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幾個月了
事關先皇後秘辛, 即便是韓貴妃身邊最親近的人也不敢任意置喙, 嬷嬷只好陪着笑臉道, “……不管怎麽說,那都是過去的事,如今她還敢和您相争不成?”
皇後在世的時候, 韓貴妃在她手底下很是做小伏低,心內自然憋屈。如今斯人已去, 她心內卻沒有多少勝利的快意, 面上更不見歡喜, 只恹恹道:“不提了,陛下連年節的祭祀都不願敷衍, 本宮又何必讨陛下的嫌?”
她專注的将五根鮮紅的指甲搭在梳妝架上,令上頭的顏色慢慢晾幹,一邊凝神問道:“那姓餘的外室還沒找見?”
說到這個嬷嬷就有些不自在,“還是當初娘娘派去的人不得力, 不知怎的倒叫她跑了。”
她留神觑着韓貴妃臉色,怕她生氣,又忙描補,“不過娘娘放心, 餘氏一個弱女子能躲到哪兒去?想來若非遭逢不測, 再有幾日她就該自己回來了。”
她一個無父無母的孤雛怎可能安然活命,何況還拖着腹中那塊肉, 不叫野狗啃了都是萬幸。
韓貴妃也這般認為,不過她的想法卻有些變了, 嘆道:“若她真的還肯回來……就讓離兒把她留下吧,至于孩子要不要……讓他們自己看着辦去,本宮懶得管了。”
從前是怕陸離在正式成婚前做出什麽醜事,被言官們揪住把柄,如今側妃都納了,此事的影響也就不那麽嚴重;再者,魏明欣愚蠢而又張狂,也着實令韓貴妃不喜,與其等魏氏生下長子以後更加不可一世,倒不如先叫那姓餘的給她添添堵。
嬷嬷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贊道:“娘娘英明。”
況且這麽一來,也省得五殿下與貴妃娘娘之間生出裂隙,多兩全其美的事啊!
魏明欣先前被婆母三言兩語打發,卻并未立刻回去,想着等韓貴妃氣消了,或者能進去讨讨情,順勢巴結一二,因站到廊下等候時機。
她雖不是有意偷聽,然而園子裏風大,偶然便有幾句飄過來,魏明欣先是不以為意,繼而臉色卻漸漸凝重起來。
及至聽到餘阿秾那節,魏明欣心裏頓時起了驚濤駭浪:那女人竟然有了孩子!韓貴妃還打算讓她生下來!
她這樣盡心地為韓貴妃賣力,這對母子竟然将她棄若敝履……魏明欣緊緊攥住手心,嬌嫩的皮膚上沁出血痕,面目更是猙獰一片。
她如今的地位可是好不容易争取來的,怎能輕易被人取代?她不甘心。
不成,她得趕在韓貴妃之前先找到那姓餘的外室,和她腹中的孩子,然後——殺了它!
韓貴妃雖禦下極嚴,宮裏的人卻并非個個守口如瓶,流言蜚語更是攔不住的。還不到晌午,壽康宮的消息就已傳到禦前。
總領太監徐公公小心翼翼将那時的場景模拟了一遍,繼而陪笑道:“貴妃娘娘還是略微心急了些。”
他最聰明的一點是從不在皇帝面前說假話,因此才能得嘉禾帝無比信任。況且這件事誰做的一目了然,區別只在皇帝肯不肯認真罷了。
嘉禾帝微微一笑,“她就是這麽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韓貴妃再怎麽居心叵測,在皇帝面前卻從不掩飾撒嬌撒癡,正因如此皇帝才喜歡她。恐怕韓貴妃也是心知肚明,嘉禾帝不會為這點小事責罰她吧?
