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三月考,高一沒分文理科,要考的課程多,得一直連着考到周五。
同學們周二放學就開始布置教室,桌兜裏的東西全得清出來,多餘的課桌椅放在走廊上。這周正好輪到戚菏顧惟星所在的兩個小組大掃除,本來顧惟星被衛生委員派去打掃班級分配到的另一個考場,戚菏舞着掃把好說歹說,硬是讓衛生委員換了個人去。
衛生委員是個女孩子,叫于清眠,說話輕聲細語,戚菏看着她都會不好意思。她指了指教室一側的窗戶,道:“你和顧惟星擦窗戶好了,我們女生都夠不着。”
戚菏應一聲,轉身去辦公室拿報紙。回來時見于清眠正靠着窗口和顧惟星說話,顧惟星攥緊手裏的白布,指尖紅紅的,恨不得把布料掐破。
他們說話聲音太小,戚菏走近才聽了個大概,是在讨論明天考試的事兒,大部分都是于清眠在說,顧惟星偶爾答一兩句。
戚菏饒有興致地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顧惟星這怕生的毛病,好像比以前好上了許多。雖然還是會緊張,至少不會吓得小臉煞白,見人就逃。他頗有一種吾家有弟初長成的感覺,甚是欣慰。可不知怎的,心裏有另一種矛盾的情緒,壓得他不太舒坦,他說不出那是什麽,只覺得眼前的畫面看久了有些刺眼。
火紅的夕陽映上顧惟星的臉頰,戚菏起身揮着手裏的報紙,道:“顧惟星,快來擦窗戶。”
顧惟星腼腆地對于清眠笑笑,從戚菏手裏接過報紙,認真地擦起窗戶來。他先用蘸水的白布擦一次,再用廢報紙擦第二遍,沾滿污漬的窗戶變得透亮幹淨,映着夕陽餘晖,閃閃發光。倒是戚菏一直心不在焉,消極怠工準備蒙混過關。
窗戶還剩上半邊比較高的地方沒擦到,戚菏搬來一張桌子,自己站上去,示意顧惟星扶好他。他拿着舊報紙一通亂揮,手撐着窗沿跟雜耍似的,顧惟星看得膽戰心驚,扶着他喊:“你小心一點兒。”
戚菏沒在意,窗戶的另一邊是走廊,要真摔下去也不至于一命嗚呼,顧惟星只好小心扶着,生怕他摔下來。
戚菏用完一疊報紙,兩個窗戶也勉強擦完,他“啪啦”一聲關上窗,只聽顧惟星“啊”地叫喚一聲,忙蹲**查看。
顧惟星還抱着他的腿,額頭上沾着幾點鐵鏽,眼睛紅紅的,馬上要淌出淚來。戚菏扔掉手裏的報紙,擡手勾住顧惟星的下巴,後者仰起臉,額頭上紅了一片。
這排窗戶有些年頭了,窗戶上的細小零件全都生了鏽,戚菏剛剛關窗戶的動靜又大,有個松動的釘子順着掉了下來,正好砸顧惟星額頭上。偏偏他還顧着要扶住戚菏,手抱着沒有松,只皺着眉頭狂眨眼。
戚菏蹲在桌子上仔細檢查顧惟星額頭上的傷,他輕輕用指腹抹去鐵鏽,還好沒出血,只是這一片紅也夠他愧疚了。顧惟星皮膚白,軍訓完曬黑的膚色也恢複得差不多了,這一片紅挂在腦門上,相當紮眼。
顧惟星眼裏泛着淚花,伸手想要揉眼睛,被戚菏一下兒拍開了。戚菏手指撫上他泛紅的右眼,小心吹了吹,問:“眼睛裏進東西了?”
