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高考前的最後一次模拟考試,試題難度要比平時簡單許多。考完便是五一小長假,不過三天的假期壓縮為兩天,就這同學們也心滿意足了。

這幾次的模拟考試完全按高考規格要求,一個考場三十人,這次戚菏在理科四考場,他之前藝考耽誤了太多時間,不過文化線也比其他同學低一些,考起來就相對輕松。

然而這份輕松也是靠平時的努力堆砌而成,戚菏再怎麽不着四六,也不會拿高考開玩笑,這是人生的第一個分水嶺,很大程度上決定未來的方向。

顧惟星的壓力就要大上許多,雖然他面上不顯露,但戚菏能感覺到他周身氣場的變化。高考的重壓推着每一個人往前走,顧惟星站在頂端,多少人想要攀上去,守擂比攻擂更難。

考完戚菏心情大好,買兩杯冰淇淋奶茶,攬着顧惟星回家去。

兩天後是顧惟星十七歲的生日,陳薇訂了一個大蛋糕,在病房裏給兒子慶生,顧惟星有一瞬間的錯覺,感覺回到很久以前的小時候,一家三口圍在一起其樂融融。

他許完願望吹蠟燭,燭火跳動,顧惟星伸手想要抓住将滅的火苗,卻只剩一縷白煙。他切一小塊蛋糕給顧钊良,顧钊良勉強吃一些,剩下的放在床頭的矮櫃上。

顧钊良已經很久沒有正常進食,喝一口湯都能反胃,每天靠營養液吊着一口氣。但他仍是笑着,吃掉大半塊生日蛋糕,最後一次陪兒子過生日。

今年的夏天來得有些早,這會兒已經暑氣逼人,傍晚夕陽紅透半邊天,戚菏蹲在顧惟星家門口拔野草。

淺綠色的汁液染綠手指尖,一大片野花也被他糟蹋完,顧惟星才映着夕陽走過來。他手裏還拿着蛋糕盒,生日蛋糕最大的那一塊,顧惟星留給了戚菏。

顧惟星找出鑰匙開門,戚菏在一旁催促:“快點兒,我快熱死了。”這種大熱天他放着空調不吹,非得蹲在屋外等人,大概是戀愛上頭了。

等進屋,戚菏就迫不及待地要展示自己的禮物,他指揮顧惟星:“你閉上眼,把手伸給我。”

顧惟星乖乖照做,戚菏從褲兜裏拿出一個絨布袋,将裏面裝的紅繩翻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套在顧惟星纖細的手腕上,顧惟星感覺到手腕上的重量,睜開眼發現是紅繩串聯的轉運珠。

戚菏有些窘迫地撓撓頭:“好像有點難看,我編來編去這是最好看的一次。”

他根本不會編繩子,在首飾店軟磨硬泡地讓櫃員教他,回來後一大捆紅繩編廢一半,實在是盡力了。

顧惟星搖搖頭,很是喜歡:“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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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菏見他沒嫌棄,頓時又信心十足,解釋道:“這是轉運珠,我編了三顆,我的那份好運氣也給你。”

顧惟星笑着答:“那我以後的運氣肯定無敵好。”

戚菏也笑:“是宇宙無敵地好。”

這條手繩顧惟星一直戴在手上,直到後來磨損發白,放在抽屜裏寶貝地收好。

六月七日,高考正式開始。

顧惟星最後檢查一遍文具和身份證,背着包出門了。陳薇從後面追出來,遞給他一個透明的水杯,裏面裝着蜂蜜水,道:“星星,別有太大壓力,加油。”

顧惟星沖她笑笑,轉身走了。

今天戚謹行親自送他們去考場,戚菏和顧惟星坐在後座,莫名有些緊張。不過從陳又銘手裏接過準考證時,這種緊張感也随之消失了。

考場外圍着大批翹首以待的家長,戚菏拽着顧惟星進去,這會兒樓前的警戒線還拉着,他們的考場在同一棟樓,不過不在同一層。

樓前的學生三三兩兩,氣氛倒也談不上壓抑,畢竟大家一起走過高三的時光,眨眼間走到高考的臨界點,這一切頗有些不真實。

這天是個沉悶的陰天,考完語文下了一場瓢潑大雨,不過校門還沒開雨就已經停了。校門外踮腳張望的家長們更為心急,有些站在石墩上,只盼着自家孩子早些出來。

戚謹行任勞任怨地給兩個小孩兒當司機,在路口等得煩了,下車抽根煙的功夫戚菏便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戚謹行看他這模樣,應該是還不錯,于是問:“這是穩了?”

戚菏還沒嘚瑟到那個程度,不過今天的默寫他全都默出來了,後面做題時心情好,連經常跑題的作文也穩穩當當。語文這道大坎,他送算是邁過去了。

他心情頗好地答:“也就還行。”又問,“中午吃什麽?”

