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1)
今天,唐醫生繼續和思靖讨論在新加坡的生活, 順着思靖說自己今天是乘坐地鐵來的, 唐醫生慢慢問起她想知道的細節。
“在新加坡公交十分便利,現在還挺流行共享自行車, 不過你在美國那麽多年,應該更傾向開車吧?”唐醫生微笑地詢問。
提起開車, 原本放松的身體突然有些緊繃, 思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嘗試用話語掩飾:“城市裏開車很麻煩吧,經常塞車,還難泊車,公交更便利, 而且環保。”
“說的也是。”唐醫生點點頭:“回來以後你完全沒開過車嗎?”
思靖低下眼神,含糊地點點頭, 心裏暗想, 不止回來以後, 車禍以後自己就沒碰過車子了。
唐醫生靜靜注視思靖,結合了她目前發現的性格特質,沉吟了一下, 繼續試探:“那麽久沒開了,你覺得自己還會開車嗎?”
思靖故作鎮定地擡起頭, 看着唐醫生微笑:“其實啊,我在新加坡沒車子可以開呢。”
“沒關系,我可以借你我的車子, 讓你試一試。”唐醫生繼續微笑,病人要上套了。
“不好吧,碰壞了我賠不起。”思靖繼續找借口。
“碰壞了不需要賠。” 唐醫生的笑容更大了。
“太久沒開,生疏了,而且車那麽多,危險。”思靖就快詞窮。
“自動檔的,只需要踩油門和剎車,很快上手。”唐醫生臉上的笑容好刺眼,思靖別開眼神逃避和她對視的必要,只聽她慢悠悠地說:“還是你其實不敢開車?”
思靖拒絕回答。
唐醫生抛出能讓思靖心動的條款:“如果你能開上超過一小時的車,立刻通過這項心理測試。”
這條件很誘人,思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輕聲問:“那麽簡單?”
唐醫生點了點頭,笑着說:“嗯,就是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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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有了思靖坐在副駕駛上體驗公路驚魂的故事。
她甚至沒有勇氣坐上駕駛座操控車子,當時唐醫生笑得和善說:“那你坐在副駕駛上重新熟悉一下,下一次會面才由你來開車。”
思靖勉為其難答應了,卻沒想到情況比她想象中糟了那麽多。
其實當她看到唐醫生的紅色馬自達,思靖就覺得很不自在。
這一年多來,她掩飾的很好,身邊的人車子不外乎黑色或銀色,幾乎沒人察覺到她對紅色和深藍色的車子有着深深的恐懼,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車子如果還是SUV的話,她打死都不會上車。
因為,披着這些顏色的鋼鐵,就是取走旭顏性命的儈子手。
這次游車河的結果糟糕透了,思靖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昨天她把自己鎖在家生氣,故意錯過了與唐醫生的預約,這是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方式。
至少她是這麽想的,但唐醫生其實早料到她不會來,畢竟她已摸透了這位病人的性格。
面對她完全無法面對的事情,思靖唯一能想到的好辦法只有逃避,越遠越好。
所以這些年,陳醫生時刻對小家夥實施緊迫釘人,不是沒有道理的。
躲避在家時,她的郵箱裏進來一封新郵件。
收到體檢報告後,第一次和心理醫生見面又那麽順風順水,心情大好,這只快樂的小鳥立刻和生育診所初步聯絡以敲定植入卵子的日期。
卻沒想到第二次會面會這樣告終,而生育診所則回複說,診所的知名醫生會在十二月中旬後放一年的長假,如果之後想做試管嬰兒,會由另一名醫生接手,詢問思靖是否願意。
當初她和凱璇千挑萬選找上這家診所就是沖着這位醫生而來,等到一年後?
太久了。
看到這封郵件後,離十二月中旬只剩下不到四周,時間上的緊迫感立即撲面而來。
時間大神真是個令人抓狂的家夥,別人都說人最耗不起的就是時間,确實是這樣沒錯。
所以,隔天思靖又厚着臉皮去和前臺預約。
聽見林醫生明天要來,唐醫生倒是有些驚訝了,這性格溫吞的人怎麽那麽快就鑽出牛角尖了?