顧惟星本想點頭,奈何腦袋被戚菏按住,便小聲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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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裏滿腔委屈,戚菏覺得心髒如火車碾過,喉嚨口發緊般難受。他小心檢查顧惟星的眼睛,呼呼吹着想讓對方好受一些,顧惟星豆大的淚珠往下掉,終于眨着眼将鐵鏽眨了出來。
顧惟星自覺沒那麽難受了,又想伸手揉,戚菏一把按住,問:“再眨眨,還難受我們就去醫院。”
顧惟星已經緩過來了,只是眼睛還泛着紅,他松開戚菏的手,覺得剛才的一舉一動都難為情,別過臉去不再理會戚菏。
戚菏從桌子上跳下來,顧惟星已經跑着拐出教室門,他心裏莫名煩躁,把書包背在肩上,又拽上顧惟星的書包,邊往教室外跑邊喊:“于清眠,窗戶擦好了,我和顧惟星先走了。”
顧惟星蹲在學校的花壇邊,他覺得自己有些奇怪。他和戚菏一起長大,小時候連洗浴盆都能共用一個,怎麽對方幫他吹吹眼睛,他就覺得緊張和別扭呢?
花壇裏的月季凋零了大半,顧惟星捏着有些枯萎的花瓣,心裏七上八下,他想起戚菏送給他的那朵月季,他把花瓣夾在字典裏,想要做成書簽标本。遠遠望見戚菏朝他走來,在夕陽下笑得那般真切:“星星,別生氣了,請你吃抹茶蛋糕。”
顧惟星想,他好像有點明白女孩子們見到戚菏便臉紅的心情了。
第二天正式考試,顧惟星和戚菏都留在本班考,只不過中間隔着其他幾個同學。戚菏前一天晚上突擊背語文課文,淩晨才躺下,早晨顧惟星叫他,廢了好大勁兒才把人從床上拉起來。
不過還算有成效,顧惟星上學路上抽背的內容,戚菏答得一字不差。這次倆人都在進校門前別好了校牌,面帶兇相的教導主任沒再攔他們,倆人去小賣部買了冰酸奶,吸溜着進教室。
譚想坐在戚菏前面,大爺似的撐着腿,捧一本語文書愁眉苦臉,見戚菏走過來忙道:“你背課文了嗎?”
戚菏點點頭,笑得有些得意,他現在每句古詩詞都爛熟于心,就是黑眼圈都點兒深重。譚想更愁了:“怎麽連你也好好學習了呀!”
戚菏一拍他腦袋,這小子可會冤枉人,他最近別提多熱愛學習了:“因為不想和你同流合污呗。”
倆人你一句我一句差點打起來,還好監考老師進來得及時,才避免一場戰火。
因為要寫作文,語文考試的時間是最長的,占據整個上午。作文內容是“十年後的你”,戚菏看着牆上的挂鐘直撓頭,他餓着肚子想作文,在草稿紙上瞎劃拉,不知如何下筆。
十年,是一字開頭向二字開頭的分水嶺,十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十年可以發生翻天覆地的巨變,又好像什麽都沒變。十年前的戚菏、顧惟星一起咬着棒棒糖數天上的星星,十年後的他們坐在同一考場邊喝酸奶邊想作文題。
戚菏擡頭望見顧惟星的背影,顧惟星低着頭,手裏的筆沒有半分停頓,不知他筆下的十年後,是怎樣一番光景。
戚菏幻想起自己的十年後,他應該蓄起了胡子,大學畢業後找一份普通的工作,每天穿着皮鞋在一堆工作裏周旋。他搬出了父母家,住在窄小的單身公寓,晚上坐在床前對着信用卡詳單發愁。顧惟星住在他隔壁,每天下班倆人一起喝啤酒打游戲,偶爾去一次夜店,被酒吧裏的音樂吵得頭疼,再互相攙扶着回家。
他也許會戀愛結婚,可是對方會是誰呢,如果能一輩子和顧惟星一起生活,他還是不要結婚了。顧惟星會結婚嗎,他那樣的性子,肯定是搞不定女孩子的,可顧惟星和于清眠聊天時,他竟然都插不上話。
戚菏再次擡頭,顧惟星的背影瘦小單薄,寬大的校服襯得人更加清瘦,跟在他身後的小屁孩兒,一點點長大了。顧惟星喜歡小動物,以後他們可以一起養貓,舞着逗貓棒看小貓咪在貓爬架上上蹿下跳,周末的空閑時間,親手給貓咪做營養餐。他腦子裏正計算魚肉和米飯的配比,監考老師無情地報時,離交卷只剩最後半小時。
戚菏奮筆疾書,終于在考試的最後一刻打上句號,他天馬行空胡扯一通,好歹是沒跑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