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他開始變得很急躁,臉上很少再看到他得體的笑容,李雨芯知道那是為什麽,卻無能為力。

李雨芯數着日子,計算着七月的腳步。在這個地方呆了快一年,她還是習慣不了,還能安然,只是因為他的存在,她想是時候回到他們相遇的地方,忘記這一切,再簡簡單單的走一次,那樣才算數。

邵春妮來看他,不是一個人來的,而是一家人來的。不是杜家而是邵家,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四個人,在夜色中,來得不是很光明正大。李雨芯見到了邵春妮的父親,這個在農村做了幾十年老師的男人,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邵春妮的弟弟看起來還不錯,或許是因為羞澀總是偏着頭。

一家人坐在一張沙發裏,父母坐在正中,邵春妮挨着母親,弟弟挨着父親。李雨芯與他坐在這一家人對面的沙發裏,沉默相對。

李雨芯很難受,這明明是他的房子,但這樣傻傻的坐着,李雨芯卻感受到他身上想要逃跑的氣息,像是個犯了錯的小孩,低着頭不敢擡起來。郁悶到非常之時,他忍不住點煙,遞給邵春妮的父親,突然想起了他是大病初愈的人又收了回來,遞給邵春妮的弟弟。

倆個男人都很不舒适的低頭抽着煙。煙抽完了,還是沉默。李雨芯再受不了,想着走開又怕他一個人承受不了,無奈只好陪着他,同他一樣忍受着。

邵春妮的母親等了許久,也漸漸受不了這沉默的氣氛,起身走進廚房裏準備飯菜。廚房裏叮叮當當的響起來,才讓房子裏有了幾分生氣。邵春妮父親身上的威嚴就淡了許多。拿起茶幾上他的煙盒,他擡手阻止,說“抽了幾十年了,都生了病,就應該吸取教訓才是。”

邵春妮父親歪着頭,好像才認識他,将煙盒子放下,拍了拍兒子的頭。他疑惑着,還想說什麽,卻覺得說什麽都不合适,又點了一支煙。

邵春妮的弟弟很為難,狠了狠心,整理了一遍身上的衣衫,隔着茶幾低頭在他面前說“謝謝你幫忙,錢的事我一時半會還不上,但一定會還的。”

他明白了,輕笑,拉起邵春妮的弟弟,往他手中遞了煙,停頓了一會兒說“這事早和阿姨說清楚了,現在的我不差這點錢,你不用想着還,與其這樣為難,還不如努力一點,讓你的母親過得好一點。”

他總是能替別人着想,讓人如沐春風。邵春妮的弟弟低頭不語。

她父親又說了“這錢要還,我們家也會記得你。”他只好無奈的笑,窩進沙發裏,翹起二郎腿,雙眼明明都模糊,卻還是避開了邵春妮的雙眼。

“我今天來,第一是為了和你商量還錢的事,第二還有個請求。”邵春妮的父親嚴肅的說。

“不用說了,我不想聽,聽了也不會答應你。曾經的你對我有很深的成見,我希望現在也還有,不要讓我覺得人心都是在變的。”他拒絕,揮手。

“我聽說你只簽了一年合同,那就是說你心裏是有準備的。既然做過了惡人,也不怕再做一次。走吧!走了就不要再回來,她怎樣生活都與你無關。”

這個男人還是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聽起來不像是請求,反倒是命令。然後,房子裏又沉默了下來。邵春妮的母親忙碌着,似是對這一切都不想搭理,像之前一樣忙着自己的事。

李雨芯覺得他太懦弱了,這不是這個男人與他的事,只是邵春妮與他的事,他們都是大人了,就應該自己解決。李雨芯很不滿意,想為他做點什麽,但手被他拉住。他總能洞察人心,提前看透一切。

