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甕中捉鼈
趙明珠為人妥帖, 待客又極其熱情周到, 很快就和長安來的這群仆婢混熟了——據她說, 她自己也是長安來的。大家同為女子,她與喬薇身邊的人更要好些。
聽到府中的流言後,趙明珠一顆心不免動蕩起來, 她卻謹慎,并不敢輕舉妄動, 而是先到青竹處悄悄做了番試探。
青竹先是遮遮掩掩, 礙不住她百般追問, 又極力奉承,方才半吐半露的道:“這話可不好說。你瞧太子殿下來了才幾日, 成都府的大小官吏就不少過來獻美的,我家小姐當然愁呀,可再不樂又如何?與其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占據了殿下的心思,還不如太子妃親自推出來一個, 橫豎都是自家人,自然是清白可靠的。”
趙明珠聽得心旌搖曳,偏故意問道:“可,我觀殿下對太子妃極為寶愛, 應該不至于如此吧?太子妃如此行事, 會否太魯莽了些?”
又誠懇擺手道:“我這都是一片忠心的話,你別嫌我多事才好。”
青竹卻做出極為老誠模樣來, 仿佛全天下的人都沒她有見識,“嗐, 你年紀輕所以不懂這些,天底下的貓兒哪有不愛偷腥的,殿下眼下對咱們小姐這般容讓,不過是喜好美色罷了,等再過幾個月,小姐身子腫了,臉上斑也多了,醜得不能見人了,到時殿下不嫌棄才怪呢!”
她頓了頓,嘆道:“所以小姐即使不願,也須早做打算為好。至于殿下那頭倒是好辦,小姐說了,且別忙着告訴他,等今晚殿下過來時,小姐先避出去,卻讓金菊那蹄子頂了小姐的缺,等到水到渠成時,小姐再來解釋來龍去脈,這般不傷體面,想必殿下即使嘴上埋怨幾句,過後也便罷了。”
趙明珠嘴上附和,“到底是太子妃娘娘深謀遠慮,足智多謀。”
心中卻不免微哂:這位姓喬的太子妃看着聰慧機靈,原來也是驢糞蛋外面光,竟想得出這樣拙劣的主意。不過這主意倒是正合了她的心思,少不得借一把太子妃的力了。
打聽清楚後,趙明珠轉頭就去找金菊,從她那兒旁敲側擊了一番,以驗證青竹的消息是否準确。
金菊的說辭果然與青竹一般無二,手裏捏着一只肥雞腿,還滿嘴油光的同她埋怨,“我家小姐也忒糊塗,說要籠絡太子,便舍出我去,我雖比不得青竹伺候小姐日久,好歹也算忠心耿耿,小姐竟這樣鄙棄我!”
趙明珠奇道:“這樣好的差事,你怎麽還心不甘情不願的?”
“好什麽呀!”金菊連連擺手,“太子殿下最是念舊的人,又不好女色,即便一時得益,過後也就把我忘在腦後了,看着多麽風光,等太子惡了我,小姐也嫌了我,那時才有得苦吃呢!”
若說之前趙明珠還對傳言有三分疑惑,這會兒便已完全信了。的确,像陸慎這樣冷情的男人是不易讨好的,但,越高的山越能吸引人去征服,金菊這蠢東西徒有姿色卻無手段,自然只能得一時之幸。
她卻不同。若是她得了太子殿下的愛幸,出盡百寶,未嘗不能與太子妃分庭抗禮。且太子妃娘家雖勢大,她也不是無人可倚靠的。
趙明珠笑道:“你既不樂意,何不回禀了太子妃娘娘,讓別人替你去?”
“那怎麽成,小姐可說了,幾個丫頭就只有我是最出色的,殿下或許能瞧上兩眼,旁人連成功的機會都沒有呢!”金菊說道,神情難掩自得。
說她傻,原來也不傻,嘴上這般謙虛,結果還不是寸步不讓。趙明珠摸了摸耳垂上的一對金珠,将眼中的輕蔑悄悄掩去,随即笑道:“那姑娘可得好生預備着,別辜負了太子妃娘娘的囑咐才是。”
“這個我自然省得。”金菊靠窗坐在軟榻上,馬不停蹄地取着盤中糕點,想是要填飽肚子,免得晚上餓得人事不省——誰知道太子殿下多早晚才回,她只能提前去房中候着。
趙明珠假稱自己還沒用晚膳,便坐下來與她一道享用。金菊雖然好吃,為人卻并不小氣,何況彼此混熟了的,自然無須計較。
她反而将那糕點往趙明珠身前推了推。
趙明珠比她更會享受,左手撚起薄薄的一片糕,靈活的放入口中細細品味,右手則拿出一個精致的木葫蘆,取下塞子,也不用杯盞,徑直将酒液倒入咽喉,姿勢灑脫且美妙至極。
金菊看得呆了,她正覺得口幹呢,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巴巴問道:“這酒好喝麽?”
趙明珠笑吟吟的睨她一眼,“好不好喝又如何,你就不怕醉倒?”
