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期末考還算順利,戚菏也就考前緊張那麽一小會兒,進考場後倒還自在了。
回校拿成績單那天,戚菏依舊一早跑去池塘邊喂魚,他洋洋灑灑廢掉好幾包魚食,還沒等念叨完,池子裏的錦鯉一哄而散,自個兒快活去了。
戚菏氣得往水裏扔石子,還得被戚謹行笑話:“你好歹也是個高等動物,跟一池子魚置什麽氣。”
顧惟星在一旁直樂,戚謹行今天順道送他們去學校,兩個高中生舒舒服服地吹着空調,坐在車後排喝酸奶。
到班裏時陳又銘還沒來,有幾個女孩子抱在一起抽抽搭搭地哭,估計是要分開去別的班了。戚菏一直心裏打鼓,他不太确定自己答應對方的事能不能做到。
等陳又銘抱着一沓成績單進來,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陳又銘吩咐第一排的同學把成績單發下去,戚菏拿到手時沒敢看,轉過頭去問顧惟星:“怎麽樣?”
顧惟星知道他問的什麽,卻故意不說,只道:“我差游天兩分,他又排第一了。”
戚菏瞥一眼成績單最上面的人名,忍不住吐槽:“你們倆跟退位讓賢似的,輪換上瘾了?”
他将成績單翻個面兒,在一百名附近找自己的名字,的确是一下子就找着了,序號是一百零七。
戚菏有些沮喪地放下成績單,看來又得走後門了。
顧惟星見他這副挫敗的模樣,将成績單攢在手裏往他肩膀上輕輕揮了一下:“你是不是傻,前一百裏又不是所有人都讀理科,還有二十來個去文科班的呢。”
戚菏這才轉過彎來,臉上的烏雲散去,立馬轉晴:“你怎麽不早說!”
顧惟星白他一眼,徹底被戚菏幾乎為負的智商折服。
陳又銘站在講臺上清了清嗓子,這是高一二班的最後一次班會,今天過後,有些同學就要離開二班去別的班級學習了。
他看一眼講臺下坐得端端正正的同學們,突然有些不舍,幾個女生哭紅了眼睛,要離開的男孩子情緒波動倒沒這麽大,但也低着頭一副恹恹的樣子。
Advertisement
好歹同窗一載,沒半點不舍也不可能。
陳又銘望着這一教室的學生,道:“不管以後我還是不是你們的老師,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随時來找我。”
他別過臉去在黑板上寫字,盡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佟放見狀拿課本戳顧惟星的胳膊,道:“你同桌我馬上要滾蛋了。”
顧惟星不解:“我看過你的意向表,你不是學理科嗎?”
佟放沒接話,沉默半晌,才說:“我馬上出國了。”
這下輪到顧維星無話了,看佟放的模樣,不像是自願的樣子,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緩和氣氛,于是向一旁的戚菏求助。
戚菏剛才聽得一清二楚,他之前沒什麽分別的感覺,反正幾個朋友都留在二班,直到佟放說出剛才那番話,離愁別緒才漸漸明晰。
正好陳又銘去走廊上接電話,戚菏把譚想喊過來,四個人面面相觑。
還是譚想先出聲:“那我以後都吃不到那麽好吃的生日蛋糕了。”
戚菏想拿桌上的五三甩他腦袋上。
沒料佟放卻說:“那你去我家哄着我媽做呗,反正沒我煩她,她肯定特無聊。上次生日宴她見着你可喜歡了。”
譚想嘻嘻哈哈的:“我們給你弄個歡送會吧。”
“歡送會多土啊,”童銘揚湊過來,“暑假去旅游嗎,讓佟放包機票。”
佟放忍不住罵髒話:“包你大爺!”
于是幾個少年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譚想叫上游天,一行六人周五出發,坐飛機去青島。佟放還真想包機票,被其他幾個人拒絕了。
到青島時是下午,正值青島啤酒節,幾個人商量着先去黃島,晚上直接去啤酒節玩兒。到酒店時分房,三間房正好倆人一間,佟放嫌棄地和童銘揚進屋,唯二的單身狗差點打起來。
戚菏蹲在地上收拾行李,他包裏全是防曬霜和防暑藥,大老遠背過來也不嫌重。
顧惟星看這架勢往一邊躲,問:“這是不是上次軍訓留下來的藥?”
還真是,反正沒過期,戚菏就全背包裏了。
顧惟星哀號一聲往床上倒,被戚菏提溜起來抹防曬。
青島夏天的太陽熱辣狠毒,顧惟星先前擦過的防曬霜已經被汗水沖得差不多了。他跑去盥洗室草草沖了個涼,出來乖乖地抹防曬。
戚菏擠一捧防曬霜在手上,撩起顧惟星的衣擺往他後背上抹,顧惟星一個勁兒往前躲,戚菏再拉着他的衣擺把人拽回來。
顧惟星小聲抱怨:“穿着衣服曬不到的。”
戚菏不為所動:“萬一你要脫呢?”