得好好問問,唐醫生笑着想。
聰明絕頂的唐醫生沒費什麽勁就從思靖口中問出關于生孩子的事情,為了表示想幫助思靖的決心,她承諾一周見思靖三次,而思靖則承諾無論多害怕或者多讨厭唐醫生,她都不能找借口不來。
想象中坐在空調房裏聊人生哲學的心理治療并沒有實現,思靖覺得自己回到年輕時天天去學車考駕照的苦逼日子。
她花了一周的時間,才從副駕駛挪動到駕駛座,這還是唐醫生特意去找了個朋友換了輛白色雷克薩斯讓思靖開的前提下。
第一次,思靖只敢在停車場裏開,在同一層轉悠了半小時後,停車場的保安适時出現停下思靖的車子,對兩位女士循循善誘。
“對不起,停車場不允許練車。”保安對駕駛座上那滿頭大汗的女士說到,女士繃緊了臉,想了一會兒才小小聲說:“我找不到停車位。”
保安往不到二十米外的三個空位望了一眼,遲疑地說:“找不到停車位嗎…?”
思靖繃着臉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努力睜眼說瞎話:“剛才那裏還有車的。”
保安見她的臉已經紅了,非常識趣地點頭:“現在有位置了,請您停過去吧。”
為了證實自己心中對女司機的唾棄,保安“盡責”地在原地觀看,想必要的時候自己再去拯救這停車技術無藥可救的司機。
令他驚訝的是,思靖一氣呵成地把車子退入了停車位,然後迫不及待下車,連鑰匙都沒拔,就直直往電梯口跑,逃得無影無蹤。
當晚回去後,她在睡夢裏再次重溫了車禍現場。
兩天後,她們的車子終于上路了,但駕駛座上的思靖明顯非常焦慮,眼神警惕地觀察路上所有車子,像在防賊似的。
速度稍微快些的車子接近她時,她抓着駕駛盤的力道非常大,連指節都白了。
第三次試駕時,有輛紅色SUV以高速接近,思靖被吓得冷汗直流,整個人都不好了。
回到家後,她脫力地躺在大床上,想這位心理醫生真的太變态了,要不我就裝病下周不去了?
但一想到孩子,再想到陳醫生那卓越超群的研究成果,還有對唐醫生的承諾,思靖又變得乖乖的了。
雖然,她真的沒法控制自己的思緒,每晚都做惡夢。
又是新的一周,今天唐醫生的紅色馬自達再次擺在思靖面前,看着眼前這輛車,思靖頓時腿軟了,本能想要求饒,卻被唐醫生推入駕駛座裏。
保安小哥從熒幕上看到這兩位面容熟悉的女士,換了輛車繼續在大廈停車場裏玩繞圈圈的游戲,臉頰上的肉直抽抽。
這年頭真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連停車場也能玩!真是太過分了!
思靖從後視鏡看到同位保安又趕來後,趕緊踩下油門往出口去,免得自己又得面對非常尴尬的情況。
唐醫生在副駕駛上笑得肚子疼。
這樣的插曲很好地轉移了思靖的注意力,今天她開的不錯,而後一次會面,她已經能開車超過一個小時。
見她如此,在第二周的最後一次見面,唐醫生找來了一輛紅色SUV。
思靖默默繞着這輛車轉了一圈,腦海裏不停回放這輛車以高速直直往她沖來的記憶。
她在車蓋處直面車子站了整整一小時,同個盡職盡責的保安孜孜不倦地再度出現,以為今天能逮到她,卻被唐醫生給拉走了。
很久以後,思靖才提起勇氣坐到駕駛座上,獨自一個人用龜速把車子開到了大馬路上,兜了一圈就回來。
第三周的第一次見面,思靖看見這輛嶄新的深藍色SUV後,無聲地流了一臉的淚。
同一款車子,就是這樣的一款車子,追着那輛紅色SUV狂奔,最後卻朝思靖和旭顏撞了上來,生生奪走她女兒的性命。
為什麽,為什麽有些人就不把別人的命放在眼裏呢?
那倆少年很快要被放出來了吧?
他們能重新融入社會,但我的旭顏卻不能重新回到人間!
