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正當一天最熱的時候,太陽高旋,萬裏烏雲,也不見一絲兒風,屋子裏也是悶熱的。躺在樹下的涼椅上,手搖折扇,身上僅着一件單衣,即便這樣,趙和安仍覺胸口郁結一絲燥熱之氣。

睜眼坐起,端了旁邊用井水鎮過的綠豆湯,一飲而盡,那股清涼順着喉管從胸口一路蔓延至腹下,便覺整個人都舒爽不少。

放下碗,複又躺下,不覺腹诽,可惜了這綠豆湯的味道差了些。但沒辦法,負責飯食和家中雜事的劉嬸前日辭工回家去了,趙四的手藝自然是差許多的。

唉!趙四平日負責的事已夠多,如今還要兼顧劉嬸的事,忙不忙得過來不說,他也做不好,當真不是長久之計……

夏日午後正是好眠時,樹下陰涼,烈日透不進來,胸中燥熱之氣消除,躺着躺着,趙和安的意識漸漸昏沉,到最後迷迷糊糊就睡過去了,這一覺睡了有多半個時辰。

自夢中睜開眼,趙和安身上出了一層薄汗,手上的扇子早掉在了地上,右手微扯了下領口,遲疑片刻便移開了,俯身撿起地上的扇子,輕搖慢扇。

黃昏時分,暑氣漸漸散去,在家憋悶一天,趁此時候,正好出去轉轉。

趙和安所在的村子叫趙家村,村中約摸有五十多戶人家,大半為趙姓,只零星幾戶外姓人家。趙和安家有兩百多畝良田,平日裏租給村裏人種,只留下幾畝由家中長工做。

自父母相繼離世後,趙和安便不常與村裏人交往,偶爾碰見了也就打個招呼。但村裏人好些人租着他家的地,他看着又和氣,遇到年成不好的時候也不為難,甚至主動削減一些租子。久而久之,原先因為他驟然冷淡而常在背後說些閑話的人漸漸也沒了。

人大多這樣,若自己得了好處,也就不好意思再做些沒得惹人厭的事。

趙家村的人不壞,又得了趙和安的好,自然見面三分笑。男人們倒還好,沒那麽多話,婦人就不同了,茶餘飯後,沒個事做,可不就是閑聊了。內容左不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這其中,趙和安的婚事自然也被說起。

雖說大夏朝的人普遍成婚較晚,但一般女子哥兒也都在十八歲以前嫁人,男人大多也是在二十歲以前,像趙和安這般拖到二十五還沒個消息的人就十分少見了。

“要我說,這趙秀才也是可憐,偏偏是個克親人的命,不然,像他這樣的條件,只怕連娃娃都有了,也不至于到現在還打個光棍。”

“可不是嗎?誰讓他命硬呢?父母沒了不說,就連原本跟他定親的那家女兒,聽說也是大病了一場,險些去了,虧得人家父母心疼女兒,及時退了親,這才躲過這一劫。”

“這可是怎麽說?”問話的是一個較為年輕的婦人,嫁到趙家村不過幾年,卻是沒有聽說過這些。其他嫁到趙家村時間不長的人也都沒怎麽聽過,是以皆是好奇的望向那個說話的嬸子。

那嬸子望了周圍一圈,沒其他人,就圍着河邊洗衣的一群婦人,這才開口:“要說這趙秀才呀,原本是咱們這村裏最令人羨慕的一家。這村子裏各家都沾親帶故的,他父母為人又和氣,對村裏人也十分照顧,因此各家的關系說起來也不錯。”

Advertisement

說到這,幾個年長的婦人許是想起一些舊事,不免心下唏噓一番,嘆了一口氣才又繼續道,“這趙秀才家裏就他一個,父母對他也十分寵愛。原本日子過得好好的,可誰料,他父親出門時竟好巧不巧地遇到山匪,丢了性命。沒多久,他母親也生病去了。他母親剛死,就有與他定親的那戶人上門來退親,一說,人家說他命硬,好端端的女兒忽然就生了大病,父母心疼女兒,也只能背着罵名前來退親。也是奇了,退親後,那女兒竟還真的慢慢好了。如此,可不就傳他命硬,克親嘛。”