“喝一點總沒事。”金菊嘀咕道,順手就将葫蘆奪過去,先抿了一小口,只覺入喉生津,齒頰留香,忍不住又呷了一大口。
趙明珠冷眼看着,假意勸止,卻并不伸手攔阻。
這酒看似綿軟,後勁卻大,金菊一口一口地嘗着,很快便醉倒在桌上,雙頰酡紅。趙明珠試着在她頸子上擰了擰,那人已醉成一灘爛泥,動彈不得。趙明珠這才放心大膽地動手。
她吃力的将金菊搬到屏風後的床帳中,兩人對調了衣裳,想了想,連頭上耳後的裝飾也一并除下——金菊不過是個丫頭,自然不敢穿金戴銀的。
安置好後,她才輕手輕腳的出來,穿過回廊,一徑去往喬薇卧房中。虧得太子妃也是頭一遭做這種醜事,不敢見人,因此倒先帶着青竹白蘭避了出去,沿途雖有幾個宮裏來的婢女,也和睜眼瞎子一般,趙明珠本就跟金菊身量相仿,就連容貌其實也頗有接近之處,美人往往是相似的。
她一路低垂着頭,衆人只當金菊姑娘出于處女的羞怯,并不上前盤問,免得惹惱了她反而誤事。
趙明珠順利來到太子妃閨房裏,只覺錦帳香暖,別有一番惑人之處。裏頭的燈早就熄了,想必是怕太子發現貨不對板使得場面難堪——事成之後就無妨了。
先前被蠻人擄去洞府時,趙明珠亦時時處在黑暗裏,并不害怕。她摸索着掀開帳鈎,只覺被褥內面硬邦邦的,仿佛有人躺在裏頭,想必是個男人。
也許太子殿下已經來了?趙明珠想起今日有幾個成都府的官吏過來造訪,聽說太子殿下的酒量也不算太好,難不成喝醉了、太子妃就先把人擡進來了?
酒醉之下當然更易成事,這可真是天助她也。趙明珠只覺心口怦怦直跳,試探着勾住男人腰帶,将一只手伸到他亵衣內側。
然而觸手卻是一片空茫,與她想象中大相徑庭,這不對吧,難道太子殿下竟是天閹?不,不可能,那太子妃是怎麽懷上身孕的?
也許太子只是那物羞澀了些而已,弄一弄就好了……趙明珠輕輕咬着嘴唇,再度伸手下去,正要使盡渾身解數,那人已笑嘻嘻的坐直身體,“趙姑娘怎的如此潑辣有為,連雜家這樣的閹人都不放過?”
那聲音又尖又細,果然不似常人口吻。趙明珠一驚,倏忽間,四座的燈盞接連點燃,皇皇的照亮整間內室。
趙明珠方能看清眼前的男人——這哪算個男人,分明是太子殿下身邊那個發禿齒脫的老太監!
這老太監還緊捏着她的手不放,一臉色迷迷的模樣令人作嘔,“趙姑娘,您怎麽變成啞巴了,不是您主動送上門的麽?”
趙明珠縱有十分急智,此刻腦子裏已成了一團漿糊,只能撂下狠話,“混賬,你敢輕薄于我,信不信我到太子妃那裏告狀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話音未落,一個身量略微豐隆的女子不知何時竟出現在門口,冷冷淡淡說道:“哦,趙姑娘想向本宮告發何人呀?”
趙姑娘只覺渾身的血液僵冷如冰,她木然轉過頭去,果不其然,正看到喬薇那張皎若滿月的俏臉,臉上的神情卻是輕藐的、冷冽的,給人凜凜寒意。
趙明珠并不傻,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個局,可悲的是她急于求成,居然陷入敵人的圈套中——她中計了。
雖然敵我懸殊,趙明珠并不認為無路可走。她迅速地滾到地上,垂下哀凄面容,嗫喏道:“太子妃恕罪,奴婢不是存心的,是金菊她不願侍寝,百般向奴婢央求,婢子才……”
話還未完,她忽然瞥見喬薇身側那傻乎乎的俏丫頭,臉上哪有半點醉态,還鄙視的朝她扮了個鬼臉。
趙明珠再也無話可說,原來這傻子竟然沒醉,一切不過是為了令她放下戒心,是诓她的。
究竟誰才是傻子?她恨不得狠狠扇自己一個耳光。
事已至此,她唯有聽天由命,太子妃設下這樣的陰謀來對付她一個寄人籬下的孤女,不外是出于嫉妒,或者看她不順眼。如今自己着了道,便被她抓住了把柄,不過,看在喬太守的面子上,太子妃未必會将自己立刻處死,多半是打一頓再攆出去。這不重要,太子一行人是不會在蜀地久留的,他們一走,她自然還能回來,到時便可洗淨冤屈重新做人——她有這個把握,像喬太守這樣迂腐的書呆子是最易對付的,只消三言兩語就能令他回心轉意,要不然,就再設一回上次的陷阱,她只需靜待時機即可。
趙明珠心內暗暗思量對策,等着喬薇發話将她懲處。
誰知喬薇卻半晌沒做聲,直至趙明珠詫異的擡起頭,才見她一手按着肚子,波瀾不驚的問道:“誰派你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