徐公公額上沁出細汗,他亦拿不準皇帝是個什麽意思,若說他對韓貴妃寵愛彌加,卻從不許她越雷池半步,更不許她插手椒房殿的事務——先皇後仙逝後,那幾間屋子至今仍空着,嘉禾帝也不叫人打掃,想必灰蒙蒙的如鬼屋一般。
可若說不然,五殿下又是嘉禾帝最疼愛的孩子,至今仍叫他住在宮裏,只瞧其他幾位分封出去的待遇就知道了。衆人皆洞若觀火,皇帝一旦廢黜太子,下一步就該立韓貴妃所出的五皇子為儲君了。
短短盞茶的功夫,徐公公腦子裏已轉過了千百個彎,人人都說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陛下,幾乎把他誇成嘉禾帝肚中的蛔蟲,而唯有他自己知道,連他也看不透這位喜怒無常的君王,這便是所謂的伴君如伴虎吧。
正出神際,卻見嘉禾帝望着窗外淡淡說道,“把椒房殿的鳳印取來,賜給貴妃吧,她那方金印用着到底不怎麽順手。”
“這……”徐公公愣了一剎,繼而連忙答應下來,又吃力的擠出一句恭維話,“得陛下這般愛重,貴妃娘娘真是有福了。”
嘉禾帝不語,卻在這老太監捧旨離去後,嘴角爬上一絲譏諷的笑意。
喬薇說到做到,回去之後就立馬補了個覺,等從飽足的酣眠中醒來,連夕陽都悄悄拉開她的影子。
白蘭循聲而來,笑道:“主子起來了,奴婢這就喚青竹姑娘過來服侍您梳洗。”
她向來很守規矩,雖然經喬薇所提拔,卻自覺的從不幹涉“內政”,就連更衣洗漱這一類貼身活計她也從不跟青竹争搶。因為青竹對喬薇而言是自己人,而她只是個外來者,她們都需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喬薇模糊覺得這丫頭行事有自己的一套戒律,在安全範圍內,她會竭盡所能地對喬薇表示忠誠;而一旦跨出界限,她就又是那個冷淡又疏離的宮婢。
這令喬薇覺得很有意思,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只有理性而不帶感情的人,但白蘭真的沒有感情麽?恐怕未必,若真如此,她當初也不會舉薦金菊一同共事了——金菊可不像她這樣聰明,若無人提攜,也許一輩子都難脫穎而出。
聯系她當時的迅速反應,居然立刻就想到拿先皇後的遺物來脫險,這可不是光用細心能解釋的。就連她嫁進東宮這麽久了,也沒想過查一查庫房,好看看先皇後的東西。
喬薇心中一動,因招手示意白蘭過來,笑吟吟的問她,“你見過孝成皇後麽?”
白蘭不擅長撒謊,或者說不擅長在親近的人面前撒謊,她稍微沉默了會兒,繼而簡單的說道:“見過的。”
愈是這樣惜字如金,愈讓喬薇抓耳撓腮,覺得裏頭別有玄機,她難掩好奇地道:“殿下的母親是怎麽樣的人?”
白蘭的面容愈發僵硬,都快和石膏像一般了,顯然這種問題令她覺得棘手。她想了想,只能這麽答道:“皇後娘娘是很好的人,脾氣溫和,從來不打罵奴婢,宮裏的人都很喜歡她。”
這話說了等于沒說,難道誰還能妄議先皇後的壞話?喬薇卻直覺白蘭知道的應該更多些,因趁熱打鐵道:“你也曾受過她的恩惠麽?”
“奴婢自幼入宮,能無病無災的長大成人,本就虧皇後娘娘恩澤庇護。”白蘭無奈的擡頭看她,“夫人,您若想知道,為何不親自問問太子殿下呢?”
