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二天一早,顧惟星起得早些,先去了一趟醫院,再趕到學校參加考試。

開考時間是九點,倒也不怎麽趕。

臨別前,顧钊良揮着手對他說“高考加油”,顧惟星總覺得有些不安,這種不安有點不太說得上來,總之很怪異。

上午的理綜考試有一定難度,昨天很多學生數學考得不理想,所以今天考場氣氛也變得更緊張,不過顧惟星沒什麽太大的緊張感,還算能應付得過來。

戚菏就比較慘了,考完垂頭喪氣的,話也不怎麽說了。

下午考英語得提前半小時到考場,何茜蓮早一個月就幫忙訂好了學校旁邊的酒店,這樣中午休息的時間能長一點兒,不用趕時間。

倆人在酒店餐廳吃完飯,便回房間歇着。何茜蓮訂的雙人間,可戚菏非得和顧惟星在一張床上擠着。

雙人間的床比較小,兩個大男人擠在一起有些局促,顧惟星拼命往床的邊緣挪,戚菏卻也跟着往這邊挪動。

顧惟星忍無可忍地推他:“你過去點兒。”

戚菏偏不,他伸手搭在顧惟星的腰上,反而挨得更近:“抱着睡。”

顧惟星沒辦法,只得任由他抱着,不過房間裏的空調效果不錯,擠在一起倒也不熱,倆人直到何茜蓮打來電話才醒。

從酒店走去學校不過幾百米,陳又銘依舊堅守在校門外發準考證,每發一張再說一句祝福語,直到手裏所有的準考證都發完才松口氣。

他第一次送考,比校門外站的家長還急切,現在一座泰山從肩膀上挪走,終于可以歇一歇,也算是圓滿完成一樁使命。

陳又銘當了三年班主任,完完整整地參與到二班學生三年的高中生涯中,感情自然更加深厚。他靠在欄杆上和一同送考的老師閑聊幾句,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不似前幾堂考試的壓抑,英語考試開考前大家都頗為放松,畢竟考完意味着徹底解放,不管結果如何,高中生涯都就此畫上句號。

走廊裏人潮湧動,顧惟星站在安檢隊伍的末尾,在戚菏上樓前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将自己手裏的水筆遞過去,道:“我們再換一次。”

Advertisement

戚菏笑着接過,摸摸他的頭:“好。”

戚菏從自己的文件袋裏抽出一支筆遞給顧惟星,像是交換信物,鄭重其事地塞給他,還用筆碰了碰。

顧惟星沒再說什麽,他手裏攥着戚菏的筆,莫名的不安再次湧上心頭,臉色也不太好看。但他怕影響戚菏的心情,于是什麽都沒說。

然而戚菏怎麽可能毫無察覺,他靠在走廊的牆上,輕輕捏了捏顧惟星胳膊上的軟**,道:“別瞎想,考完我陪你去醫院。”

顧惟星點點頭,催促他快些上樓,又忍不住盯着他健步如飛的背影出神。

考完英語,同學們魚貫而出,個個兒都喜氣洋洋,已經有同學開始商量暑假去哪兒旅游了。家長們站在校門口翹首以盼,辛苦難熬的高三生活告一段落,新的旅程即将開始。

學校門前的這段路被堵得水洩不通,戚菏拽着顧惟星跑過一條街,才成功坐上車,馬不停蹄地往醫院趕。

沉悶壓抑的陰天,顧惟星望着越來越近的白色高樓,腳下一頓,突然沒了上前的勇氣。醫院大廳裏彌漫着一股消毒水味兒,顧惟星看着一層一層往上升的樓層數,懸着心越來越慌亂。

終于到達指定樓層,顧惟星沒等電梯門完全打開便沖出去,走廊上的醫護人員來回穿梭,不遠處的病房內,病床上已經蓋上一層白布,陳薇憔悴地坐在門外,房間裏的醫生正在撤呼吸機。

顧惟星扶着牆沒再挪動步子,顫巍巍地往下倒,戚菏眼疾手快地撈一把,他上前一步擋在顧惟星身前,擋去他的視線,輕聲喚他:“星星……”

顧惟星沒有反應,不哭也不鬧,兀自蹲在牆角,看着對面的一片白牆發愣。他早上走的時候明明還好好的,可現在說沒就沒了。

陳薇終是起身,走過來将他撈起:“星星,你先回去。”

顧惟星仍不動,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足夠的準備來面對親人的離去,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心境的起伏卻是他控制不住的。

一次次的病危顧钊良都咬牙挺過來,可最終還是沒能逃過死神的魔掌。

他晃悠悠地起身,陳薇已經在和助理商量事宜。陳薇肩頭的發絲淩亂地散落着,臉上的疲憊也沒能蓋住,顧惟星第一次見她這般失态的模樣,就連語氣也沒了平時的幹練。

陳薇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情緒一度崩潰。

回首那段十多年的婚姻,顧钊良對她甚是包容,她個性強勢,又不喜束縛,不是一個好母親,也沒能做一個好妻子。

被利益熏心,被私情左右,但顧钊良從沒抱怨過什麽。就連離婚時,她執意要走,顧钊良都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她想起初遇時,也是在這樣一個炎熱的夏天,學校花圍裏的栀子花開得正盛,她焦急地在噴泉邊尋找食堂飯票,一個唯唯諾諾的男生走上前,拿着一疊飯票詢問她是不是在找這個。