這一天,唐醫生并沒有要求思靖開車,她陪伴思靖站在熱烘烘的停車場裏整整兩個小時,直到思靖哭夠了,對無辜的車子好一頓拳打腳踢後,她們才重新回到唐醫生的辦公室。
臨走前,她讓思靖做好心理準備,兩天後的見面,思靖要開的車子是車禍當天她開的那個型號。
她還要求思靖給她發一張旭顏的單人照。
因為唐醫生給了暗示,思靖看到車子時,心裏沒激起任何波瀾,只是在唐醫生打開後車座時,有點驚訝。
唐醫生把旭顏的照片打印在A4紙上,貼在了車禍時她坐着的位置。
思靖緩緩地坐上駕駛座,跟着掏出手機,播放旭顏當時最愛聽的歌曲,Let it go。
Let it go, let it go
Can't hold it back anymore
Let it go, let it go
Turn away and slam the door
I don't care what they're going to say
Let the storm rage on
The cold never bothered me anyway
眼前忽而幻化出嘉惠和旭顏角色扮演冰雪奇緣裏的場景,她們蹦蹦跳跳地告訴雙方家長,這首歌叫做:你想不想來堆雪人。
旭顏比嘉惠小兩歲,自然由她來扮演Anna,她蹦蹦跳跳地跑到緊閉的木門前,叩叩叩,唱到:“你想不想來堆雪人?來吧,我們一起出去玩。”
這部電影她們四人陪着寶貝們看過,大家一致贊同劇情姬情四射,尤其是結尾,想歪點就是重口味的姐妹情啊。
說完後,弘榆和思靖的眼神一致飄向一起玩耍的嘉惠和旭顏,嘉惠很好心地幫小旭顏把積木組裝好,見姐姐那麽厲害又對自己那麽好,旭顏十分奔放地趨前親吻姐姐的臉頰。
兩位媽媽驚得眉毛直跳,兩位媽咪卻淡定地在一旁握手,欣钰笑着對凱璇說:“肥水不流外人田,看來二十年後我們成為親家的希望很大。”
“嗯,這主意不錯,義結金蘭後又結婚,親上加親。”陳醫生笑着回答。
思靖和弘榆的額頭同時出現三條黑線,敢情最重口味的人在這裏。
歌曲已經循環播放很多次,小醫生終于回過神來。
“抱歉,我走神了。”思靖低聲表達歉意。
“沒關系。”唐醫生笑得和煦,柔聲詢問:“能跟我說說你剛才在想什麽嗎?”
思靖重複了自己剛才所想的,唐醫生了然地點點頭:“觸景傷情,這是人類的自然反應。”
為了幫助思靖更好地克服心魔,唐醫生要求思靖天天都來見她。
她們開着空調在車裏聊天,一開始聊旭顏,聊着聊着自然會聊到陳醫生,唐醫生問思靖為何看見陳醫生會感到愧疚,畢竟那場車禍思靖并沒有錯,她是個受害者。
思靖支支吾吾很久後,難得唐醫生不追問,她讓思靖明天來的時候再試着告訴她。
思靖心裏有個答案,但她一直無法說出口,唐醫生只是坐在那,靜靜地等待。
今天這一小時在沉默中度過。
接着另一天又在沉默中度過。
今天她倆依舊安靜地坐在車裏,唐醫生在心裏琢磨是否該換個方法,她覺得自己和思靖已經很接近問題的根源了,打鐵要趁熱,她覺得不該錯失良機。
突然,思靖開口了,聲音十分暗啞:“不敢面對陳醫生,因為,因為旭顏是我害死的。”
說完這句話,思靖的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聲淚俱下地把律師在庭上說過的話,以及自己用玩具車演練的細節通通告訴唐醫生。
唐醫生聽後沉默了,輕輕拍着思靖的背後,柔聲安慰她。
臨走前,她笑着給思靖布置作業。
她讓思靖明天無論如何一定要開車帶她去外頭兜風,停車場是個很無聊的地方。
經過那麽多天的适應,再加上說出埋藏在心裏最黑暗的過去,思靖今天整個人輕松不少。
又想到唐醫生忍了那麽久終于忍不住抱怨停車場很無聊,她特意開車帶着唐醫生去市中心那裏繞着天際線轉,別說,新加坡的城市景觀還是非常有看頭的。
她們說說笑笑了一路,最後在停車場裏把休旅車停好時,思靖忍不住誇贊唐醫生的大膽:“你膽子真的很大,好多次我邊開邊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情緒崩潰,你還能氣定神閑地坐着。”
“不是我膽大。”唐醫生笑着搖搖頭:“思靖,這是因為我相信你。”
“我們認識才不久啊。”思靖迷惑地眯眯眼。
“應該說是相信你的性格吧。”唐醫生繼續展露美麗笑容,輕聲說:“你是個把別人排在自己之前的人,也就是說,你會盡最大努力照顧并保護好所有人。”
思靖的臉色漸漸嚴肅,在唐醫生的注視下,很久後才輕聲說:“可是我保護不了我的女兒。”
唐醫生輕輕搖頭,目光堅定地對思靖說:“不是的,思靖,你當時所有的行進路線,都是為了保護旭顏,但很不幸的,誰都沒想到還會出現第二輛車。”
淚水充盈思靖的眼框。
好心辦壞事,倒不如什麽都不做,至少不會出現噬心的愧疚感。
“而這也是你無法當醫生了的真正原因,你怕自己的參與反而加速了病人的死亡,對嗎?”說完後,唐醫生銳利的雙眼緊緊抓住思靖的視線。
很久以後,思靖才輕輕點下頭,以幾不可聞的聲音問:“如果人都有一死,那作為醫生的我們到底想要幹什麽?在世間扮演上帝嗎?”
