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波
他急促的坐起身子, 又來抱她親她, 還威脅道:“倒要看看誰痛得受不住!”
喬薇嘿嘿笑着将他推開, 自己也有些疑疑惑惑,怎麽鬼迷心竅地問出那句話來?是開個玩笑,還是無形中将他當成了瀉火的工具, 所以心存歉疚?
其實陸慎何嘗不是如此呢?她二人從宴上回來,情緒其實都不怎麽好, 在她是因家裏人的生分而傷感, 而陸慎, 嘉禾帝當着百官群臣的面給他難堪,他又何嘗好過?
喬薇也是真心疼他, 可惜不能明說。有些事只可意會,真說出來就變味了,且對陸慎而言反倒雪上加霜。她看出此人的個性頗有些外熱內冷,寧願躲在陰暗處默默地舔舐傷口, 也不要無謂的施舍與同情。
陸慎說要再來當然是吓唬她的,兩人的身子都有些疲累了,他又不是金槍不倒的紙片人。
喬薇靜靜地躺在他懷中,緩緩捋着陸慎烏黑的發, 仿佛沿着這些細細的墨線, 便能一往無前的通到他心中去。
陸慎燭火下的面容則黝黯澄淨,看不分明。
雖然除夕宴算不上得臉, 第二日陸慎還是若無其事的去向嘉禾帝請安,若嘉禾帝有什麽吩咐, 他當然也會一絲不茍的照辦——只要皇帝一天不曾下定決心,他就仍是東宮名正言順的儲君,不能懈怠渎職。
喬薇原以為昨夜累乏了,可以睡個安生覺,誰知晨曦剛露,就有人來叩太子宮的門了。
卻非入宮朝見的命婦夫人們,而是壽康宮的一個小太監,恭恭敬敬的執着拂塵道:“太子妃勿怪,小人奉太後之命,請主子前去一趟。”
喬薇蹙眉,“為的什麽事?”
趙太後向來最體貼小夫妻,按說不會一大早的前來打擾啊,況且她原說好了今日要過去請安的,為何趙太後還巴巴的派人來催?
小太監面露為難,有些緊張的望向四方。
喬薇笑道:“她們都是這宮裏的人,你大可放心。”
小太監這才松口氣,悄悄的附耳過來,“聽說是五殿下府中的魏側妃在太後面前将您告了一狀,太後本不予理會,無奈魏側妃言之鑿鑿,又涉及宮中財貨,太後娘娘才不得不命小人前來。”
又是魏明欣,她到底想幹什麽,明曉得太後不待見她,還嫌昨日打臉不夠多麽?
被牛皮糖纏上了也沒法子,喬薇只得安排青竹為自己更衣,再匆匆挽了個髻,不說貌比天仙,憑她這張臉,确實也無需太多裝飾。
步辇在壽康宮門前停駐,喬薇發現魏明欣已等候多時,她嘴角噙笑上來施了一禮,“嫂嫂安好。”
居然稱她嫂子起來了,看來魏明欣的圓滑伶俐也有進步。喬薇草草命她平身,自己則快步走到太後跟前,對老人家大禮參拜。
趙太後忙命人将她扶起,一面皺着眉,“難得的新年,哀家也想疏散疏散,本不欲叫你過來的,無奈……罷了,聽聽魏氏怎麽說吧。”
喬薇恰到好處的露出一抹驚訝來,仿佛奇怪此事怎麽與五弟妹有關。
魏明欣則袅袅婷婷地上前,将自己的冤屈娓娓道來。原來昨日她回府時,發現一對赤金纏臂钏失竊了,貴重且不論,那可是五皇子新婚之夜親自為她戴在手上的,自然意義非凡。
魏明欣說起來毫不臉紅,“妾身知道二嫂庫房內寶物如雲,根本不希得此物,既如此,又何必硬要奪人所愛呢……”
眼淚如斷線珠子一般下來。
喬薇見她嚕嚕蘇蘇胡攪蠻纏,也沒耐心聽下去,只挑眉問道:“這與本宮有何幹系?”
