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別過來
喬相之女向來矜傲自诩,目無下塵,衆人多見怪不怪。魏明欣讓她獨自一個占了那涼亭,也沒誰敢去理會。至于喬薇,她慣會自得其樂,何況魏明欣待客極為熱忱,涼亭內的石桌上擺滿了茶水及各色果品點心,她一個人自斟自飲更是痛快。
美人如畫,看去倒也是一幅獨特的景致。
魏明欣躲在暗處,悄悄向美人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這下你該放心了吧,做妹妹的豈會诳你?”
其實哪用得着她饒舌,只消看見喬薇的第一眼,魏明凡的心早就酥了。從前只聽說永安縣主國色天姿,麗質天成,可恨不能一見。偶然随父親去丞相府上拜訪,也只能遠遠地打個招呼,如同霧裏看花一般好不真切——何況喬薇說是豔名遠播,其實可謂深居簡出,至少魏明凡就從未有過機會一親芳澤。
魏明欣鄙薄的看着這異母兄弟,真是便宜了他!可惜府裏人口雖衆,就只有這一個最好拿捏——明凡乃魏夫人嫡出,又是幼子,自小便被寵壞了,眼空心大,內裏毫無成算,否則怎麽略施小計就上鈎了?
這樣的人來配喬薇,無疑是雲泥之別。但是魏明欣所希冀的正是如此,屢次三番坑人不成反被坑,她心頭的火難免越燒越旺,如今也不奢求在五皇子府中與喬薇和平共處了,未免以後再起風波,還是趁早打發了好!她私心倒是更想把喬薇配給那些肮髒邋遢的叫花子,可惜司徒府雖遠不及相府,也算得高門華第,要飯的混賬根本進不來,魏明欣只好退而求其次,向府中的好兄弟求助。
隔着一叢茂密的紫竹,明凡看得垂涎三丈,心猶未足。魏明欣幾番催他離開,他只是戀戀不舍,腳步也未肯挪動片刻。
魏明欣生怕這蠢人壞了事,忙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是你的總歸是你的,何必急在一時半刻?”
明凡到底年輕,見她說得這樣直白,不禁臊紅了臉,“你那主意果然好麽?可別讓咱空歡喜一場。”
魏明欣冷笑,“她都已經到了這府裏了,可不是甕中捉鼈!你先去前頭招呼賓客,等會兒待人落水,我便讓春柳給你遞消息,你速速趕來,園子裏都是女眷,可不是只有你一個大男人能成事?兩下裏有了肌膚之親,她不肯也得肯了!”
她自負足智多謀,這計劃也夠周密,只是明凡仍有些疑慮,“可,爹爹向來注重聲譽,未見得肯去那府裏催婚……”
真是爛泥扶不上牆,這點膽氣都沒有,還指望吃上天鵝肉呢!魏明欣忍住唾罵的沖動,細細與他商量道:“爹爹肯不肯什麽要緊,喬丞相可是要臉面的人!真到了那一步,縣主不嫁你還能嫁誰,便是作妾都有得說頭呢!除非她舍得一身剮去尋死,或是剃了頭發做姑子去,我看她是絕不肯死的!”
魏明欣自信認人極準,喬薇那樣輕浮放蕩的賤貨,只怕不等人取出白绫吓唬,她便二話不說便坐上花轎了——嫁進司徒府還算便宜了她!
一席話總算說得明凡心悅誠服,兩只眼也眯成了得意的細縫,“那我就專候你的好消息了。”
“去吧!”魏明欣推搡着他,連哄帶勸總算将這癞蛤-蟆趕去了前院。
她自個兒迎着微風發了回呆,想着魏明凡禀賦懦弱,恐怕即便喬薇嫁進去,這府裏仍是她的天下,那喬薇就太得意了;不成,她得想法子在魏夫人與新媳婦之間造些嫌隙,有一個厲害的婆婆就夠喬薇受的了。
懷着這般雄心壯志,魏明欣整理好情緒,笑吟吟的向涼亭走去,“今日賓客衆多,難免慢待姐姐,姐姐可別見怪。”
喬薇淡淡道:“無妨,你處境艱難,難免多些辛苦。”
魏明欣可不覺得她在認真體諒自己,要知她最恨別人提起自己的身世,平常丫鬟上提上一言半句,她都得大發雷霆。
喬薇偏偏輕描淡寫地毫無顧忌,魏明欣也不好認真同她生氣,只得勉強壓下怒火,讪讪的道:“還是姐姐寬宏大量。”
一面掩飾着望向桌上幾乎少了一半的糕點,“府裏來了個新廚子,這些都是他做的點心,姐姐嘗着可香麽?”
