皇子府,想必殿下的眼中也只有姐姐一人而已。”

按照京中貴女互相吹捧的慣例,此時喬薇該謙辭一番,再誇一誇對方的清麗,同時表示自己賢惠大度,将來即便一同進了五皇子府,也當彼此謙讓,共同侍奉好大家的夫君——這不是固有的流程嗎?

然而喬薇面上依舊不為所動,仿佛魏明欣的話是世間真理,她甚至還點了點頭,“我知道,本來我也沒擔心這個。”

魏明欣:“……”

她從來沒見過這麽不要臉的女人!

一直到馬車在珍寶齋門前停下,魏明欣那張秀麗的刮骨臉上還泛出微微的淡青色,再多脂粉都掩蓋不住。

喬薇懶得理她,徑自進去挑揀。魏明欣躊躇了一會兒,到底還是老老實實跟上:若為逞一時意氣同喬家鬧翻,反而得不償失,走着瞧吧,日後定有她苦頭吃的。

連喬薇都不得不敬佩這女孩子隐忍的心性,果然年少有為啊。

女人挑起首飾同衣裳一樣麻煩,等到兩人終于筋疲力盡的從鋪子裏出來,太陽老早就隐沒不見了,倒是天邊陰風陣陣,隐約有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氣勢。

魏明欣便真誠無限地道:“天色已晚,看樣子待會還會下雨,姐姐,不如咱們從西街回去吧,那裏可要近些。”

喬薇想了想,以喬夫人對自己的溺愛,若回去得太遲,她必然要出言責怪的,喬薇也不想傷了這位娘親的心。

況且,魏明欣就在喬府的馬車上,倒不怕她弄鬼。

喬薇于是點點頭。

一行人就這樣歡歡喜喜的轉了向,起初倒是風平浪靜,可越往裏行,沿途的景象就越發詭異起來。雖說哪條街上都少不了乞丐,可這西市未免太多了些,這裏也不算繁華,有必要三五成群的積聚在一起麽?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浪漢,魏明欣半點不感到驚奇,嘴角反而露出一抹鬼祟的微笑。

喬薇驀地想起,聽說淮南一帶遭了水患,不少流民正向京中湧來,缺衣少食,難免淪為強人之輩。況且人在餓極了的情況下,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

難道魏明欣打的竟是這個主意?喬薇瞳孔猛地抽緊,再看時,已有幾個蠢蠢欲動的流民向這邊過來,意圖阻住馬車的去路。

不管這些人求財還是劫色,但凡她在這裏多困上兩個時辰,外頭的謠言只怕就該漫天飛了:喬相之女被難民淫辱,無論是否屬實,頂着這種流言,她還怎麽嫁進五皇子府?一索子吊死都是輕的!

青竹看着也有些害怕,怯怯的靠着喬薇道:“小姐,興許他們只是餓了,不如咱們拿點東西打發他們走吧!”

馬車的後車廂裏就有饅頭一類的幹糧,原是為防備路上充饑的,其實還未動過。

喬薇忙按着她的手,厲聲道:“不可!”

這些人不知虛實,興許還會有所顧忌,可若真讓他們看到食物,只怕就會如餓狼一般沖過來了——還怕死得不夠快嗎?

另一邊,魏明欣卻假做驚惶,匆匆退下指節上一枚銀扳指,兩手掩面往下一扔,“我把錢都給你們,你們別過來,別過來!”

銀扳指也不算太值錢的東西,卻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幾個眼冒綠光的立刻湧上。

喬薇氣得險些破口大罵,她都不知這姓魏的是狠毒還是愚蠢了,把敵人引來對她有什麽好處?還是她覺得自己長得足夠安全,這些人根本不會對她下手?

無暇與蠢貨計較,喬薇只覺脊背上汗津津的,迫切的希望找出個主意來,最終卻絕望的發現——找不到。

以喬家寥寥幾個護衛,根本無法抵抗如許多的流民,況且,誰知道他們的忠心有幾何?沒準等流民一擁而上的時候,他們早就扔下武器逃跑了,誰還顧得上幾個弱女子?

除非有人專程來救她……這麽想着的時候,喬薇就看到前方有一列車騎過來,忙揉了揉眼,好吧,塵煙滾滾,她并沒有看錯。

不過當先的那人為何怎麽瞧着怎麽眼熟呢?喬薇定睛再看,嘴巴便張開不響了。

原來是陸慎,她名義上的前未婚夫。此時此刻,他正端坐在一匹高頭大馬上,穿着身黑色勁裝,面容俊美令人莫敢逼視,雙目卻漆黑如幽潭,隐隐的射出寒光。

哪怕來人是個魔鬼,在當前的喬薇眼中也和天神下凡差不多了,何況比起流民,陸慎總要好得多。

不過——她正要呼救,卻驀地想起,以原身的設定,是斷不能在陸慎面前流露出嬌弱之态的。她背棄了他,因此愈發要在他面前展露自己的高傲,這是她唯一僅有的自尊。

可這不是打腫臉充胖子嘛……喬薇心中的眼淚已淌成瀑布,可鬼使神差般的,她将脊背挺得老直,兩片鮮嫩的嘴唇也緊緊閉了起來,仿佛以死明志的烈女。

天知道她多想哭……

隔着數丈遠的距離,陸慎遙遙打量着馬車裏那個倔強的女孩子,她始終不看自己一眼,放在膝蓋上的兩手卻止不住膽怯的顫抖。整個人如石雕木塑一般,卻依舊要強充氣勢,殊不知這副帶刺玫瑰般的模樣更惹人憐愛。

不知為何,好想看她在自己身下哭告求饒啊……陸慎心道。

作者有話要說:

喬薇:→_→男主,你這想法有點危險啊。

陸慎:所以,你想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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