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那樣倆個人的世界中,生活的每一個細節都漸漸清晰起來。

他的手機一直就放在茶幾上,他會經常的拿起,然後在屏幕上漫無目的的滑動着,接着意興闌珊的輕輕放下。聯系人裏只有倆個備注,上一個接通的電話是在三個月前,那是個沒有備注的號碼,上一個他播出去的號碼是在一年前,也是個沒有備注的號碼。所以那倆個有備注的號碼就顯得異常的神秘尊貴,只是翻遍他的通信記錄,也找不到他與這倆個備注上一次通信的時間。

李雨芯想這倆個備注應該是他曾經最珍貴的人吧!珍貴到都不用本來的名字,一個備注“胖”,一個備注“逝去”。她沒有問起,想等待那倆個備注的號碼在他手機上亮起的一天,看看他會是什麽樣子,或許才能看到他最真實的樣子。

“你的家人呢?”李雨芯忍不住再問起,她想的愛情,若是讓失去的人痛苦茫然是很正常的,但時間總會抹平一切,讓當初難以承受的痛苦都得到平複,還有友情還有親情,能夠讓人溫暖着微笑。可他那時太瘦弱了,瘦弱得讓人可憐,可憐的時候又讓人厭惡,厭惡他是個髒兮兮的乞丐。有家人的人不應該像是那樣。

他猶豫着,抽出了一支煙,又放了回去。眼裏帶着痛苦後悔自責的眼淚,軟倒在沙發裏,沒有回答,渾身痙攣着。

李雨芯只能将他緊緊擁抱,不讓他看起來像是個被整個世界抛棄的嬰兒。可是他的心中的世界,真的有太多的防禦系統,讓他與真實世界的溫暖,永遠隔得那麽遠,哪怕在她溫暖的懷中。他還是冷冰冰的,看起來,像是無助的孩子,扔在寒冬裏哭泣着迷茫的孩子。

他起身的時候,早晨已經走完了,走到了下午,可以吃晚飯的時刻,李雨芯不知在他肩頭在睡與醒之間來來回回了幾次。只看到他站起來的時候,差點摔倒在沙發前的茶幾上。勉強穩住,顫抖着手臂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支煙,走到窗口看着窗外的荒山。

七天的假期,大部分時候他窩在沙發裏抽煙,或者用心備課,偶爾的時候他會坐在電腦前許久不動,一個人看着,不時忍不住大笑。李雨芯好奇的去看,眼中就只留下了神奇與古怪。他這樣的人,原來心中也有自己一個鐘愛的游戲。

這很好,至少他在看游戲直播的時候,他像是個正常人,會笑,開心的單純的笑。

李雨芯問“看別人游戲直播有什麽意思?既然那麽喜歡,還不如自己玩呢!滿屏的彈幕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話語,還到處是罵人的字眼,素質極差。”

他得意的笑着回答“你完全說中了重點,不過這才是彈幕有趣的地方。玩游戲的人又有幾個是有素質的?更不說看直播彈幕這種事,毫無束縛,可以任意發洩自己心中想要發洩的任何黑暗。”

“那你這麽喜愛這個游戲,為什麽不玩?”

他才悵然若失,頗為後悔的回答“以前我鐘愛,躲進網吧裏就不想再出來,那時候窮,可就算去上網了就沒有錢吃飯,只要有煙我也會選擇去網吧。直到有一天突然醒來,發現我所有的一切美好都随着我對網絡游戲越加無法自拔的熱情高漲起來而逝去的時候,我的手才顫抖起來,那時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第一次害怕了。我才思索,我只是個農村的少年,沒有底氣也不應該有勇氣肆意享受人生。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他将電腦桌面的游戲入口點開,鼠标放在賬號密碼的輸入處,手指卻顫抖不停,不能在鍵盤上按下那一堆字母與數字構成的無意義賬號。沉默片刻之後,嘆了口氣,關閉了游戲入口。繼續看他偶爾才看的游戲直播,偶爾會歡笑起來,指着電腦屏幕裏,游戲直播中的某一條彈幕給身旁李雨芯看,哈哈大笑。

