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去冬來,窗外落葉飛揚,綠油油的樹變成光禿禿的樹,顧惟星在寫題的間隙擡頭望一眼窗外,并不刺眼的陽光照在窗戶上,寒風把玻璃吹得嘩嘩響。

午休時間大部分同學都回家了,有一些在操場上踢足球,顧惟星不感興趣,便沒去。

他盯着試卷上的數學題,怎麽着也想不出合适的解法,伸手想撐懶腰,不小心碰到了正熟睡的佟放。

這星期佟放和他做同桌,倆人一天都說不上幾句話,唯有的那幾句也是早晨佟放沒記單詞,厚着臉皮要顧惟星在默寫單詞時給他抄一抄。

佟放睡眼惺忪地擡起頭,剛要發脾氣,顧惟星小聲地道歉,他又給憋回去了。畢竟以後還得靠這個同桌蒙混過關,他有再大的火也得忍着。

他岔開腿大咧咧地打哈欠,起身準備去一趟廁所,沒成想動作幅度過大,碰到了前面同學的椅子。

佟放前面坐的是個女孩子,平時就心高氣傲,這會兒簡直要跳起來,他對不起還沒說出口就見孟恬恬說:“你別碰我東西。”

佟放一下子火了,辯解道:“我是不小心才……”

孟恬恬根本不打算給他解釋的機會:“什麽不小心,你們這種小混混最愛惡作劇。”

平時班裏同學都在背後說佟放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他十惡不赦的豐功偉績被傳得神乎其神,可從來沒誰當面這麽說過,顧惟星着實為孟恬恬捏一把汗。

佟放“切”一聲:“你長得挺美啊?”

“誰知道你是什麽人,”孟恬恬更氣了,“上次我抽屜裏的鋼筆不見了指不定就是你偷的。”

佟放一聽簡直氣炸:“你這人是不是有毛病,你見我寫過幾個字嗎?”

孟恬恬梗着脖子,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樣子,還認定鋼筆就是佟放拿的。她其實早就想說了,只不過今天剛好能借題發揮。

可傳佟放不學無術的是她,懷疑佟放拿鋼筆的也是她,這怎麽都是說不通的。

佟放莫名其妙被指認成小偷,心裏的一股邪火蹿上來,握緊拳頭想要打人。他揪住孟恬恬的衣領,手上被孟恬恬呲出兩道紅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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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惟星在一旁急得不知該怎麽辦,教室裏就他們三個,他想攔又不知道該怎麽勸,眼看着佟放一拳就要揍上去,着急地拍孟恬恬的肩膀,小聲道:“你別這樣說他。”

佟放和孟恬恬愣住了,都回頭看他,顧惟星一緊張,拽着自己的衣角聲音更小了:“不……不可以說‘偷’。”

佟放先松了手,他剛才是真挺生氣的,見顧惟星的樣子又覺得好笑,氣也順着消了。他不喜歡別人給他貼小混混的标簽,更讨厭這樣被冤枉,可也只會用拳頭解決問題。

本來開學到現在佟放都安安生生地獨來獨往,可謠言止不住,越傳越厲害,全年級都知道二班有個小混混,打架鬥毆不好惹。他這還沒動手,就已經名聲在外了。

他沒想到自己的悶葫蘆同桌會開口,還是幫他這樣一個沒什麽交情的“小混混”。

顧惟星除了戚菏和譚想,幾乎不怎麽跟人說話,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座位上,一副遺世獨立的模樣。偶爾有女生找他來搭話,還會莫名其妙地臉紅。

佟放詫異的同時,又覺得有些可笑。他轉身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牆壁上愣神。

顧惟星沒多想,他覺得佟放沒做過的事,就不應該被指責,“偷”實在是一個不好的詞,即使謠言傳得再厲害,也是要擺事實講道理的。剛才戰火燒得那般旺,他做不到視而不見。

戚菏抱着可樂從教室外進來,顧惟星像是見到了救星:“剛才好可怕。”

他不明所以地将手中的可樂遞給顧惟星,問:“怎麽了?”

顧惟星簡單地把事情敘述一遍,坐在教室最後常年空着的桌子上,擰開可樂仰頭灌進肚子裏,才算緩過來。

戚菏沒說話,他以前沒覺得顧惟星這樣有什麽不好,小星星跟在他身後,有他這個朋友足以。可是越長大他越發現,不是這樣的,顧惟星太過內向,甚至和人交流都成問題。

雖然這種情況一點點地好轉,可顧惟星總有要獨自面對所有的那一天。戚菏又苦惱又欣慰,欣賞顧惟星的正義和勇敢,也深知顧惟星要邁出這一步有多麽不容易。

學校突然宣布高一學生要進行新生體檢,陳又銘傳達這個消息時,教室裏一片嘈雜。

體檢意味着不用上課,而且二班安排的體檢時間在上午第二節 課後,第三節是數學課,八成是趕不上了。

可當體育委員把體檢表發下來時,這股興奮勁兒就沒了。

體檢表上赫然寫着,要驗血。

童銘揚舉着體檢表在講臺上喊:“都把個人信息填好,明天按學號先後排隊體檢。”

