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戚菏在北京的這幾個月,倆人只能電話聯系,有時深夜戚菏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電話那頭的顧惟星說着說着已經睡熟,他卻始終舍不得挂電話,平穩的呼吸聲從聽筒傳來,心底的思念更添一層。

又是一年白茶花開。

戚菏的歸期将近,顧惟星每天摘一朵白寶珠放在顧钊良的床頭,希望他看到花心情會好一些。

顧钊良躺在病床上沒了生氣,卻還是硬撐着多陪顧惟星一些時日。有幾次醫生下達病危通知書,顧惟星站在走廊裏如臨大敵,透過小窗口望向正在病房裏忙碌着搶救的醫生護士,腿腳發麻瀕臨絕望,顧钊良卻又奇跡般地挺過來。

高三課業繁重,顧惟星待在醫院的時間并不多,有時候他想多待一會兒,顧钊良便擡手催他回去。醫院的氣氛壓抑沉悶,實在不是個學習的好地方。

顧惟星摘完最後一朵白寶珠,戚菏回來了。

那天譚想在機場挂了個橫幅,其他幾個人都不太想認識他,戚菏出來被列隊歡迎,他丢下行李先抱着顧惟星轉了一圈兒。

顧惟星又瘦了些,抱着都硌手。戚菏心疼得直顫,回家的路上翻出背包裏的北京特産,一直往顧惟星嘴裏塞。

高考倒計時一百天,師大附中舉行百日誓師大會。

這天高三的家長一同前往禮堂,戚謹行請了假,給顧惟星當一天家長,何茜蓮牽着自己兒子的手,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

開完家長會一起去醫院,顧钊良坐起來,說兩句話嫌累又躺下,精氣神被病魔消耗得所剩無幾。

顧惟星站在一邊始終沒吭聲,病房門被敲響,顧惟星走過去開門,來人是陳垣鶴。

陳垣鶴一頭白發,臉上寫滿滄桑,卻比病倒的顧钊良有精神多了,他走到病床前嘆口氣,道:“我來看看兒子。”

老人家把顧钊良當親兒子對待,知道他無父無母,所以格外心疼這個曾經的女婿。陳薇當年執意要出國,他第一個站出來反對,可還是沒能留住去意已決的女兒。

顧钊良顫顫巍巍喊一聲“爸”,耗盡力氣說不出多餘的話,只能躺着任由眼淚往下淌。

陳垣鶴把顧惟星拉到偏廳,說:“你媽媽過一陣就回來,這樣好歹也有個照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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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惟星沒什麽反應,只點頭說“好”,他說不上怪罪,畢竟父母已經離婚,陳薇沒有義務要來照顧前夫。

可他畢竟是陳薇的兒子,顧惟星時常想,陳薇撇下他的那一刻,就沒有哪怕一丁點不舍嗎?

陳薇回國是半個月後,顧惟星放學來醫院看一眼,見到許久未見的母親,卻想不出該說什麽。

陳薇還是老樣子,幹練冷傲,妝容永遠精致,神情永遠鎮定,她想給顧惟星一個擁抱,但是被顧惟星躲開了,就這樣臉上也沒有絲毫的慌亂感。

母親回來後,顧惟星有更多的時間專注學習。醫院有護工照應,家裏的家務還是孫姨在做,陳薇雖然不會照顧人,但肯放下工作回來,他已經很感激了。

離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顧惟星狀态算不上多差,但着實不太好。倒計時的數字一天天變小,戚菏每天上完學校的課程還得回家上一對一補習,偶爾戚謹行不忙了也來關照他,這大概是他十七年裏最刻苦的一段時光。

周末這天戚謹行大發慈悲給戚菏放了個假,戚菏在房間一蹦三尺高,顧惟星帶着書來找他學習,他非得拉着人聽他新創作的曲子。

顧惟星忍着聽完問:“做題嗎?”

戚菏不想做,于是道:“我媽新買了多肉,帶你去看看。”

樓下陽臺上擺着大花架,何茜蓮正澆水施肥,顧惟星興致缺缺地看一會兒,心裏對自己養死的那幾盆多肉默哀三分鐘。

何茜蓮澆完花還得上班,背着包站在門口換鞋,叮囑倆人別玩得太瘋,戚菏表面上答應,心裏巴不得何茜蓮快點兒走。

等大門一關,戚菏便抵着顧惟星在牆邊親吻。他這一陣兒都快憋瘋了,上課看顧惟星一眼都能看出黃色廢料。

顧惟星差點兒撞倒一邊的花架,下意識回應戚菏如火般的熱情。唇舌相抵,理智被抛在腦後,顧惟星的衣擺已經被戚菏掀起一角。

大門被人從外面打開,何茜蓮本要回屋拿文件,看到這一幕後站在門口驚慌失措,忘了要挪動步子。啪嗒一聲響,鑰匙掉落在地板上。

戚菏猛然回頭,不安地看向自己的母親,同時用力抓住身後人的手。

顧惟星抖得厲害,等待其他人回家的時間裏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犯,戚菏在他手上勒出紅印,緊緊攥住仿佛要确定什麽一般,顧惟星喊疼也沒松開。