李雨芯疑惑看着他指中的那條彈幕“這個主播技術太差,素質極低,關注了!”不知這話語的笑點在哪裏,他為何能笑的那般忘我。他沒有解釋,對網絡游戲從來沒有認識的李雨芯瞬間失去了所有探求的興趣。

“能不能找個時間,帶我去見見你的家人?”更多的時間裏,房子裏都只有倆個人的存在,可他總有自己能做許久的事,比如備課,他一頭鑽進去就可以很久不停息,極為認真。但李雨芯沒有,她的工作只是一天之中的午飯和晚飯。偶爾他會興致勃勃的自己做菜,偶爾他會拉着她去吃那根本不好吃的面條。李雨芯發現自己徹底的閑着,整天整天的學他一樣窩在沙發裏。雖然在他身旁就算倆個人一直的沉默下去,她也不會厭倦,甚至更多的時候,他都是那個小幽默許多的人,李雨芯還是不願和他這樣一直窩在這房子裏。她知道,這不是倆個人纏綿悱恻,怕被人打擾的世界。對他,應該是一座墳墓,對她感覺像是在墳墓裏看着他腐爛,這樣的畫面太殘忍,李雨芯想自己只是個弱弱的女孩子,不能安然的在一個人的墳墓中看着他曾出現在這個世界的一切證明随着肉體的腐爛消散,那樣腐爛的軀殼,彌漫在墳墓中不知會持續多久才能找到前往來生路的孤獨靈魂,應該讓人覺得很可怕,所以李雨芯害怕,不想總是這樣持續下去。

他放下手中備課本,仰着頭,淡定回答“嗯!可以!”

“什麽時候?要不今天吧!我随你回去應該打扮成什麽樣子?他們問我是誰的時候,我該怎麽回答?”李雨芯驚奇起來,她覺得如果他願意讓自己見見他的家人,那一定意味着他心中對與自己的某種認可。她可以不在乎事實是怎樣的,乖巧的可愛的,博取他父母的歡心,然後讓他們默認自己這個兒媳婦。只是這樣想想,想到他父母農村人普通的穿着,黑瘦皺紋的臉,淳樸簡單的目光,突然覺得原來農村人也可以是非常可愛,非常值得崇拜的。他們的眼中總是慈祥,總是慈祥滿意的笑容,看着他們幹成了一番大事業的兒子,看着他們這個來自城市裏完美無缺的兒媳婦。

只是,他的回答是一瓢冷水,永遠文不對題,看不到一點即将榮歸故裏的喜悅,輕輕說“等等吧!”

一道明晃晃的雷電,沒有出現在十月國慶小雨綿綿的山城中,卻出現在李雨芯的心頭,她驚醒,他總是個奇怪的人,是自己高興得太早了。

沒來由心中的慌亂疼痛,讓她擔憂他早看透了自己心中的小花花腸子。所以即便自己的小心思裏,存在着的是他們二人都清清楚楚的謊言,可哪怕只是謊言他都不願意給于她一個嘗試的機會。

或許不是這樣的吧!李雨芯安慰自己,弱弱問“是家裏離鎮上太遠了嗎?”

他又再看那荒山,目不轉睛的看。李雨芯學着他的樣子看了許多次,每次都很用心,看得很久,卻總看不出,那黃泥裹挾巨石的荒山迷人的本質在哪裏。

“累了吧?”許久他醒過來,莫名其妙的問。李雨芯懂,所以又驚喜起來。

“累了!”