唐醫生搖搖頭,柔聲說:“你心中已經有個答案。”
低頭從包裏掏出一封信,遞到思靖面前,唐醫生笑着說:“重新當個醫生去确證你心裏的想法吧!”
唐醫生看思靖默默接過通過測試的推薦信,忍不住在心裏感嘆,外科醫生就是不一樣,雖然心情那麽激動,但接過信件的手還能穩如泰山。
眼前這位如果願意從醫,絕對是世上所有孩子的福音。
忙了一天,終于能在辦公室坐下來悠閑地喝口奶茶,美娟的手機響起提示音後,她點開思靖剛發過來的圖片。
看清楚後,她興奮得差點蹦起來,還好,在最後一秒鐘,她突然記起自己手中正握着的這杯甜飲。
險過剃頭啊,她差點為自己引來恐怖的螞蟻大軍。
啊,天大的好消息應該和別人分享才對!
她長按住照片點了轉發,選了讨厭的情敵為收信人後,在發送出去的前一秒,她突然想起思靖說:“越少人知道越好,要是拿起手術刀壓力一大時我又想逃避呢?在确定一切上正軌之前,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守秘密,好不好?”
自己可是答應了思靖要保守秘密,說到要做到。
險過剃頭啊,她差點就食言而肥。
雖然遠在中國,但韓桐依舊非常努力和思靖保持聯絡,短訊電話視頻每天風雨不改,可以說她是那個陪着思靖走過所有心理療程的人。
小黃與小蔡看桐姐每日不中斷地聯系拒絕了她的人,都心疼不已,唏噓感嘆為何上天不給桐姐一個好歸宿,那麽好的女人還要落得單戀別人的境地。
今天,林醫生倒是反常,親自給桐姐打電話來了。
小蔡握着手機,看着熒幕上顯示的備注“可愛小笨蛋”,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擡頭往會場中央望去,鎂光燈全鎖定在場中最耀眼的女人身上,桐姐今天貌似心情不錯,看得出來嘴角的笑意十分自然,更是引起媒體們推搡搶拍。
小蔡朝天嘆了口氣,不是不想把手機交給桐姐,只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這會兒他要是敢往混口飯吃的攝影大哥們中間擠,小身板恐怕得散架,無奈之下,唯有替桐姐接電話。
“喂?”
