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顧钊良徹底住進了醫院,一時間蒼老得不成樣子,人也消瘦得空剩一副骨架。
顧惟星每天三點一線地跑,家、學校和醫院,沿途有幾棵樹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他找陳又銘說明情況,特批不用再去晚自習,下午放學後就去醫院陪着。
醫生說顧钊良最多能撐半年,可大半年過去,他還安然地躺在病床上,偶爾出太陽時,顧惟星會推着輪椅帶他去醫院的小花園曬曬太陽,如果精氣神足,顧钊良能拉着顧惟星聊上好長一段時間。
顧惟星本就獨立,現在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以前辦理住院手續還會緊張,現在已經成為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和醫生談話時也不似曾經那般沉默寡言。
歲月催人成長,苦難促就堅強。不管好與壞,日子該怎麽過也還是得怎麽過下去。
這天孫姨熬了雞湯送來,他在顧家工作多年,現在顧钊良病倒了,也忍不住嘆息命運弄人。
顧惟星将雞湯盛到小碗裏,一勺一勺喂給顧钊良喝,顧钊良喝完小半碗,沒什麽胃口想要躺下歇一歇,戚菏就拿着便當盒風風火火地跑進了病房。
他成了這間病房的常客,休息時間必定來轉一轉,有時候何茜蓮讓他捎些吃食,罵他別總打攪病人,也囑咐他多陪顧惟星說說話。
戚、顧兩家作為老鄰居,能照應的都盡量照應,何況戚菏如此殷勤,恨不得天天往醫院跑。
戚菏進門先問好:“顧叔叔好,”然後揚一揚手裏的盒子,“我媽切的水果,您嘗嘗?”
顧钊良道過謝,勉強吃兩塊兒,便躺下歇息,揮手讓他們小年輕該幹嗎幹嗎,不用管他。
戚菏是來找顧惟星補習的,實則借着補習的由頭溫存一會兒,顧惟星每天連軸轉,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笑容變得更少了。戚菏別的忙幫不上,只想盡可能讓他開心一些。
生活已經夠苦了,只能學會苦中作樂。
他們坐在病房的偏廳裏,顧惟星攤開書,準備給戚菏講題。高二下學期接近尾聲,學業水平考試在即,戚菏一塌糊塗的文科再不補一補,成績單上的分數必定慘不忍睹。
戚菏倒是一點也不急,他拿出書包裏的巧克力奶霜蛋糕,道:“你先嘗嘗,我最近特努力,有認真背書的。”
顧惟星便笑了,他知道戚菏想哄他開心,這家蛋糕店生意火爆,不排半個小時隊連蛋糕影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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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分食一個蛋糕,戚菏只舀兩口做做樣子,剩下的全留給了顧惟星。
歷史書上的大部分重點戚菏都背過一遍,顧惟星一一抽查,很少有他答不上來的。顧惟星已經夠累了,要兼顧學業和父親,戚菏不想他再為自己擔心,每天六點準時起床,先站在院子裏背一陣書再和顧惟星一起去學校,顧惟星有時候住在醫院裏,他們便在醫院門口會合。
為期三天的學考,師大附中挂上橫幅,祝學子們旗開得勝。
雖然師大附中的學生大多不存在及不了格的問題,但門門優秀有些難,畢竟大部分學生都有偏科的困擾,總有那麽一兩門不上道的。
顧惟星和戚菏分在同一考場,只不過一個坐靠窗一個靠走廊。學考對顧惟星來說輕輕松松,考到一半就能都做完,以往的考試再怎麽着他都不會做完就睡覺或者提前交卷,可最近實在太累,剛做完他就趴桌子上睡着了。
戚菏還剩下兩個大題,瞥一眼那頭已經趴下的顧惟星,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空調溫度太低,他會不會着涼。
于是下一堂開考前,戚菏翻出一件襯衫,讓顧惟星睡覺時披上。這未免有些太惬意,監考老師本想多一句嘴,見是顧惟星後換到別處轉悠去了。
顧惟星是學校裏的紅人,雖然平時學生演講和發表感言從來都是更大方娴熟的游天上臺,但優秀的人鋒芒總是蓋不住的,顧惟星幫學校拿的獎項越來越多,成績又是一頂一的好,漸漸地老師學生們都知道高二有這麽號人物,偶爾茶餘飯後還會閑聊兩句。
三天考試結束,顧惟星馬不停蹄地趕去醫院,顧钊良最近臉色紅潤不少,護工正推着他在花園裏曬太陽。
花園裏有一桌病友在下棋,顧钊良就待一邊悄悄看,偶爾在心裏吐槽兩句,笑意堆在臉頰上,心情很好的樣子。
正是大中午,一天中日照最烈的時候,他身上的病號服染上一層汗水,卻坐着不肯回去。顧惟星走過去,将手裏的棗糕遞給他:“爸,我去城西頭買的,你嘗一個。”
父子倆窩在太陽底下嘗棗糕,絲絲甜意席卷味蕾,卻不知道這樣的幸福還能維持多久。
晚上回家前,顧惟星幫顧钊良捏好被角,輕手輕腳地退出病房門,被站在走廊拐角的戚菏吓一跳。
戚菏将人攬在懷裏,在他耳邊哈氣,直到電梯門打開才松手。
顧惟星坐在自行車後座上,虛攬住戚菏的腰,街邊的每一處景色他都看過太多遍,如果有可能,他寧願從沒來過這條路。
到家了,戚菏不急着回去,在顧家的院子裏納涼,他們一人抱半邊西瓜蹲在臺階上,用勺子舀着吃。戚菏把自己這半邊最中間的那一塊塞進顧惟星嘴裏,問:“甜不甜?”