他把茶幾上一堆的作業本分成倆半,一半三分之二,一半三分之一。

“你看看作業本上,我給了優加的學生,在作業本末尾寫一句鼓勵的話,能讓他們看到我對他們的肯定,贊揚的。最好是讓他們覺得我是在誇他們最聰明的句子,要短。”他說完,又低頭認真看身前的作業本。李雨芯沒來由一陣失望,本以為他看自己太無聊了會給自己一份驚喜,哪怕出去走走也好,原來什麽都沒有,還要做這無聊的工作,但早習慣了無可奈何,只能嘟着嘴,埋頭去想他要求的句子。正氣悶着,與手中的作業本較勁,他才輕輕說“做完了,我帶你去個地方。”說完自己先忍不住壞笑起來。

李雨芯當然滿意,當然驚喜。當然心中喪氣的想着,他這人說話做事前後總讓人摸不着頭腦,你不懂他的溫暖為何會突然冰冷,讓你的心髒抽搐,也不會懂他的沉默為何會突然喧嚣,讓你的失落變成狂熱的喜悅。

“驚喜吧!是不是覺得明晃晃的雷電轟下來,讓人懼怕的時候,看到的卻是一個大大的英文單詞surprise!”他的壞笑,總在最應景的時候出現。讓他給你準備的驚喜,在你心中變成最動人的情話。李雨芯想,這個時候,畫面應該是在他記憶中出現過,他還深深珍藏着的那樣。只是他的笑足夠壞,卻不願深吻自己,自己也就不能對他吐口水。

“嗯!就是這句話,與小時候我聽到的一樣。那時我是個留級生,有一天,我的班主任在班會課上對全班同學轉達了我的數學老師的話,是這樣說的‘你們數學老師說,鄧仲憲同學是他遇到過最聰明,最有靈氣的一個學生,雖然他是是留級生。所以你們更要好好的努力,不要讓你們的數學老師看扁了’。一句我是最聰敏的肯定,直接就讓我從吊車尾,變成了最好的學生,你要知道,我的數學成績到五年級沒及格過,但那一年的期末考試我得了一百分。一百分啊,在農村的學生的心裏,一百分簡直是個神話一樣的數字,在此之前,只有一個遠古大神拿下過。”不知他為何如此興奮,興奮得奔奔跳跳,得意極了,說話時唾沫橫飛。

他真是個簡單美好的孩子!

“所以呢?”

“所以你在這作業本上寫的,‘你很聰明,加油!’這句話很好。”他才覺得自己的興奮過了頭,弱弱回答,一臉無辜的樣子。

李雨芯看他耍寶,忍不住笑起來,将一副可憐無辜模樣的他輕推開。他配合着笑,自言自語“果然,對我這樣的幽默,每個人都會笑。”

默默微笑了很久,他起身将沙發旁最後剩餘的袋子拿過來,将袋子裏的衣物胡亂倒出。

李雨芯第一次見他穿牛仔,淺灰色的衣服褲子,紅灰條紋的拉長襯衫。一腳踢飛了沙發旁的皮鞋,他很快換上了從沒穿過的高幫布鞋。随後将一堆同樣牛仔制式的衣物從李雨芯手中搶過,又塞在她懷中,将不情不願的她推進大卧室裏,關上了門。

“早就被你看完了,還裝什麽正人君子!”李雨芯隔着門吼叫。

他義正言辭回答“不知羞恥,粗魯!”

車開過學校大門前長長的一排房子,他在街口停車,下車買了一盒子麻辣土豆條,放在李雨芯手中。路上的人都避開一旁,羨慕的看着他的車,看着他的人,他應該是很帥的吧!就算沒那麽帥氣,有一身衣裝的襯托,以足夠讓這農村路上的人驚豔才對。