屋子裏靜得出奇,沒有誰欲開口。何茜蓮用紙巾抹去眼角的淚,堵也堵不住,戚友琛交疊着手坐在沙發上,亦是一言不發,戚謹行皺着眉,上下嘴唇相碰卻沒發出聲音。

顧惟星是愧疚的,他覺得自己對不起這一屋子的人,他們待他那般親近,他卻要拐走人家的兒子。甚至何茜蓮一個小時出門前,還問他是否想吃黃桃蛋撻,下班回家給他做好送過去。

他內心糾結,掙紮,百般煎熬。

戚友琛長嘆一口氣,陰冷着道:“先把手松開。”

戚菏梗着脖子要反抗,手上的力道更甚一分,顧惟星卻從中掙開了,他反手抓了個空。

戚謹行趕忙開口打圓場:“星星先去醫院陪顧叔叔,戚菏回房間去,好好反省。”

他朝戚菏使眼色,企圖對方能安生點兒。戚菏應聲,抓住顧惟星的衣袖,顧惟星終是動了,他從齒間擠出一句“對不起”,任由戚菏拉着朝門的方向走。

戚菏把顧惟星送到門口,又看着他出門走遠,背影裏盡是難過和自責。

戚菏關上門,來到沙發前,挺直的腰脊下彎成九十度,深深地鞠了一躬。他顫着聲音斟酌措辭,最後只餘下一句:“別怪他,是你們兒子犯渾。”

戚友琛冷哼一聲,沒有立刻表态,戚菏如熱鍋上的螞蟻,又似刀尖行走的劍客,他琢磨不透家裏人的态度,要打要罵也好,對他冷嘲熱諷,甚至将他趕出家門,他都可以受着。

可是顧惟星怎麽辦,顧惟星現下不能再受半點刺激。他第一次感到這般無力,他口口聲聲說着愛,說要護人一世周全,到頭來,卻什麽也不能做。

戚友琛拿起手邊的茶杯砸過去,茶水四濺,茶杯掉在地上,碎了個徹徹底底。

戚菏被關在房間裏反省,他站在門邊聽樓下的動靜。起初靜得可怕,後來有争吵和暴呵聲,似乎又有茶杯被摔碎,然後重歸安靜。

他從豔陽高照站到月明星稀,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但心裏卻沒幾分底氣。戚菏琢磨不準父母的态度,戚友琛從來沒當着他的面兒摔過茶杯,今天卻一連摔了好幾個。

戚謹行過來敲門叫他去吃飯,語氣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戚菏邊琢磨邊下樓,走完最後一個臺階也沒探出大哥的态度。

餐桌上只有兩大盤水餃,戚菏餓得頭暈眼花,卻犟着不肯落座。

大人們臉色都不太好,沒誰動筷子,何茜蓮哭得眼睛一片紅腫,險些又落下淚。她央求道:“戚菏,先吃飯好不好?”

戚菏仍站着不動:“你們別難為他。”

戚友琛冷哼一聲,扶住哭哭啼啼的何茜蓮,恨不得拿筷子敲戚菏的頭。他将戚菏趕回房間,讓他想明白了再吃飯,明顯是嫌他礙眼。

戚菏餓着肚子回到房間,房間裏竟然連半塊餅幹都找不到,本想拿手機給顧惟星打個電話,一掏口袋才想起來手機被沒收了。

戚菏站在牆邊發呆,忍不住地想顧惟星現在在幹嗎,是不是也沒有好好吃飯或者在擔心他。戚菏越想越急,套上外套準備不顧一切地沖出去找他,房門卻被打開了。

這次來的是戚友琛,雖然沒給他好臉色看,手裏卻端着一盤餃子,調的蘸醬也是他愛吃的。

戚友琛把盤子放在桌子上,道:“還挺能折騰,我以為你餓暈了。”

戚菏咬一口餃子,囫囵吞棗似的:“謝謝爸。”

戚友琛卻不領情,靠在桌子邊不理他,等戚菏吃完才開口:“別刺激你媽,要不是你媽攔着我非抽你一頓不可。”

戚菏連忙點頭,這會兒吃飽了有力氣,問:“媽媽還在哭嗎?”

戚友琛沒忍住踹他一腳,讓他磕頭謝罪去。

戚菏乖乖去了,好生哄着,何茜蓮情緒穩定許多,其實也就是被吓的,哪個媽看到自己兒子壓着一個男人吻不得吓一跳。

何茜蓮用冰袋敷紅腫的雙眼,看戚菏欲言又止的模樣,問:“還有什麽事?”

戚菏斟酌着開口:“媽,你們能同意嗎?”

何茜蓮許久沒說話,再開口時語氣裏滿是無奈:“不能同意又怎樣,你個倔脾氣還能放手?”

戚菏肯定是放不開的,只會攥得更緊。

他心生愧疚,語氣也變軟幾分:“謝謝媽。”

何茜蓮哭累了,別過臉去不太想理他,戚菏輕聲帶上房門,再邁步子時輕松許多。

這件事情注定要有一方妥協,何茜蓮剛撞見時沒控制好情緒,到頭來想戚菏也沒犯什麽大錯,只不過是有些劍走偏鋒罷了。戚友琛縱使再生氣,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他們接受過良好的高等教育,游歷各國,并不是古板的人,可這些事真正落到自己的子女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社會的鄙夷,法律的不認可,以後可能面臨的重重難關,誰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選一條相對輕松的路。

可他們也知道,以戚菏的性子,棒打鴛鴦只會物極必反,最後鬧得無法收場。父母愛子心切,從來都不是等量級的對手,只好繳械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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