顧惟星點頭,嘴角還殘留着西瓜汁,眼睛笑彎成一道月牙兒。戚菏想多看他笑笑,不停逗他,腳下沒留神,還踩死一朵小野花。
夜裏只餘蟲鳴,顧惟星撥弄床頭的捕夢網,他最近噩夢纏身,戚菏非要在他床頭挂一個,也不知道今晚會不會好一些。
學考過後沒多久,戚菏便得去北京學習專業課,直到高三考完藝考才能回來。他一去就是好幾月,着實擔心顧惟星的狀态,也擔心如有突發狀況顧惟星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走之前,戚菏特意找來他哥,千叮咛萬囑咐,讓戚謹行一定多幫幫顧惟星,再忙也得常去醫院看看。
戚謹行被他煩得不行:“我好歹也算他半個哥哥,還用得着你叨逼叨?”
戚菏連連點頭,您說什麽都對,我不在千萬別讓顧惟星無依無靠。
收拾行李時戚菏疑心病再起,又跑去煩譚想、游天和童銘揚,他們幾個朋友都知道顧惟星家裏的情況,不用戚菏說也會多照應。
戚菏咬着冰淇淋嘴欠:“游天,你以後別發揮那麽好,顧惟星第一你第二的時候,你不也挺樂呵。”
游天氣得差點兒掀桌子:“你他媽有病?”
他和顧惟星還是輪換着當第一,不存在誰讓誰,鬥來鬥去鬥出革命友誼,還挺好玩兒。
戚菏被罵完清醒了,沒準兒顧惟星也好鬥,不過還是不放心,譚想這個弱雞只會嚷嚷,打架根本不行,在二班還得靠童銘揚。
于是他深情款款地對童銘揚道:“兄弟,以後就靠你了!”
童銘揚被他看得雞皮疙瘩掉一地,也想掀桌子,不過還是答應了:“放心,誰欺負我兄弟我肯定第一個上,顧惟星打別人我也幫着打。”
戚菏無語了:“你見過顧惟星打別人?”
他家星星可是五講四美好少年,怎麽可能主動動手欺負人。
戚菏瞎折騰一圈,終于踏實了,繞路去醫院陪顧惟星吃了頓飯,回家胡亂地塞行李,忙活到深夜才睡下。
第二天去機場,這次換顧惟星來送他,戚菏頂着黑眼圈,脖子上還挂着顧惟星送他的U型枕,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綿羊。
候機大廳裏人聲鼎沸,他們靠在角落裏消磨異地前最後的時光。
戚菏這兩年還在蹿個兒,站在顧惟星身前能擋住他人的視線,把顧惟星嚴嚴實實地環在牆角,以至于沒人注意到這邊。
顧惟星整個人都沒什麽精神,分別對他來說已不是新鮮事,但每一次的難過并沒有絲毫減退。
他捏住戚菏的衣角,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看,半晌只說出一句:“下飛機給我打個電話,好好照顧自己,我也好好的。”
戚菏不太信:“你能好好的嗎?”
顧惟星點頭。
他接着道:“那笑一個。”
顧惟星便笑了,可笑得實在太勉強,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似的。
戚菏更加舍不得走,可飛機即将起飛,他再不進去可能得上廣播尋人。他不管不顧地把顧惟星壓在身下親吻,顧惟星急于回應他,咬破了戚菏的嘴唇。
一股腥味兒在口腔裏彌漫開,他們卻顧不上那麽多,厮磨啃咬,抓緊最後的時間在對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這個吻實在太兇,松開時顧惟星眼睛紅紅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離愁別緒填滿心房,一滴熱淚奪眶而出,緩緩滑落跌進戚菏的手心。
戚菏輕柔地吻去他眼角的淚花,嗓音已然哽咽:“不許哭,等我回來。”
戚菏費力地拽開顧惟星攥緊他衣角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安檢口。顧惟星跌坐在地上,眼見戚菏消失在視線的盡頭,眼淚開閘般往下淌,顧不上旁人異樣的眼光,號啕大哭起來。
世界天旋地轉,他孤身一人踏上回家的路。
盡管那是只有一個人的家。
作者有話說:
今天我能擁有新評論嗎,不能的話只能抱着顧惟星一起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