魏明欣睜着雙無辜的秋水眼,“昨日妾身就來了壽康宮請安,哪裏也沒去,若不是在太後娘娘這裏失竊的,還能是哪裏?”
說畢即偷偷望喬薇,“可巧昨日有兩個宮人瞧見姐姐身邊的青竹是最後走的,若不是她拿的,還能有誰?”
簡直可笑!喬薇壓抑着怒氣道:“青竹是我命她留下灑掃,所以才慢了一步,魏側妃可得注意謹言慎行。”
魏明欣洋洋自得的道:“所以才說她最有機會呀,就只有她經過妹妹座前,沒準順手就拾起來了,別人想挨還挨不到呢!”
喬薇厭煩看她那副嘴臉,不屑的偏過頭去,“青竹好歹出身相府門第,不會這般眼皮子淺。”
魏明欣最怕有人拿門第說事,臉色微微白了些,繼而勉強笑道:“那可未必,皇宮內院都不少三只手的奴才,怎見得姐姐身邊就沒有?”
見她越說越離譜,趙太後冷聲道:“住口!宮闱之事豈是你能妄言的?”
魏明欣方才說得痛快,倒忘了忌諱,心下亦有些自悔。好在若能将喬薇扳倒,太後喜不喜都無關緊要,因平複了臉色道:“臣妾不過打個比方罷了,還請太後娘娘莫要見怪。”
因拍了拍手,就見角落裏窩縮的兩個侍婢上前來,一遞一聲地開口道,“奴婢的确曾見到青竹姑娘向側妃主子席上去,至于是否拿了什麽,倒不曾看清。”
另一個飛快的接口,“雖沒看清,青竹姑娘出去的時候袖裏倒是明晃晃的,仿佛攥着寶貝一般。”
真會說話,太陽光刺着也是明晃晃的呢,回頭若查出青竹不曾盜竊,這幾個油嘴滑舌的老奴又該說眼花了。
喬薇嘆息着看向身邊,但見青竹秀氣的臉蛋已如雪一般白,攥緊了拳頭,身子有些搖搖欲墜,竟真和風中之竹一般——相府人口簡單,青竹從來不曾經歷這些栽贓陷害,她能撐着不暈倒已經算很好了。
喬薇是不信青竹會做出這等事的,不過魏明欣言之鑿鑿,要駁倒她也不容易,因沉住氣道:“人證倒罷了,白的也能說成黑,不知魏側妃可有物證?”
魏明欣皮笑肉不笑的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臉上鑿出兩個血洞來,“要證據還不容易,只要命人搜上一搜,不就水落石出了麽?”
她狡黠地望向趙太後所在的方位,趙太後的神色冷若冰霜。
喬薇驀地領悟過來,魏明欣這是算準了太後無法施與援手:東西是在壽康宮不見的,趙太後素好面子,自然得極力地撇清嫌疑,否則旁人就會把髒水往壽康宮潑,說太後身邊的宮人不檢點了。
所以趙太後即使不願,也只能選擇袖手旁觀。
總覺得好像太巧合了些,倒像是有人事先謀劃好的……不,不對,明明如今宮務由韓貴妃全權執掌,為何魏明欣不去請她正經婆婆做主,反而找到太後門上來?
除非,她本就是與韓貴妃謀劃好的,為的就是禍水東引,将事情鬧大。
處置一兩個眼皮子淺的宮人算不得什麽,對韓貴妃而言也不在話下,可若是大張旗鼓地搜宮……不管能否搜出賊贓,東宮的威信都将一落千丈,想也知道,堂堂太子府邸卻讓一個兄弟的妾室逼到搜宮的地步,太子的顏面還往何處擱?