喬薇還是那副欠扁的神氣,活像別人欠她三百吊似的,她點點頭,“尚可。”
魏明欣的肺都快氣炸了,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她也懶得在這兒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遂挽起喬薇的手臂,親親熱熱的道:“咱們往湖邊走走吧,那兒的微風怡人得多。如今荷花雖已謝盡,滿湖的殘荷也是一番盛景。”
難得對方找到一個如此富有文藝氣息的借口,喬薇便沒有拒絕,況且她方才吃多了點心,腹中微漲,也亟須消消食。
兩人散漫到了湖邊,只見一池淨水映着如洗碧空,半湖的荷梗亭亭矗立,偶然可見一兩朵尚未殘褪的粉色花苞,的确是頗為凄清幽美的景致。
喬薇冷不丁問道:“方才與你說話的是何人?好似未曾見過。”
魏明欣沒想到那番話竟被她聽去了,不由得心頭一緊,但仔細觀察,見喬薇神情淡然,料想不曾聽取多少,便只胡亂遮掩道:“是府中的下人,剛才有趟差事,囑咐他幫我跑個腿兒。”
又假意嗔道:“如今人牙子手裏的貨色也一年不如一年了,還是家生子兒好,又聽話又懂事,哪像這些個呆呆笨笨的,沒長耳朵一般……”
喬薇适才離得遠,的确沒有聽清,不過是影影綽綽的見了副男子面孔,但見魏明欣這樣急着扯開話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她又該使壞了。
喬薇有時候覺得小說裏的反派其實頗不容易,屢敗屢戰,難以想象他們為何有這般充足的精力。不過真落實到自己身上還是挺惱人的。
魏明欣的技巧雖然拙劣,有時候也頗管用,就好像那次将她引到流民堆裏一樣,這一次,大約也是故技重施吧?她想引誰來,五皇子?不對,魏明欣可不會幹這種好事,那麽,應該就是與她身份極不匹配的人了。
避開當然是個辦法,但是那樣就看不到熱鬧了,且喬薇自認氣量極為狹小,比起退讓,還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得更痛快些。
魏明欣見她垂眸深思,唯恐被她瞧出端倪,忙拉着喬薇上前一步,如同小女孩一般天真歡快的道:“姐姐你瞧,那兒還有個新鮮蓮蓬,咱們把它摘過來好不好?”
這時節枝頭還結着蓮蓬的确稀奇,喬薇卻只是微笑,并不動身。
魏明欣只得假意伸手去夠,但不知怎的立足不穩,竟勾住了喬薇的衣襟,反手一擰一拉,妄圖将喬薇拉入湖中。
喬薇如她所願落入水裏。
魏明欣正在歡喜,随即就感到腳踝上冰涼一陣寒意,卻是一只蒼白的手腕抓了過來,用力将她拉下水面。
園子裏頓時驚叫聲不絕。
喬薇自己是會泅水的,況且這池子淺的很,絲毫不擔心淹死的風險。魏明欣卻從小到大就沒下過岸,猛地嗆了幾口渾濁的湖水,只覺頭昏腦漲,仿佛這具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能憑借本能不斷掙紮。
喬薇有心讓她多吃點苦頭,怎會輕易松手,簡直如水鬼一般厮纏着不放。但這般她也就不能輕易上岸了,否則魏明欣回頭反咬起來,倒說是她把她推下水的——雖然這麽說也不錯。
為了省事,那就先耗着吧。
喬薇悠閑地在湖面載浮載沉,魏明欣這旱鴨子連吞了幾口污水,難為還保留幾分神智,她滿懷仇恨的瞪着喬薇,幾乎奄奄一息的道:“我知道了,你想害死我對嗎?這樣,就沒人和你争搶五殿下了……”
生死關頭居然這般嘴硬,喬薇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膽色了,索性再氣一氣她,“是又如何,誰叫你自不量力要與我争的?死了也是活該。”
魏明欣氣得兩眼翻白,唇色也漸漸變得烏紫,她掙紮着轉了個身,開始大聲呼救,喬薇辨出她喚的是“哥哥”二字。
這般看來,與她共謀的那人同是魏家子孫,也好,兩筆賬一起算。喬薇沉住氣等待來人,只要魏明欣的兄長過來救人,她便故技重施——喬薇自信水性極好,制服兩個敗類還是沒問題的,不說将他們活活淹死,大病一場也算懲戒。
遠處喧嘩聲不斷,仿佛後院門被人豁然推開,隐約可見一行人快步向這邊過來。喬薇忙打起精神擡頭看去,倒沒看到一個與魏明欣長得像的,想必她那兄長必是被人絆住了腳步。
至于領頭的兩位,那自然是非今日來祝壽的貴人莫屬——還有誰能比太子與五皇子更尊貴呢?
喬薇見到五皇子的剎那不由得眼前一亮,其實照魏明欣的計劃,此刻倒也是機會。不過再一看陸離那副瑟縮緊張的神情,喬薇便打消了念頭——這位也是個旱鴨子,況且,縱使落水救人,這般摟摟抱抱的确也不甚體面。
她還是自己爬上去好了。
喬薇活動了一下手腳,正欲緩緩向岸邊游去,眼角餘光卻瞥見陸慎脫下外袍,揎拳擄袖的潛入水中來,目标正是她所在的方位。
這人是瞎子嗎,看不見她明明游得很好?水中不易發聲,喬薇于是拼命向他打着眼色,讓他去救另一邊快被溺斃的魏明欣——不然真死了反倒不好收拾。
誰知陸慎卻充耳不聞,依舊一臉緊張的盯着她,似乎把她的眼神當成了求救的暗示:她的眼神有這樣多情麽?
不過陸慎誤解了她許多回,似乎也不差這一回。
喬薇只好與他比賽速度,争取在那之前洑回岸上去,奈何手腳在冰冷的池水裏泡久了,難免有些僵硬,喬薇想快也快不起來。
她只好眼睜睜的看着陸慎離她越來越近。
這一剎那,喬薇滿心只剩下步驚雲那般絕望的哀嚎: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