衆人聽完,都深以為然,心裏果真信了此言。

“趙秀才,出門啊?”才在背後說完人家的別人的閑話就見着了人,不免有些不好意思,臉皮薄些的便不怎麽講話,臉皮厚的就跟個沒事人一樣,照常笑開了花跟趙和安打招呼。

趙和安喊了幾句嬸子大娘,完了便打算離開。哪想到這些大娘們這般熱情,竟全不顧他的冷淡,拉着他就說起成親的事。

“趙秀才,你今年都二十五了,親事可不能再拖了。要我說啊,早些成親,生個娃娃才是正經。我跟你說啊,我娘家妹妹的小閨女,今年十六,人長得又标志,家事還利落,縫補做飯樣樣精細,真是沒得挑的。方圓百裏那都是有名的……”

“得了吧,趙秀才,你可別聽她胡吹,這姑娘好倒是好,但不好的你怎麽沒說……”

“那姑娘怎麽就配不上他了,他這個年紀,還頂着克親的命,要不是如此,人家還瞧不上他呢!”

……

說着說着就吵了起來,甚至趙和安離開的時候還聽後面的人在說。後面的話趙和安聽到了一些,自嘲地笑了笑,也沒往心裏去。

擺脫那些嬸子後,趙和安沿着河岸慢慢走着,心中想着剛才的事,那些大娘說的也不無道理,他确實該成親了。不過即便是動了成親的念頭,趙和安對她們介紹的那些人還是敬謝不敏的。他以前一個同窗,媒人介紹時倒是樣樣好,也确實娶了個貌美佳人,但也忒能吃,再加上衣裳首飾的花銷,還嬌滴滴地,說也說不得。不行,他那麽窮,養不起養不起。

而且,一想到當初他那個未婚妻,趙和安心裏就不得勁,理智上他想的開,但情感上他放不開。可笑他當初還以為那姑娘真病了,真心實意地覺得愧疚。呵!不過是個想攀高枝兒的,結不成親,好聚好散便罷了,偏要睬他一腳,坐實他命硬的傳言。

當真惡毒!

女子就罷了,他是怕了,若是個哥兒總應該好些。

所以,為何以往那些媒婆沒一個成功說動趙和安的,完全就是會錯意了啊!至于你要說哥兒生育艱難,那又不是不能生,他不強求,能給他留個後就行了。

等過些日子,先尋個媒人打聽打聽,若有合适的早些聘了回來。想到這,不免又憶及家中那攤子事,這兩日的飯菜也就勉強下口,換下的衣物沒人漿洗,還是得再租個人。

趙和安心中想着事,腳上卻沒停,不知不覺間越走越偏,四下裏見不到一個人。他面前是一處拐角,再往前走上幾步,聽得一陣拍打衣物的聲音。趙和安順着彎拐過去,便見着河邊上一個人正坐在一塊大石上漿洗衣物。

從這角度只能看見一個背影,那人一頭長發高高紮起,身形比之一般男子削瘦不少,兩條腿分開,褲子挽至膝蓋,露出的一截小腿又白又細,鞋子甩在了岸邊,一雙腳泡在河水裏。

哥兒!

趙和安猛然反應過來,慌忙轉身,自己剛才還盯着人看了那許久,委實不應該。

聽到身後的響動,河邊的人立刻回頭看了一眼,匆匆起身,抹下褲腿,穿上鞋子。

“這位……”只一個背影,又不是相熟的人,于樂心認不出人也不奇怪。

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停了,于樂心也搭了話,趙和安便知身後人是整理好了,回頭欲道歉。一張清秀的臉映入眼簾,眉心一顆殷紅小痣,雙眼水潤有神,鼻頭秀挺,唇淡而粉。

粗粗掃過,趙和安便不敢再細看,唯恐被當做孟浪之人,低頭賠禮道,“這位小哥,在下無意間闖入此地,擾了小哥清淨,還望小哥見諒,原諒則個。”