到時即便皇帝不曾下旨,衆人也會心知肚明:看來五皇子是繼位儲君的不二之選了。
喬薇想明白這些關竅,只覺脊背上麻麻刺刺,仿佛一千根針紮着般的難受。不行,她不能讓這些人闖入太子府邸,可是,她該怎麽阻止?
再一看魏明欣紅唇翹起,俨然勝券在握的模樣,喬薇的心便涼了些。她更肯定這是韓貴妃的主張了,韓貴妃就這樣有把握,自己的放肆舉動不會受到皇帝譴責麽?
也是,皇帝都要立她的兒子為太子了,哪裏害怕這些,韓貴妃的作為只不過想将事态的發展加快罷了。
喬薇此時方油然生出一股無力感,她從前的心思都放在吃吃喝喝悠閑度日上,根本無暇理會宮中的陰謀傾軋,如今想幫上陸慎的忙,才知自己是這樣的徒勞。
退一萬步講,她真的阻止得了麽?皇帝的偏愛昭然若揭,這座府邸早晚是屬于別人的,就算她拿着今日之事去訴冤,也只會被皇帝輕飄飄地駁回吧。到那時,陸慎的顏面将……更加蕩然無存。
正茫然沒個主意,喬薇身邊那素來沉默的丫頭白蘭卻輕輕站了出來,“奴婢也曾見過一枚同樣式樣的金钏,的确就在太子宮裏。”
魏明欣心下一喜,忙追問道:“你沒記錯?”
要是連喬薇身邊的丫頭都反了水,那可真是天助她也——果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她昨天的委屈不是白受的,今日不就找補回來了麽?
“奴婢并未記錯。”白蘭肯定地點點頭,“這樣貴重的飾物,奴婢一輩子的月銀都換不來呢。”
魏明欣愈發雀躍,簡直和豬八戒吃了人參果般,歡喜得滿身亂顫。
也無須她刻意引導,白蘭自發自覺的接着道:“奴婢還看得清楚,那臂钏上刻着精細的鳳凰紋樣,側妃娘娘,想必就是您的東西吧?”
此言一出,大殿內頓時鴉雀無聲。
趙太後目光威嚴的從魏明欣面上掃過,“魏氏,你怎會有這樣逾制之物?”
也不提她一個小小的皇子側室,就連韓貴妃都不敢在首飾上私自刻上鳳凰圖騰——只要她一日不曾被正式立為皇後,她就只能安分守己用着屬于自己的鸾鳥紋。不止因為身份,更因為她不敢任意暴露自己的野心——若嘉禾帝知道了,會怎麽樣呢?
魏明欣此時額頭冷汗連連,聲音都啞了,“太後娘娘,臣妾沒有……”
喬薇終于明白過來怎麽回事,贊許的看了白蘭一眼。虧得這丫頭細心,想到太子宮裏有不少先皇後的遺物,一國之後自然是無須忌諱鳳鳥紋樣的,到時只需拿一枚同樣式樣的出來,就看韓貴妃等人敢不敢接這個鍋了。
比起小打小鬧的偷竊,還是以下犯上的罪名更有意思些。
喬薇心情舒展,饒有興致的盯着對方,“五弟妹,那果然是你的東西麽?依你說還是五殿下親自賞的,看來這首飾也是五皇子請人打造的啰?”
連太子都沒掙上,陸離就允許自己的愛妾享用鳳鳥紋飾,這何止是逾制,他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麽?此話一出,只怕陸離就該涼了。
魏明欣只覺自己雙腳已踩在刀刃上,每行一步都劇痛難忍,到底是她失算了,中了小人詭計。
她只得咬牙将先前的指控吞回去,重重的伏地磕了三個響頭,紅着臉道:“是妾身記錯了,那金钏想必還在家中,不想驚擾了太後與太子妃,還請恕妾身之罪!”