“我不能答應你,因為我自己也沒有想清楚。”他弱弱的回答。

“你就算再不願意又能怎麽樣呢?她畢竟是我的女兒,我若不答應,你們這輩子就不可能還有機會。”邵春妮的父親惱怒起來。

“我說了,我沒有想清楚,您不要逼我做決定,我想您或許那些年你一直覺得我很軟弱,估計不太清楚我的脾氣,喜歡與別人對着來。”他還是平靜的模樣,淡淡的說。

“我想她已經長大了,有了自己的家,無論做什麽,想做什麽都應該讓她自己決定,您被他用來堅定了一次決心,不應該有第二次。”他淡淡的說,不再那般和氣。

男人接不上來話,想要拿他手中的煙盒子,還是被拒絕了。

“你們走吧!我不會傷害任何人,從此以後,你們與我再沒有任何關系。”

這就是他的決定,李雨芯聽明白了,心裏很高興,為他也為自己。他說自己喜歡與別人對着幹,可面對與邵春妮有關的一切,他都還是會本能的選擇順從。

他下了逐客令,很固執的,不讓邵春妮的家人留下來吃一頓飯,車鑰匙給了邵春妮的弟弟,讓他把父母送回家。

一桌子菜,是他最喜歡吃的,他說以前家裏的飯味道很差,在農村就吃不上一頓好吃的飯菜,直到吃過邵春妮母親的飯,他覺得自己被俘虜了。

三人坐在沙發裏,沉默着。他偷偷動了動腳,又動了動手,像是在做準備活動,做完了就雲淡風輕,将這沉重的情緒抛開,走進廚房裏打飯。一樣的,倆個加帽的,一個平碗的。他說農村人吃得多,那時李雨芯相信他,可現在知道,不是農村人真的吃得多,而是他習慣這樣子打給她打飯,像回憶裏在她吃不下東西的時候還要誘惑她吃一樣。他心裏當她是唯一的公主,把這公主當小豬一樣喂養。家裏的珍藏全是她的代替品,不論是發紅光還是藍光的豬頭。不是他童心未泯,而是那玩具太過珍貴。

他一直微笑着,給邵春妮夾菜的時候,也給李雨芯夾,前後次序一點不亂。李雨芯看在眼裏,心裏卻不痛。這或許是他們最後的晚餐,她本不應該存在,可還是存在了,那至少可以不打擾。

邵春妮如他一般微笑着吃飯,吃得很認真,但是一點也不優雅,她說“你身旁的人值得你放下過去。”

李雨芯聽着,欣喜不起來,愛情的結局不應該是這樣子的,那看起來沒有一點美好,與人心中的期許不符。盡管這份愛情逝去之後,或許會成全自己的愛情。

他笑着搖頭,給倆人夾菜。

“那算是我懇求你,不要再走進我的世界裏。我這輩子走錯了一次,面對你就成了叛徒,不應該有資格霸占你心裏。”

他回答“不一定是你,愛情不一定要倆個人才能完成,可以是我和曾經的你。你知道,我很自負,愛胡鬧賭氣。以前的賭氣都沒成功過,所以這一次正好,我想試試。”

“試試什麽?”邵春妮問。

“試試和我自己賭氣,一輩子,等到老去的那一天白發蒼蒼,我想知道,後悔的人是你,後悔曾經我們的錯過,後悔再遇到我,自己還是不能勇敢一點,還是後悔的人是我,後悔我自己蹉跎了一生,為一個不值得人荒廢,或者後悔我今天又一次不能勇敢的挑戰世俗讓我們再錯過。”

“你真是個瘋子。”邵春妮突然意興闌珊。李雨芯本以為他們的對話應該是深情的動人的悲傷的無助的,沒想到會是這樣針鋒相對的。能确定的是他愛她,比任何人都愛她,除了她之外就沒有任何重要的,或者有意義的事。可他說那是拿自己的一生和她賭一口氣。她的回答就跑了題,看起來,她的身體還記得曾經的記憶,那些熟悉的動作,可她心裏卻不再愛他,或者愛得太淺薄,與愛可以無關。

李雨芯再不能忍受,對邵春妮吼叫“你真殘忍。哪怕只是欺騙,讓他心裏溫暖一次都這麽難嗎?”