于心樂盯着人看了半晌,瞧着趙和安極為正經的模樣,不由樂了,“噗嗤”笑出了聲,“這地方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我難道還能不許旁人過來,你闖便闖了,有什麽好抱歉的。”

聽着于樂心的輕松口氣不像是裝的,趙和安心中松了口氣,擡頭與人對視一眼又迅速離開,欲開口再說,卻被于樂心先搶了話頭。

“趙秀才無需多在意,也不消說什麽,你這文绉绉的話語我聽着也不舒服,也別拿你讀書人那套說法出來大呼小叫的。我一個鄉下小哥兒,沒得女子那般講究,不虛你那套。”

一通話說下來,趙和安原就不好直言的話語,此時更是無從開口。他有預感,若他現在說什麽自己看了他的小腿,毀了他清白的話語,面前的小哥兒絕對會暴起揍他一頓。

“……”張了口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半天沒個聲兒,最終也只憋出一句“你認識我?”

說完自個都覺得尴尬,這重點抓的。

于心樂卻沒覺出他的窘迫,瞧了瞧他身上穿的,細棉青衫,衣擺袖口皆繡了紋飾,道,“也不能算認識。不過趙秀才鼎鼎大名,在我們村也是個名人,雖沒見過,但你這一身打扮,氣度,說話語氣,旁人見了,只需稍加推測便知道了。”

“原來如此。”趙和安作恍然大悟狀。

客套幾句,兩人之間也沒什麽話好說的,于樂心便要離開,“我的衣物已經洗完,家中還有許多雜事,就不陪趙秀才閑話了。”

走幾步,于樂心又轉頭,話語裏帶着促狹,道,“還有,你的頭發亂了!”

趙和安聞言驚愕,蹲下身子借着喝水照一照,果然有些亂。頓時,窘迫不已。對着河水理了一陣,總算齊整了。

打理好頭發之後,趙和安也有心思觀察周圍了,看看清淨又涼快,是個好地方。

面前的河水緩緩流淌,趙和安一手抓着衣擺拿了又放,放了又抓起,反複幾次,終是抵不住心癢,利落撩起衣擺紮在腰間,挽起褲腿,脫掉鞋襪,學了于心樂方才的模樣,一屁股坐在大石板上,伸腳沒入河水中。沒了人在,形象問題早被趙和安放一邊去了,再看他此時行事,哪裏還有方才的端重模樣。

河水表面還浮着微微暖意,到裏漸至冰涼,由溫到冷的差距讓趙和安突然一抖,打了個顫。少片刻,習慣了水裏的涼意,趙和安便覺出惬意與舒爽了。

心道,這小哥兒倒是個會享樂的,尋了這麽一處好地兒。突又想起什麽來,一拍自個腦袋,懊惱道,“真是傻了,竟是忘了問人的名字。自己的身份漏了個全,卻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

複又覺出人家的哥兒身份,搖頭釋然道,“算了算了,若真貿然問一個哥兒的名字也不妥。”

天色漸暗,看着快到吃晚飯的時間,趙和安起身收拾一番往家中走去。

到家,遠遠地便瞧見趙四坐在門檻上,應是在等他,走到近前,趙四也看見趙和安了。

“老爺回來了,飯菜已經做好,就擺在堂屋。”壯實的黑小夥臉上挂着憨笑,起身招呼道。

趙和安邁步往堂屋走,對着身後的趙四擺手道,“你也去吃飯,不必管我。”

到了堂屋,往桌上一瞧,頓時消了一半食欲。

到坐下後,瓷碗中的飯黏黏糊糊的,不僅加多了水,還煮過了頭,一股子焦味。再一看桌上的菜,一碗水煮青菜,一盤涼拌黃瓜。

這下是沒了一大半食欲。

唉!趙和安嘆氣。此刻也沒法子,對着賣相還不錯涼拌黃瓜夾了一筷子,味道雖一般,但至少是合格了。好歹是就着菜吃了半碗飯,剩下的便叫趙四收走了。

飯後,拿了衣物去浴房淨洗,換了身幹淨衣物,便又拿着扇子到樹下躺着,夜間的涼風拂過面頰,望着夜空中繁星點點,耳邊是各色蟲鳴聲。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