挂着超市牌子的零食店前,他又停車,走進商店裏,很快拿着許多零食回來,依舊是甜的辣的應有盡有,與他平常來買的一模一樣。

“哦喲!鄧老師穿的這麽帥氣,是去相親呢!不如就先和我相親一次吧!”小店裏偶遇的女老師調戲他,他臉色略微窘迫的紅潤,逃也似的跑回車裏,關上車門。

“哦喲!鄧老師,要不要和小女子相親啊!小女子秀外慧中,美麗動人,學識淵博,家裏老爸在山上有一個煤礦。”李雨芯看他模樣,覺得很好玩,忍不住調侃他。

“認真點!”他假裝嚴肅,臉上更紅,偏開頭去。

“惡心!”李雨芯看着那個現在商店門前的女老師,又想想先前自己可以的嬌生慣養的語氣,只覺得頭昏腦漲。

他反而平靜起來,将所有的零食全塞進李雨芯懷中“那不叫惡心,那叫俗氣。當然,這樣的俗氣,我很喜歡。”說完哈哈大笑起來。

這是車子開進這座山城之後,第一次往鎮外開去。不是來時的方向,他說來時的路,算是好的,因為一直走,是去縣城的方向,現在走的是與來時路剛好相反的方向,他以前走的時候,是借的別人的摩托車,他說這條路很爛,爛得摩托車在路上嘟嘟的走,就像瞎子爬山,要得有許多的試探步。

“失誤!”他很尴尬的笑起。一條傾斜向下的路,算不上工工整整,但也不是他說的那樣到處是隕石砸出來的天坑。甚至比來時的路要好的多。“我倒是目光停留在了很久前,如今都是有錢人了,這目光還是如此短淺,真不好。”不知他诽謗自己,為何又笑的如此開心。

李雨芯已經很了解他,生怕他會不知怎麽的,又突然冷起來,不敢與他讨論這個話題。只看這一條倆旁高山夾住的土路,蜿蜒而去的地方,盡頭像是一張吃人的嘴,他們像河水裏随波逐流的魚,往那大嘴裏滑去。

風景漸好,有許多的樹林到山腰處,看起來不是他們的廉租房背後光禿禿的荒山。十分鐘的路程之後,山腳下,馬路旁還要低矮許多的地方,有一條碧綠色幾處平靜,幾處波濤不大不小的河。

聽他說起“小時候貪玩,夏天很熱,找不到去處,就走很遠的路,很遠很遠的,來這條河裏游泳!早上吃過早飯就來,一直玩到下午可以吃晚飯的時候,才餓着肚子遠遠的趕回家。”

李雨芯幻想,那樣肆無忌憚的童年生活,是她不知道的樣子,想不出來就不再深想,只是疑惑這裏的是他的家鄉,他說的很遠很遠又是多遠,難道比前方盡頭連山都模糊掉的地方還遠嗎?

十五分鐘的路程,他将車停在河水流過的大橋上,那橋其實不大,只是很高,所以比較起來,與橋前後的泥土路面比較,這座橋的混泥土地面,橋上老舊的護欄都讓它看起來是一座大橋。

他就站在護欄後,張開雙臂,歡笑着,不顧路上奔馳的摩托車上鄙視的眼神,大聲喊道“我回來看你啦!算了,還是恐高!”說着身形搖晃,往後退了一步。李雨芯站在他身前一步,這橋真的很高,橋下那潭平靜的河水,流得很慢。看起來像是個碧綠幽深的壇子,有幾分陰森的氣息。倆旁的垂柳的不死不活的搖晃着。算得上是一處可看的風景,但并不能讓人驚喜後迷戀。

“恐高還看,這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風景。”李雨芯嘲諷道,心中卻很滿意,很甜蜜。他抓住自己的手,握得很緊,像個孩子一樣顫抖着緊緊靠在自己身旁。

“以前就喜歡這種看起來河□□的地方,夏天太熱的時候,很多次我都想從這橋上跳下去,就像十米跳板,再來幾個優美的入水動作,想想那鷹擊長空,随後魚翔淺底的感覺,就忍不住要先迷失了一半的自己。”