誰耍流氓似的在烈日下把自己的衣服扒了,顧惟星白他一眼,索性安安分分地任他折騰。戚菏這才滿意了,将手上的防曬霜全抹完,把人拉到腿上坐好,雙手環上顧惟星的腰,在他頸間嗅了嗅。
溫熱的呼吸在耳側萦繞,顧惟星扭動身子想要掙開,反被抱得更緊。戚菏抱着人往後倒,翻身把顧惟星****,抱着人不松手。
顧惟星被壓得喘不過氣,空調的冷風呼呼吹,卻抵不住心間的燥熱,他伸手推戚菏的肩膀,好半晌戚菏才側身,仍是不肯撒手:“讓我抱一會兒。”
顧惟星放棄掙紮,臉上泛起紅暈,仰頭親了親戚菏的耳垂,戚菏剛要回應,枕邊的手機劇烈振動,戚菏按下接聽鍵,譚想的吼聲差點兒震破他的耳朵:“你倆怎麽還不出來,搞床上去了?!”
戚菏:“……”
華燈初上,啤酒節的廣場上擠滿游客,顧惟星拽住戚菏的衣角,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生怕自己會走丢。
他不太适應攢動的人群,也不喜歡嘈雜的環境,但大家都說要來玩,他也不可能真幹出掃興的事兒,只好跟着一起來。
何況啤酒節請來了戚菏喜歡多年的樂隊,戚菏從家裏就開始期待,興奮勁兒已經持續好幾天。
啤酒節的舞臺搭在廣場正中央,有個當地的民謠樂隊正在熱場,戚菏反手拽住顧惟星的胳膊,拉着他往前湧。
舞臺邊的效果燈照亮流動的人群,空氣裏漂浮的熱浪使人躁動難耐。譚想興奮地跑在前面,找到一個絕佳的觀看位置,正朝他們招手。
場上的氣氛還沒有被完全點燃,舞臺上的大屏幕正在放啤酒節的宣傳片,戚菏拉着顧惟星跑過去,只等自己喜歡的樂隊出場。
天已經完全黑了,玉盤一般的圓月挂在空中,不知何時下起淅瀝小雨。細密的雨點打在戚菏的眼睑,模糊了他的視線。
臺上背着吉他的歌手清亮的嗓音透過雨聲傳入他的耳朵,戚菏有一瞬間的錯覺,他仿佛獨自置身空蕩的廣場,豆大的雨滴從頭頂降落,他像是不确定一般收緊手掌,直到感受到顧惟星炙熱的肌膚,直到對方急切地喊他的名字。
顧惟星拉着愣神的戚菏往廣場旁的商店跑,他們站在商店外的雨棚下,這場突如其來的瓢潑大雨打亂了所有人的計劃。
戚菏看向舞臺中央,音樂還在繼續,潇灑的吉他手甩動肩頭被打濕的長發,有透亮的雨滴從他的指間滴落,骨節分明的手指撥動琴弦,絲毫沒有被來勢洶洶的雨水打擾。
音響已經被拔掉電源,廣場上零星的幾個行人正逃竄着躲雨,只有臺上的樂手紋絲不動,樂聲與雨聲混雜在一起,真切又疏離。
直到音樂停止,戚菏才從這種激烈的情緒中抽離,他垂眸看向身側的顧惟星,**嘴角卻什麽都沒說,任由對方拉着他進了一家啤酒屋。
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舞臺表演被迫中止,幾個少年圍坐在圓桌前,正商量吃點兒什麽。顧惟星湊到戚菏耳邊,小聲問:“你怎麽了?”
戚菏只是搖頭,什麽也沒說,他心裏那點隐秘的渴望重新被激起,指尖被吉他弦磨出的厚繭隐隐作痛,戚菏攥緊手心,指甲陷進肉裏,眼角泛起一絲猩紅。
顧惟星和身側的游天打一聲招呼,起身将戚菏拉到屋外,屋檐邊雨滴連成線滾落,閃爍的霓虹被水光暈開,微涼的風劃過臉頰,顧惟星牽起戚菏的手十指相扣,不管不顧地沖進雨裏。
雨勢漸微,夏夜的雨來去如風,顧惟星踏上舞臺的臺階,示意戚菏往前走。戚菏任由他拉着,好半天才猶豫着踏出第一步。
舞臺上的設備已經被搬走,角落裏的大件也被蓋上雨布,唯有一盞聚光燈還閃着光。戚菏站在舞臺中央,身前是空無一人的廣場,曾幾何時,他也潇灑地站在舞臺上,不似現在這般無所适從。
一年前的夏天,也是這樣一個雨夜,戚菏剛加入一個志同道合的青年樂隊,當時樂隊貝斯手退隊,正缺一個貝斯,主唱看他年紀小,本來還不同意。
可是樂隊有一場很重要的演出,一時找不到合适的替補人選,只好讓戚菏暫時頂上。那是戚菏第一次上臺演出,滿心歡喜,滿懷期待。
戚菏站在主唱身邊,看他肆意快活地撥弄吉他,溫柔的嗓音從話筒傳出,場下的觀衆一片沸騰。
中場休息時,主唱接過一位粉絲遞過來的礦泉水,仰頭喝下後再沒能發出聲音,戚菏眼睜睜看着身邊的人倒下去,咳得雙目猩紅,頸間青筋暴起,額角的冷汗随風滾落。
那瓶水裏被人動過手腳,主唱的嗓子一朝被毀,原本清亮的嗓音變得沙啞難聽,再也唱不了歌。
他幾次三番地想,如果當時他出聲制止又或者多留一個心眼,結果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他親眼目睹自己的隊友倒下去,卧在地上痛苦掙紮,卻又毫無他法。
戚菏低頭看鞋邊的一攤泥水,往事歷歷在目,他再沒上過舞臺,也再沒碰過貝斯。那是他心底的結,只要一碰,那些混亂慘烈的畫面就如排山倒海而來,壓得他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