“桐桐!…呃,你不是韓桐。”思靖的語調從興奮高亢俯沖至低音。
“林醫生,我是小蔡,我說你這差別待遇忒明顯了 ,聽見我的聲音就有氣無力的。”和林醫生混熟了,小蔡也喜歡調侃林醫生。
“原來是小蔡啊,我還以為桐桐的手機掉了呢。”林醫生不好意思摸摸後腦勺。
“桐姐在忙呢,讓我幫她保管手機,待會兒我讓她給你打電話好麽?”小蔡笑呵呵地說,思靖當然樂意,兩人又侃了幾句才挂斷。
正在擺拍的韓桐,眼角餘光瞄見小蔡拿着她的私人手機講電話,略一思忖,直覺這個點打這通電話的應該是剛見完心理醫生的小醫生。
她果斷收起迷倒衆生的笑容,猛按快門的攝影大哥們見狀,明白韓桐被拍得不耐煩了,非常有默契轉向旁邊等着被鏡頭垂愛的品牌模特兒們。
不過韓桐的專業素養還在,耐住性子配合品牌推展會的繁複流程,當然小蔡機靈地過來給她遞紙條說小醫生會等你回電也起到了安撫作用。
出席完活動,桐姐一上車便拿過自己的手機給小家夥打電話。
“喂~~~思靖~~~”韓桐百轉千回的語調讓小蔡整個人不自覺哆嗦了,韓桐用眼刀削了他一層皮,小蔡害怕地抱頭鼠竄,寧可躲到車外面狂吹呼嘯北風替桐姐的女幹情把風,也不要在暖融融的車廂裏被塞滿一嘴狗糧。
“桐桐!我通過啦!”思靖顯然非常興奮,就差跳到沙發上蹦蹦跳跳,不能怪她,這封同意書等于她重新開啓燦爛人生的金鑰匙呢。
“恭喜你寶貝,你最棒了,愛你哦!”韓桐笑着說道,嘴上占盡了便宜。
“耶!”思靖太興奮了,平常都不準韓桐叫她寶貝或說愛的,今天耳朵聽到的好話就當作錦上添花。
“我明晚要飛美國,已經和醫生約好了。”思靖繼續彙報自己的動向。
韓桐不假思索地說:“好,那我從北京出發,我們在紐瓦克機場見?再一起飛往巴爾的摩?”
思靖倒是有些遲疑:“你工作不忙嗎?”
“不忙啊。”韓桐睜眼說瞎話,年底了,能不忙麽!
但她太知道小醫生這一次去,一定是懷揣着見陳醫生的小心思,她也很想親眼見見讓思靖如此死心塌地的人呢。
當然,明面上她需要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跟着去。
“即使工作再忙,冷凍卵子的事肯定更重要,你不是說女人最耗不起的就是時間麽?”韓桐笑着拿思靖的話來搪塞。
傻傻的思靖在這頭還不停點頭,嗯嗯嗯,女人做生孩子的決定要趁早。
思靖這回難得貪新鮮,出于好奇花了些錢乘搭目前世上最長的航線,耗時十七小時二十五分鐘的新航航班,從新加坡樟宜機場直達紐瓦克機場。
比思靖早出發卻比她晚到,韓桐親身體會了一把直達航班的氣人之處,因為時差睡不着,拉着思靖在貴賓室裏吃早飯,下機後思靖打算直奔生育診所。
小家夥的精神看起來很好,但韓桐忍不住再問了一次:“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天再去做手術?”
思靖樂呵呵地搖頭,回憶起懷上旭顏那天,她剛從一場十小時的手術下來呢,況且美娟說她的身體很棒,既然這次用的是她的卵子,她打算用無需手術的人工授米青。
看了眼韓桐眼下有些掩不住的青黑,思靖體貼地說:“說起休息,你更需要休息吧,為了保證卵子的質量,你應該明天才取卵子。”
林醫生那麽體貼,韓桐就不客氣了,像個沒有骨頭的小妖精般,一直挂在思靖身上,一會兒喊累要親額頭打氣,一會兒喊腰酸腿疼要按摩。
看她的臉色确實比上次見到差多了,林醫生對女神的話信以為真,甚至附送噓寒問暖的貼心服務。
韓桐笑得像只偷到油的米妮。
她倆一路讨論着卵子與孩子打發時間,經過許多奔波勞頓後,終于在上午十一點,手上拖着行李風塵仆仆地抵達診所。
生育診所的前臺已經換了個人,眼前這位金發大媽的面容和善,笑得很慈祥,一看就知道是個非常熱心的人。
她見思靖和韓桐的手中還拿着行李,趕緊從前臺出來,指示她們把行李放下,再請她們坐在沙發上休息。
大媽去茶水間給她們煮熱水泡茶時,韓桐和思靖細細打量這家看起來更像咖啡廳的診所,笑眯眯地小聲交流了心裏所想。
金發大媽端着托盤過來,熱牛奶和方糖一并俱全,眼神慈愛地看着她倆,大冬天的還在外頭奔波,現在的年輕人真不容易。
思靖跟她通過郵件,知道大媽的名字叫做Emma,主動拿出護照讓她驗明身份,艾瑪确認無誤後,轉頭對韓小姐說:“這位就是陳醫生了吧?”