戚謹行含着笑:“老戚親自下廚,星星也一起呗。”

顧惟星本要拒絕,戚謹行又道:“我出來時碰到孫姨,她給你爸送飯去了,你過來一起熱鬧。”

顧惟星便應下了。

自從戚家父母發現他們早戀的事情以後,顧惟星就沒再去蹭過飯,他有點兒不太好意思。

沒成想剛到戚家,何茜蓮就熱情地招呼他:“星星快來,剛出爐的蜂蜜蛋糕,但是只能吃一個,你戚叔叔正做糖醋裏脊呢。”

何茜蓮還是如從前那般,沒有半分異樣,顧惟星覺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

餐桌上擺着滿滿一桌子硬菜,戚菏每個嘗一點兒,覺得他爸也開始偏心顧惟星。

何茜蓮問起自家兒子作文有沒有跑題,戚菏拍着胸腹保證,字數夠、扣題準、立意新,何茜蓮不太信,搬出他小時候的豐功偉績,戚菏氣得差點兒摔筷子。

小學三年級,老師讓同學們回家寫一篇日記,戚菏抓耳撓腮寫了三個小時,最後獲得了在全班同學面前念自己日記的“殊榮”。

他捏着皺巴巴的日記紙,讀道:“我叫戚菏,爸爸姓戚,媽媽姓何,爺爺姓戚,奶奶姓何……”

全班同學發出銀鈴般的笑聲,戚菏鬧了個大紅臉。

戚菏不想念了,一直罰站到了下課。

作文還有後半段——

我有一顆小星星,他總是跟在我身後,小小的,我會一直保護他。

戚家沒有食不言的規矩,大家相談甚歡,戚友琛手藝是極好的,下廚的次數不多,但廚藝沒有絲毫的退步。何茜蓮一直熱衷給顧惟星夾菜,自己都沒怎麽顧上吃。

中午午休時,顧惟星抱着戚菏床頭的玩偶熊消食,道:“何阿姨可真好。”

戚菏望向他微眯的眼睛:“等以後過門,就該叫媽了。”

顧惟星白他一眼,被這句話臊得一中午都沒怎麽睡。

下午考完數學,戚菏先回家,顧惟星改道去醫院看望顧钊良,顧钊良精神頭好了些,說想吃小巷口的鮮肉馄饨。

他住院以來還從沒提過什麽要求,顧惟星跑去買來,擔心外面的肉不幹淨,但也沒多說什麽。

父子倆湊在病床前,各吃一碗馄饨,顧钊良沒什麽力氣,吃得很慢,但還是堅持要自己吃,他吃兩個再喝口湯,便說飽了,靠着靠墊靜靜地等顧惟星吃完。

馄饨個個兒皮薄餡大,倒是真的很鮮美。顧惟星吃完收拾好,顧钊良便拉着他說閑話。

顧钊良臉上沒什麽血色,說話也慢吞吞,卻比前些日子好許多。他回憶起顧惟星小時候,總是帶着許多虧欠,說着說着險些要落淚。

他沒能做一個好父親,終日忙于工作,和兒子相處得最多的一段時間,竟是臨終前待在病房的光景。

顧钊良從小在孤兒院長大,性格溫吞且安靜,沒少被其他孩子欺負。他發誓要出人頭地闖出一片天,後來成為孤兒院唯一的研究生。

回首最初創業的那幾年,一路艱辛地走來,遇上陳薇時也以為能厮守到老,沒料這段婚姻沒多久就變了質,最後難堪收場。

初為人父時也曾欣喜若狂,他不想自己的兒子過清苦的生活,以為只要衣食無憂,顧惟星就能快樂長大,于是更加努力、日以繼夜地工作,卻忘了陪伴才是最重要的一環。

顧钊良從小就是無父無母的野孩子,沒有參考系又是第一次做父親,難免手足無措,縱使他深愛着自己的孩子,卻不知該如何表達。

在父親這個角色上的失敗,現在想來也帶着諸多遺憾。他有些無力地抓住顧惟星的手,輕輕摩挲:“爸爸知道,自己并不夠稱職,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星星,你恨也好怨也罷,爸爸都受着。”

顧惟星沒答話,他不恨也不怨,可如果說徹底釋懷,談何容易。無數個害怕和恐懼的黑夜,無數次生病痛苦掙紮捱到天明,這一道道傷痕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抹平。

顧钊良蒼老得完全變了樣,消瘦的身形躺在病床上,透出一份落寞。

許是累了,顧钊良合上眼,聲音也更輕:“星星,我們從來沒問過你喜歡什麽,現在想來,是太獨裁了。以後大學選個自己喜歡的專業,朋友和戀人也一樣,只要是你喜歡的,爸爸都同意。”

他說完便要睡下,沒等顧惟星回應,就小聲打起呼嚕。

顧惟星如鲠在喉,無聲地說一句“謝謝”,輕輕合上了病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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