“最後呢?”李雨芯好奇的問,他描述的畫面,真的很動人,向往自由原來他的心中也深藏着。

“最後?”他很疑惑,撓撓頭說“我恐高啊!恐高怎麽跳!”理所當然,一點也不認為不丢臉,顫顫巍巍的跑回了車裏坐下,半晌身體才停止因為恐高而生的顫抖。

李雨芯大失所望,她還是不懂他的追求,在這破橋上,看一眼河水?那還不如在家裏呆着,至少溫暖一點,不用在這小雨裏,踩着這許多的爛泥。

他默默不說,發動了車子。一條筆直的路,穿過一排晦暗樹林遮掩的路,車子避開向上爬去的路,選擇了一路傾斜向下。天上濃厚的烏雲開了一個口子,漏出幾許陽光。

車子停在唯一的雜貨店前,他打開車門下了車,就在眼前,連接着雜貨店,是一座矮橋,橋很矮,卻比先前那座高橋寬很多。他沿着橋邊靜靜地走着,暫停的小雨下掙脫來的陽光裏,他像個愁腸滿腹,郁郁不得志的文人墨客。走完了,又往回走,很慢很輕,站在橋頭,看橋正對的方向,如腐肉堆積般破爛的山路爬升而去的地方。

“哎!喲喲喲!這是……你是不是那個……小鄧啊!真的是你!”雜貨店裏的女人懷中抱着一個孩子,不确定的走到他身旁,随即驚喜的大叫起來。将他仔細打量了一番,羨慕的說“幾年不見,混大了嘛!看這車的樣子不便宜吧!這衣服也穿的太時髦了吧!不過還是一副不正經的樣子,太花了。”

他回頭,像是受到了驚吓“你怎麽在家裏?”

“我這不是生孩子嘛,趁機回來休息休息,外面的生活太累了。”那女人說着,就要拉他進雜貨店裏坐坐。他委婉的拒絕“下次吧!”

“喂!不給面子不是,買賣不成仁義在,雖然我們許久沒聯系了,但見面總還算朋友。不能賺了大錢就不認人了吧!怎麽說當初我們也是好哥們,我還很看好你來着……”她說着說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就嘆息了起來“還是一個人嗎?”

他沒回答,轉過頭去。

“你這又是何苦呢!”那女人騰出一只手,安慰着輕輕拍他的肩,繼續說“你啊!有錢了難道還不能過好生活嗎!”

那時,那句話,像是将他所有的防線都擊潰,他回頭,突然擁抱眼前的女人,隔着她懷中的孩子。

“對不起!”他就那樣突然的大哭起來,眼淚嘩嘩流下,淋濕了女人懷中小孩的頭,他不顧,那女人也不顧,他大哭傷心絕望,那女人不忍只能一直拍他的肩。他緊緊擁抱那女人,眼淚越流越急,嬰兒也在母親懷中不能安然,哇哇大哭起來。只是他的撕心裂肺,似是沒有未來,沙啞的哭泣卻比那嬰兒尖刻的哭聲更讓人不忍聽聞。

“幹啥呢?幹啥呢?傷風敗俗,你這敗家婆娘,都嫁人了,抱着個孩子,想幹啥呢?”雜貨店裏,那老婦人嚷嚷着急忙跑來,拉開那女人。

他才意識到不妥,轉開身去,快速擦掉臉上的淚痕。

“媽!你說什麽呢?”女人責怪說。

他已經好了,回頭就在微笑“阿姨,你別誤會,我只是好久沒見了,并沒有其他的意思。”

“你這二愣子,我可告訴你……你是,那啥?小鄧,那誰的男朋友來着?鄧什麽來着?”老婦人驚奇的看了一眼他如今的模樣,又看了一眼店門前的車,臉上笑起來。

“鄧仲憲!”他輕輕回答。

“不對!不是這個叫法吧!”老婦人皺着眉頭想,想不明白,記不起來。

“媽!沒你事了,攪和什麽呢!”女人責怪着,将還想在唠叨幾句的母親推進了雜貨店。

李雨芯姍姍來遲,默默地站在他身旁,剛才車中,她沒敢下車,才看到他真的只是個可憐的孩子,心中藏着的是足夠壓垮他的沉重,所以他在一個可以依靠的懷抱中肆意的哭泣的時候,才會那般忘乎所以,才讓人一旁看着,可憐他。