聞言,思靖微微一怔,搖搖頭說:“不是的,這位是我的朋友,韓桐小姐,她打算來你們的診所儲存卵子。”
艾瑪不好意思笑了笑:“噢,沒問題,那請韓小姐填好我待會兒拿過來的申請書,順便把證件給我,我去複印存檔。”
事情很順利地進入文書環節,韓桐的英語很不錯,基本資料能自己填上,思靖熱心地在旁做翻譯,讓她明白文件上的細節與要點,需要理清的主要是收費和法律義務。
再過兩周就要過聖誕節,作為非零售業生意都比較慘淡,除了她倆,診所今天沒有其他客戶,金發大媽把文件存檔後,從前臺後走到思靖和韓桐的身邊。
把證件交還給韓桐後,她坐下來對思靖說:“剛才誤會韓小姐是你的妻子,真不好意思,一般來說這種重大時刻,伴侶都會跟着來的。”
思靖聽了後,眼神暗淡了許多,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她低聲對大媽說:“診所或許需要更新我的個人資料,我和陳醫生已經離婚一年多了。”
聽完後,艾瑪的眉頭皺了起來,忍不住探問:“離婚了?你确定?”
這問題問的,真是。
我自己的婚姻狀況我不确定,那還有誰能确定???
思靖和韓桐不約而同望向對方,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
熱心的大媽表情也很困惑,她輕聲說了失陪,開了側門走回去前臺,特意找出自己的眼鏡戴上,摸到一大串鑰匙去到存放客戶資料的櫃子那裏,按照姓名排列找到思靖的資料所在的地方,這才用鑰匙打開櫥櫃,再按下密碼解開電子鎖,取出一個文件夾。
細心地重啓電子鎖,然後替櫃子重新上鎖,思靖和韓桐看她做着一系列安保措施,頓時覺得心安許多。
果然,一分錢一份貨,要好的服務就要肯花錢才行。
做完這些後,她帶着文件夾再度回到思靖身邊,打開找到讓她迷惑不解的地方,輕輕推到思靖面前。
思靖看了一眼後,來來回回閱讀那兩張紙上的每一個字,整個人驚呆了。
思靖的個人隐私韓桐不好沒問就看,她看思靖這非常不對勁的模樣,忍不住問到:“我能看看嗎?”
思靖木楞地點頭,韓桐伸手接過打開的文件夾,上面的文件是思靖和凱璇的結婚證書。
金發大媽不忍看這兩位年輕人如此迷糊的模樣,仔仔細細地解釋:“生育診所因為職業特殊,牽涉到結合的雙方和孩子的撫養權,若是出了纰漏會面對巨額官司,為了保證我們盡了最大努力核實客戶的資料,以避免有心人提供虛假的婚姻狀況取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或者惡意隐瞞自己重婚造成客戶的利益損失,除了讓客戶提交他們的結婚證書,我們也會委托專業人士審核這些資料的真實性。”
她的手指點在文件夾上,繼續說:“林醫生和診所接觸後安排了預約,根據流程,我聯絡了第三方重新審核她的資料,上回懷孕她使用了陳醫生的卵子,所以第三方需要檢查她和陳醫生的婚姻狀況,也就是你看到的這張證書。”
她翻到下一頁,指着文件說:“診所曾經存檔過你們的結婚證書,所以再次審核資料很好找,第三方聯絡了你們居住地址所在的注冊局,在上周得到了對方的書面确認。”
她的手指指向文件上的日期,示意思靖和韓桐看:“根據注冊局開出的證明,截至上周五,林醫生你和陳醫生仍然處于已婚狀态。”
聽完後,思靖如遭雷擊。
耳邊嗡嗡作響,她沒聽清艾瑪說的下一句:“如果你說你和陳醫生已經離婚了,那診所有義務重新審查你們的婚姻狀态。”
思靖的腦袋裏發出轟隆隆的巨響,那噪音和F1賽車場有得一拼。
韓桐的內心則是萬頭草泥馬一起奔騰,我的天,若說思靖從未離婚,那這幾個月來,她一直在撩個已婚人士?
這是什麽破命格,自己怎麽總是跟已婚人士扯上關系!