喬薇被她一噎,反而無言以對,她就是不敢去問陸慎才旁敲側擊的從他人口中打聽嘛。想也知道,生母的早逝對一個六歲孩子而言是多麽大的打擊,她可不想在陸慎的傷疤上撒鹽。
當然還有另一重理由:她不确定這樣冒失的舉動會否招來陸慎的惡感?要是陸慎因此冷落甚至嫌惡了她,她該如何自處?當一個人習慣別人對她的好後,總是難以抽身——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不過當晚上兩人同榻而眠的時候,喬薇還是鼓起勇氣将問題抛了出來——好奇心啊好奇心,她真恨自己這張嘴,可若不弄個明白,她這一夜恐怕就睡不着了。
幸好陸慎并未責怪她,反而摟着她的腰身向她傾訴小時候的記憶,而喬薇在耐心聆聽完之後,才發覺——陸慎的描述比白蘭還要模糊。
白蘭至少透露了先皇後品行良善,頗受下人們愛戴,而陸慎唯一記得的就只有母親烏黑如雲的秀發,潔白柔軟的雙手,以及如同天宮仙籁般的嗓音。她不施脂粉的時候似乎也帶着香氣。毫無疑問,先皇後是個下凡的仙子,可是這仙子只宜入畫,不能近觀——她大概就不是個活生生的人。
算了,她詢問陸慎就是個錯誤,看來陸慎也不曾對生母了解多少。喬薇倦倦的翻了個身,用棉被蒙着頭睡去。
陸慎卻硬将她的肩膀扳正,兩汪黑亮的瞳仁如寒星般熠熠生輝,抵着她微聳的鼻梁道:“孤還未告訴你,其實你也有幾分似母後的相貌,絕無虛言。”
既然先皇後是難能可貴的絕色,陸慎的言語自然是在誇她,喬薇卻皮笑肉不笑的道:“那殿下覺得我與婆母誰更好看?”
反正先皇後是在最美好的年華逝去的,不存在老化效應。可喬薇抛出的這個話題可謂千古難題,對天底下的丈夫而已,妻子與母親,究竟該選擇哪一個呢?
只怕陸慎此刻也恨不得去死一死吧。
出乎喬薇意料的是,陸慎臉上并未顯出多少難色,只輕輕吻着她的眉梢道:“母後是天宮上的仙人,孤敬重她,卻常不敢與之親近;你就不同。”
他的手從喬薇衣裳裏溜進去,輕輕揉着,一邊還在她耳傍喘着氣道:“你就是染了煙火氣的西施娘子,孤每每見了你,都不能自持,恨不得與之水火交融一番……”
喬薇此時相信他真是嘉禾帝親生的了,相貌或許來自先皇後的遺傳,可這動手動腳的色勁絕對是刻在老陸家骨子裏的基因,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元宵将至的時候,喬薇迎來一個好消息:喬誠将來東宮看她。
之前十幾天忙着迎來送往,走親訪友,大約喬誠也不太得閑,如今有了便利,才終于想起他親愛的妹妹。
雖然是自家人,喬薇還是決定慎重相待。早早地起床沐浴梳妝,頭上撲了香噴噴的桂花水,常用的脂粉也重新用采摘的鮮花嫩蕊調過,務必要顯得美麗大方,而且清新怡人。
走進花廳之前,她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想着兄妹倆許久不見,到底是該煽情一些,還是盡量克制?哪一種都有道理,但她可不想哭得鼻水橫流的,多難看!還是收斂點自己的情緒吧。
及至見了面——喬誠上上下下打量她粉光脂豔的面容,以及那一身因過年飲食太好而略顯緊繃的衣裳,冷不防來了句,“妹妹,你該不是有身孕了吧?”
喬薇頓時傷感全消,只想望天翻一個無語的白眼:哥,你還不如直接說我胖了呢。
喬誠大概也有些不能确信,小心翼翼的再觀察了一陣,悄聲道:“幾個月了?請太醫瞧了不曾?”
喬薇真想把桌上的果碟摔到他臉上,再大喝一聲:滾出去!
她真這麽做了,不過不是扔水果,而是糟蹋了兩個軟綿綿的大肉包子,不如此難消心頭之恨。
喬誠抹了把臉上的油,無比委屈的看着對方:他到底哪裏說錯了?有了身孕難道還得藏着掖着?
他明明就很無辜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