“這位是?”女人打量着李雨芯,不知為何刻意的保持着距離。

“我叫李雨芯,嗯……是他女朋友。”李雨芯想,眼前的女人對他來說是很重要的吧!所以他才能放下自己的僞裝在她懷中那樣釋放自我的哭泣。

他沒有辯解,又走到了橋對面,走下了橋頭,沿着河堤下的鵝卵石河岸走,走向下游不遠處,愣愣的看着對岸石壁上依舊蔥翠的竹林。

“到家裏坐坐?”女人微笑着招呼李雨芯。

李雨芯很想,特別想,想去雜貨店裏坐坐,聽這個女人講講他的故事。看了一眼雜貨店裏圍成一圈賭博的農村人不論男女,都寫滿了粗俗倆個字,她又拒絕了,但還是開口問“你們是朋友嗎?”

女人回答得不是很肯定“算是吧!許久沒聯系了。”

“為什麽呢?”

“他曾是我朋友的男朋友。後來不是了,就遠了。”

“能告訴我你的朋友是誰嗎?”李雨芯小心翼翼的問。

“他沒告訴你嗎?”女人驚奇反問。

“我家在省城,他帶我回家鄉,什麽也沒告訴我。周圍似乎也沒有認識他的人,所以我不知道他的過去。”李雨芯喪氣的說着,看着蹲在岸邊無聊的扔着石子的他。

“家鄉怎麽可能沒有人認識!你們回來幹嘛的?”女人越發疑惑。

“他說要在雲臺中學做一年的老師,就回來了。”

“雲臺中學……”

女人走到橋頭,也看着往河裏扔石子的他。眼中竟有種敬佩的神色,随後這敬佩變成了看着遠方大山的羨慕。

“他們的過往,沒有許多清楚的人。我也不是很清楚。但當時,所有認識他們的人都知道,他們在一起,是最美好的。”

女人不再招呼李雨芯,獨自走回了雜貨店看不到的地方。李雨芯看着遠處河岸的他,只想不在乎他的僞裝,不敢去可憐他,只想讓他溫暖一點。

沿着河岸,那很難走的路,李雨芯在他身旁蹲下。

“為什麽不否認?”她輕聲問。

他還在扔石子,不回答。

“為什麽不?”她固執的問。

他還是扔石子,不回答。

“為什麽?”李雨芯知道自己沒有生氣,甚至沒有哀怨,沒有酸澀,她只是想聽聽他心中的答案,所以她固執的問,和聲的問,聽起來像是自己一點也不在意。

他搬起一個大石頭,撲通一聲扔進河水裏,說“當面拆穿別人是很不禮貌的,我也不想讓別人當我是個可憐人。”

“所以呢?”

“所以算你霸占我,算我利用你。”

所以我到底對你算什麽呢?你為何要避而不答。

“很好玩的!再煩惱的人,都能安靜下來。”他将一個石子放在李雨芯手中,笑着說。

李雨芯失去了力氣,手中的石子滑落身前河水中。她覺得自己有如這條河水一般的眼淚等着流淌,卻不想在他面前流出。就好像他心中也有同樣多的淚水,卻絕不在自己眼前流出一樣。只有在路邊偶然遇到那樣的女人,遇到之後可以說上幾句話,說完了就沒有了聯系的女人,他才會讓自己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哭泣。

他又撿起一個石子,放在李雨芯手中,說“別亂跳!都看到了前方是雨天,就別再跳進去。”

他說“奮不顧身的跳進去,會被人恥笑,笑你蠢!縱使是黎明碧藍的天空,讓你滿懷希望的跳進去,你也不能知道,黎明過後的正午,它是依舊的藍天烈日,還是突然摧毀一切的狂風暴雨。”

他說“我已經被深埋,被深埋的人在腐爛,腐爛的人不應該被人放在心中。”

他說“我累了!海市蜃樓因為太美所以才遙不可及!我送你回去吧!趁早。”

她還能怎麽辦,或許只能蹲在河岸邊埋着頭,遮住雙眼默默的流着淚。

然後,扔掉一切恐懼,扔掉一切他心中的秘密,對他說“我能等!不死不休!”