艾瑪見她倆的臉色不太好,非常識趣地離開,回到前臺後面給第三方的負責人打電話,确認資料的準确性,并要求對方再次審核,免得診所以後得受累。
見過許多大風大浪,思靖的心理承受力變好了許多,懵了二十分鐘後,她在心裏把事情仔細過了一遍。
威廉送來的文件是她親自簽下的,文件分為兩類共四份,第一類是財産轉讓書,另一則是離婚文件。
上面的所有條款她記得很清楚,畢竟是她拟定的,她清晰記得自己當着威廉的面簽好四份文件後,拖着行李臨走前把文件放在書房的大桌上,她還細心地用了鎮紙,以防文件丢失任何一頁。
可見當時自己想離婚的心多麽強烈,想到這裏思靖不禁苦笑。
她經過一天的飛行回到新加坡後,在隔天清晨五點多收到威廉的電話,也就是美東時間下午四點多,威廉給她說凱璇簽好文件完成了法律上的手續。
然後清晨七點多,吃着早飯的爸爸媽媽在家裏接到奈特大呼小叫的電話,原本想瞞住的離婚消息立刻露出馬腳。
等等。
威廉說:“凱璇簽好文件完成了法律上的手續。”
這句話放在當時聽起來并沒有問題,但在發現自己還是已婚後,這句話聽起來簡直漏洞百出!
簽好文件?簽好的是什麽文件?
完成了法律上的手續?完成了什麽手續?
思靖很确定當時自己并未聽見離婚這兩個字。
在韓桐的詫異目光下,思靖突然站起身,抓起車鑰匙想往外沖,卻被韓桐一把抓住。
韓桐的目光關切,她覺得思靖這狀态開車很危險,着急地說:“你要去哪裏?”
原本有些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了一些,思靖說:“我必須去見我委托的律師,他需要給我解釋清楚。”
“好,我陪你去。”韓桐放開了思靖,取走她手上的車鑰匙,輕聲說:“我來開車。”
轉身去拿她倆的行李,兩人匆匆與艾瑪告別,思靖的情緒還算冷靜,調出導航引導韓桐送她到律師樓。
在她們前往律師樓時,陳醫生剛值完夜班換下白袍,穿上保暖厚實的米色毛衣和外套,再圍上思靖以前親手為她織的玫瑰紅圍巾,散下如瀑的墨色青絲,取過包拿上鑰匙,緩緩不行到停車場取車往機場去接人。
坐在駕駛座上拿出手機查看凱嘉的航班,訊息顯示此航班會準點抵達,凱璇邊開車邊琢磨凱嘉一個人大老遠跑來美國的原因。
旅游?沒帶老婆孩子怎麽旅游。
妻妻吵架鬧不和?要跑也不用那麽遠,何況現在這裏冷成了狗,去海島散心比較像堂姐的性格。
難道是跑來給她說思靖的事?
想到這裏,凱璇無奈地笑了笑,自己未免太自戀了點,除了她自己誰還會在意小家夥呢?即使有人在乎她和小醫生和好沒,也是一根網線能夠解決的事。
接到凱嘉後,這位沒有選擇直飛航班的婦科醫生轉了好幾趟機明顯累壞了,擺擺手示意妹妹啥都別說,姐姐我在倒時差,正午一點現在可是新加坡的大半夜,天大地大睡覺最大。
另一邊廂,難得偵探人格上身,思靖指揮韓桐在地處市中心的律師樓附近兜一圈,确定看見威廉那輛騷包的紅色法拉利後,讓韓桐在車裏等她,獨自一人往律師樓去。
前臺是個高佻的黑人妹子,思靖思量了一秒單挑她沖進去的成功率,覺得機會不大後,她擺出上門客戶的姿态,假借陳醫生的名義,指明要求見威廉西利森律師。
前臺通報後,威廉在辦公室還納悶陳醫生為何找上門來,這位姑奶奶每次來都沒好事。
打開會議室的木門見到來人其實是思靖,倒是吓了一跳。
威廉伸手摸摸有些禿發的頭頂,強自按下心中想法,笑臉迎人:“啊,你怎麽跑來美國?”
思靖還是友好地與威廉擁抱,雙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十分認真地說:“我要不來就永遠沒法知道自己還結着婚了。”
咯噔。
被抓住猩紅的雙手,律師界的知名老油條居然還有臉紅的一天。
思靖重新入座,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