戚菏轉頭看向顧惟星,對方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他道:“星星,我跟童銘揚說一聲,到時候你站我後面。”他們倆學號隔了十萬八千裏。

顧惟星從小沒少進醫院,可最怕的就是打針。戚菏還記得,小時候護士姐姐只要一亮出針頭,顧惟星就哭得哇哇叫。

到後來他們大了些,顧惟星不再這麽鬧騰,可一到紮針就全身發抖,戚菏只能将顧惟星護好,顧惟星就一直往他懷裏縮。

戚菏甚至認為,顧惟星現在身體一天天變好,多半是被吓的。

顧惟星點點頭,“嗯”了一聲,心裏怕得要命,面上又不肯表現出來。他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子漢,要是被別人知道怕紮針,不得被笑話死。

這天他一夜沒睡好,翻來覆去地做噩夢,第二天頂着烏青的黑眼圈出門,戚菏以為他又半夜胃疼,唧唧喳喳問個沒停。

顧惟星煩躁地搖搖頭,坐在自行車後座上,困得像小雞啄米。他今天本要騎車,被戚菏攔回去了,就他這個狀态沒出二百米就得撞樹上。

戚菏把書包側邊的熱牛奶遞給他,說:“你先拿着敷一下眼睛。”

顧惟星接過來,手撐着頭将熱牛奶放在眼睛上,暖呼呼的熱流一股股襲來,終是好受了些。

第二節 課下課鈴一響,顧惟星就趴在課桌上裝死人,班裏哀嚎聲和歡呼聲四起,一半歡喜一半愁,顧惟星簡直愁掉了頭。

戚菏粗暴地把人拎起來,從身後托着顧惟星往體育館走,出聲安慰道:“沒事兒,你哥保證不讓你丢人。”

顧惟星垂頭喪氣地沒精神,腳步虛浮像是在飄,全靠戚菏在後面撐着,譚想過來彈他腦門都沒還手。

體檢先測身高體重,最後一項才是驗血。童銘揚在進門時發試管,顧惟星寫好學號揣兜裏,恨不得趁人不注意時扔掉。

同學們整齊地排好隊,一個接一個地量身高,顧惟星望着戚菏的後腦勺,盤算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有一米八。

戚菏量完身高拿着表在一旁等他,顧惟星把鞋拖了站在稱上,有點兒小緊張。他盡量挺直脊背,生怕少算一厘米。等醫生把表還給他,戚菏的腦袋湊過來,看一眼表上的數字說:“我們小星星真長高啦!我也長了!”

顧惟星把他的腦袋推向一邊,說:“你別叫這麽惡心。”

他搶過戚菏手裏的表格,身高那一欄寫着“182”,顧惟星有點兒生氣,憑什麽同飲長江水,戚菏就比他長得快,都怪顧钊良,他每天讓孫姨煲骨頭湯還趕不上。

顧惟星想起骨頭湯的味道,他都快喝吐了。

所有檢查都做得差不多,只剩下最後一項,顧惟星靠着牆根,怎麽也打不起精神。學號在前面的女生好幾個都哭紅了眼,有個女孩子血抽到一半差點暈過去。

顧惟星把手裏的體檢表捏出一片褶皺,戚菏抽完血就輪到他了。他坐下後顫巍巍地把手裏的試管遞給醫生,咬緊嘴唇沒吭聲。

戚菏手裏拿着顧惟星的外套,幫他把衣服卷到手臂最上端,白皙的手臂泛着紅,顧惟星攥緊拳頭,任醫生怎麽說都沒法放松。

他額角冒出一層汗,戚菏在一旁急得沒辦法,将顧惟星攬入懷中,輕輕撫摸對方細軟的頭發,安慰道:“顧惟星,你別看。”

顧惟星靠在戚菏懷裏,眼睛被戚菏捂住,眼前一片漆黑,周遭嘈雜的吵鬧聲更加鮮明,只覺手臂上被螞蟻啃一口似的,接着戚菏便把他放開了。

戚菏手裏拿着棉簽,小心地幫他按住傷口,說:“沒事了。”

顧惟星臉紅紅的,人群中的竊竊私語,他不用聽都知道是在讨論什麽。顧惟星覺得沒面子,當着這麽多人的面,他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他把戚菏的手拍開,想要拿衣服穿上:“走吧。”

戚菏複又将棉簽按住,說:“先別穿,不好好按會變青的。”

顧惟星擰不過他,只好作罷。

後方傳來一聲慘叫,佟放正被幾個人摁在椅子上,表情猙獰地腿腳亂蹬。顧惟星望過去,沒見佟放有半點兒羞愧,反倒朝他做了個鬼臉。

他拎着穿一半的外套,突然覺得好像也沒什麽難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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