陳薇連個正眼都沒給,僵硬地說謝謝,顧钊良卻腼腆地笑着。後來顧钊良時常找她一起自習,大學圖書館裏小情侶紮堆,別人都會調情幾句,顧钊良只顧着給她講化學題。

顧钊良的公司剛剛起步,一個一窮二白的小夥子,每天靠鹹菜和饅頭過活,卻還是會記得給她買她喜歡的果醬面包和水果糖。

往事歷歷在目,她終是辜負和虧欠對方。

陳薇消沉片刻,繼續處理眼前的一堆麻煩。顧钊良生前叮囑,一切從簡,他沒有其他親人,幾個要好的朋友送他最後一程,亦是滿足。

顧惟星被戚菏拖回家,仍是愣着,縮在沙發的一角不吭聲。趁戚菏回家拿晚餐的空檔,把自己鎖在漆黑的房間裏,一聲不吭。

戚菏急得團團轉,試圖砸門最終失敗,他幾乎央求:“星星,你把門打開。”

顧惟星蹲在門邊,手裏捏着顧钊良最後一次給他買的香草巧克力,味道依然不對,他以後可能也不會再吃了。

他把頭埋進膝蓋裏,肩膀不住顫抖,無聲地落着淚。

外面是戚菏有力的砸門聲,咔擦一聲,門被打開一條縫,暖黃的光線從縫隙中擠進來,照亮顧惟星臉上縱橫的淚水。

戚菏松一口氣,手裏的鋼絲掉落,他蹲**抱住木讷的顧惟星,輕輕撫拍他單瘦的脊背。顧惟星尋到一絲暖源,用力抱住,他幾度崩潰,淚水止不住地往下落:“我沒有爸爸了。”

戚菏将他摟得更緊些,幾乎要勒疼他纖細的腰肢,一滴熱淚滑落,戚菏沉聲道:“你還有戚菏。”

葬禮安排在一周後,殡儀館裏禮堂裏舉行了一個小型儀式,來的不過數十人。陳垣鶴拄着拐杖,堅持到火化後才在保姆的攙扶下離開。

顧惟星一周沒怎麽進食,臉也毫無血色,每次都要戚菏逼着才肯吃兩口,從墓園下來的路上,幾乎要暈過去。

剛下過雨,這一段山路濕噠噠泛着水光,如果不是戚菏一直在身後扶着,顧惟星恐怕要直接跌下去。

他跟着戚菏回家,何茜蓮吩咐保姆把飯菜熱一熱,顧惟星累得眼皮直打架,被戚菏拽上樓後粘床就睡。

連日的失眠多夢,顧惟星整個人又瘦一圈,整個人如同散去魂魄的行屍走肉,空靠一具瘦骨嶙峋的軀體支撐。

戚菏守在床邊,蹙眉看他幹裂的嘴唇,輕輕摩挲他的手指尖,想把人提溜起來痛罵一頓,又實在是狠不下心。

何茜蓮将熱好的飯菜送來,叮囑戚菏一定勸他吃一些,再這樣下去,估計得送醫院。顧惟星本就身子弱,胃病也一直沒好多少,這麽熬終究不是辦法。

戚菏将房間的窗簾拉開一些,坐在床邊細細勾勒顧惟星的臉部線條,他沒忍住捏捏顧惟星沒多少肉的臉蛋,怕給人弄醒又及時停手。

窗外的陽光打在顧惟星的鼻梁上,他緩緩睜開眼,迷迷糊糊地去抓戚菏的手,戚菏柔聲問:“怎麽了?”

顧惟星搖頭,什麽都沒說,夢裏他獨自一人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裏,驚醒時沒忍住抓戚菏立在跟前的手,晃神間才發現只是夢一場。

戚菏将人撈起來抱在懷裏,道:“吃點兒東西好不好?”

顧惟星小聲答:“嗯。”

戚菏環抱他坐在床邊,将床頭櫃上的碗拿在手裏,一勺一勺喂給他,許是餓得狠了,顧惟星吃得特別香。

直到戚菏要将一口青菜往他嘴裏送,顧惟星偏過臉一個勁兒躲:“不吃空心菜。”

戚菏好生哄着:“聽話,就一口。”

顧惟星乖乖吃進嘴裏,皺眉咬兩口囫囵吞下,再擡眼時依舊不肯碰勺子。他掙紮着要起來,卻被戚菏扣在懷裏,本也沒多少力氣,掙不脫便噘着嘴鬧脾氣。

戚菏放下勺子,将手指放在顧惟星人中處,道:“星星,挂茶壺。”

顧惟星露出久違的笑容,張嘴在戚菏手指上狠狠咬一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