他歪着嘴,嘲弄的笑起,讓人看到他的惡,他的壞,他的怒火。

“不死不休的人,往往是先走的人。”

天空成了渲染大劇的幕布,它将那道陽光遮掩起來,再下起小小的雨,綿綿不絕的下完李雨芯人生中農村的第一個,或許也是最後一個國慶節。

他默默的跟在她身旁,扶着她在副駕駛位坐好,才坐上駕駛位,頭埋在方向盤上,許久後擡起。沒有同雜貨店裏他擁抱哭泣的女人道別,發動了車子,往回走,穿過街道,讓過許多老人小孩,一直走,走上了那條太破爛,他的車技開不過的路。

“不要!”李雨芯終究是讓他看到了自己的淚眼,卻不知他能不能看到自己眼中的不願,哀求。

“你太好,我怕我會愛上你,更怕我不能愛上你。”車子還在前進,路太爛,走得太慢。

他模糊的眼中在閃躲,李雨芯知道他在閃躲自己的雙眼。這就足夠了,足夠她擁有莫大的勇氣,足夠她雄心勃勃的計劃撬開他緊鎖的心門。

“一邊玩去,你那點技術,唬誰呢?”李雨芯推搡他,他就任由李雨芯推搡,搖搖晃晃,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得意笑起來的李雨芯,車子停在路中,擋住了前方來車的路,喇叭按得嘟嘟響,甚至有人走來敲響車門。他入了魂,呆呆的看着壞笑的李雨芯。許久,苦笑着,搖頭低下去。打開車門下了車,拉住喝罵來人的雙手,點頭哈腰,陪笑着連連說“我老婆要生了,這路太爛,怕她受不起颠簸,才停下來休息片刻,這就走,這就走。”

那人疑惑的看了車裏得意微笑的李雨芯一眼,又看了看車頭标志,疑惑着走開。他拉開車門,坐到了後坐上。李雨芯很開心,挪到駕駛位,調轉車頭回家。她驚喜,原來他是個這樣的男人。他固執,霸道,但原來受不了撒嬌,他真像是個慈愛的爸爸!李雨芯不禁壞壞想着,嘴角漏出一個危險的笑容。

寬大的沙發裏,他窩着抽煙,李雨芯心中許多疑問,但知道他不會回答,就想到一個好辦法,将筆記本與鋼筆塞在他懷中。他果然放掉了手中的煙,翻開了筆記本。認真的思索着。

十月七號周日小雨

錯過了六月酷熱的風,我才知道十月那條河看起來像是個行将就木的老人。

只是,它來年,還要在春天裏盛開滿滿的桃花,我或許将想不起來去看到了吧!

“你這算什麽?”李雨芯在沙發裏坐得筆直,指着他的鼻尖。

可他合上了筆記本,就再也不翻開,不寫今日見到的那個女人,不寫他心中一定難忘的關于那條河的回憶,只淺嘗辄止的感嘆一句。李雨芯很失望,所以要像個撒嬌的女兒。

他果然是無法反抗的,只好陪笑抓住她的手指說“就算是詩人寫上一首短詩也需要靈感,我又不是大文豪,哪能想寫什麽就寫得了!”李雨芯不管,鑽進他懷中,折騰他,他只好逃,慌不擇路的逃,一不小心頭就撞在了大卧室的門柱上。他本可以沖進去的,卻又像懼怕一樣急回頭。才讓他的額頭撞在了門柱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起一個通紅的包。

“以後不許胡鬧!”他揉着額頭的包,不讓李雨芯替他擦藥,他說“做人哪能那麽嬌貴,是藥三分毒。擦皮上也毒。”

李雨芯好笑,看着他額頭上的包,看他像極了馬戲團裏的小醜。醜得她都看不下去了,還是忍不住微笑着深深看。

“明天不知道怎麽去上課!我的形象啊!”他撕心裂肺的吼叫着,光着腳走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餐。李雨芯聳肩,舒适得意的癱倒在沙發裏,早知道他早忘了自己是他的飼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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