說完,又咚咚咚磕了兩個響頭,這回卻是對着喬薇。
喬薇笑吟吟的看着她,“那魏側妃還想搜宮麽?”
“姐姐何必拿我取笑,我不過是個賤妾,哪裏敢做這樣大不韪的事,姐姐折煞我了。”魏明欣打落牙齒向肚裏吞,雖然仍舊笑着,臉上的肌肉已擠變了形,十分不堪入目。
趙太後眼看着這幕鬧劇散了場,适時地起身,“哀家乏了,魏氏,你也太心急了些,險些倒讓太子妃蒙受不白之冤,回頭去向貴妃請罪罷。”
韓貴妃知道她辦砸了差事,還不定會怎麽生氣呢。魏明欣光是想到此就覺心頭恐懼難當,別人都說她福氣好,自家的婆母深受皇寵,難的是還不擺架子,對媳婦也溫婉柔和,而只有她知道……韓貴妃比她更像一條劇毒無比的蛇。
喬薇也乏了,大早上被人從睡夢裏叫醒,誰還不想補個覺?因打着呵欠便要回去。
經過魏明欣身側時,魏明欣怨毒的低聲道:“咱們走着瞧,我不會永遠輸給你的!”
喬薇奇怪的看她一眼,魏明欣到底在跟她争什麽?她們嫁的又不是同一個丈夫。不過比起陸離,她家的相公又高又帥,嘴甜會撩,體力也強……喬薇覺得自己贏定了。
魏明欣看着她滿不在乎的離去,更覺得心裏憋了一團烏火。
太後讓她去向韓貴妃請罪,魏明欣不敢不去,說到底是她沒辦好差事,不過也怪對手太狡猾——那個白蘭究竟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喬薇何時搜羅了這樣一撥忠心耿耿又機敏聰慧的丫鬟?真是奇個怪了。
出乎意料的是,韓貴妃并未責罰她,只讓她好生回去歇息。魏明欣固然松了口氣,心下卻也不免感到失望,韓貴妃今後怕不會放心重用她了。
她心灰氣喪地走到廊下。
甘露殿中,嬷嬷正在用妍好的鳳仙花汁給自家主子染指甲,一壁望向鏡中:風華絕代的美人兒面容卻冷若冰霜,可知她正在竭力壓抑胸中的怒氣。
嬷嬷因道:“魏氏這樣糊塗,娘娘怎麽不把她叫來罵一頓,反而輕輕的讓她回去?”
“然後呢,所有人都知道是本宮指使的?”韓貴妃冷笑,将一枚金箔的花钿貼到眉心,鏡中人頓時滿目肅然,端凝如佛堂中的神像,“魏氏糊塗,本宮可不能跟她一樣糊塗,三言兩語就落了別人話柄去。”
嬷嬷知道她是顧慮皇上,因忙勸道:“您放心,陛下不會為這個問責娘娘的,說到底不都是些口角小事麽?”
“本宮自然知道,”韓貴妃苦笑,“只是離兒的位置一日不能落定,本宮總是提心吊膽,你說,皇帝究竟在想什麽呢?”
嬷嬷也說不好,她是韓貴妃的乳娘,這些年兢兢業業陪着她,雖也見過皇帝不少面,可天子的心事哪是旁人能猜透的。
她唯有安慰道:“你別擔心,陛下總歸是最寵愛你的,這些年宮裏來來去去多少美人,陛下不都沒把她們放在眼裏嗎?可知娘娘和五殿下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您看看太子,哪怕占了嫡子的名位,不還是說廢就廢?可知只要陛下的心還在您這兒,五殿下的前程便是早晚的事,誰也不敢和咱們争。”
“你錯了,陛下獨獨鐘愛本宮,并非因為他對本宮有多少癡情厚意。”韓貴妃幽幽望着鏡中的自己,仿佛透過那面黃銅看到了另一個渺然的魂靈,“他只是恨透了那女人,所以連她生的孩子也一并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