他揉着李雨芯的頭輕笑,邵春妮也在笑。笑的那麽蠢,那麽無助。李雨芯不懂他們的笑容裏,對世俗道德妥協的無奈,對生活這把大刀的恐懼。曾經滄海難為水,錯過的無論再怎麽知道它是美好,也沒有力氣把時光倒回去重頭來過。

李雨芯吼完了,突然冷靜了下來,意識到這一切都太詭異,深深思索之後明白。或許他們都累了,在過去的歲月裏,一定像每一對不能完滿的戀人一樣,為曾經美好的時光有過太多只能倆個人知道的拉扯。然後拉扯沒了結果,只讓倆個人都疲憊,累得沒有一絲力氣,各自倒在一邊,快樂或是悲傷都不聞不問。

這或許是每倆個如他們一樣的人都敬畏的最後記憶,再看他們的微笑,就變成了一場戲,倆個人默契的自然演的戲,戲外的世界眼淚流成大河,戲裏的人去要用僞裝的笑容面對一切。

“以後打算怎麽辦?”邵春妮問他。

“到處看看,去曾經想去的地方。”他得意的回答。

“不要去了吧!”

“要去的。說了這一次用一輩子來賭氣,如今我叫鄧仲憲,承諾是一定要完成的。”

“求你,放過自己吧!”

“是不是在擔憂,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內心,有一個可以讓你幸福的人遠遠的等着,就多了一條不用害怕人生的道路,自己就變得很驕傲,過不好現在的生活?”他不知為何這般得意。

“嗯!”她點頭承認。

“希望你累了的那一天,我還在。”

他們對視笑起來,李雨芯與他們坐在一起,卻感到自己距離他們十萬八千裏。

“無論何時都不要讓我再知道你的孩子,他搶走了你,是我的仇人。”他淡淡說。

邵春妮走了,走的有些孤獨落寞。看起來微胖的身體,全是生活對她的惡意。李雨芯覺得他們真好,不美好,但在一起就很好,與身俱來的融洽。

李雨芯問“為何這樣?”

“我已經不再相信愛情了,她走的那天太突然,心裏太快的裝下了別人,我的愛情就髒了。我得承認的是,我還是深深的愛着他,想要把她再拉回來,可我害怕,害怕她不是曾經的她。這個世界到處漂流的都是愛情的失敗戰争,我害怕她也變成了這種戰争殺人如麻的人。所以,我可以用一輩子去等她,等她心裏幹幹淨淨的回來,卻不能再自負自信的把她拉回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說着自己不同的理論。李雨芯相信,作為一個男人,他的這種想法是應該被人恥笑的。把自己放在制高點去俯視愛情,會讓人顯得太虛假。可李雨芯确定,他是不是俯視愛情只是敬畏愛情,因為他在賭氣,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乞丐。

“那以後怎麽辦?”

“我想她應該忘了我!那樣對我來說很殘忍,但她或許會好一點。”

“如果她回來?”

“我不知道!她若為人母,她的孩子就會搶走屬于我的緣分,我想搶回來,但對那個孩子太不公平。我的童年已經被爸媽留下了太多的陰影,又怎麽能把這陰影留給她的孩子。”

“我們還是走吧!”

他點頭,或許心中早就做好了離開的準備,只是臨別前還想再看一眼而已。看到她比自己幸福,就不會覺得自己在沉默遠觀中太狼狽。可看到的全是她的不幸,那該怎麽辦?對自己說再看一眼就好,然後看完了又對自己說同樣的話。真是個沒有任何僥幸能逃脫的死循環。

匆匆一年,李雨芯認識了一個人。他卻什麽都沒有得到,絡腮胡子又生長起來遮住他的臉,短發一點點的長長。春天連着夏天的日子,陽光總是肆無忌憚,他卻再沒有一個人站在操場上。李雨芯多麽希望聽到他說“讓我看起來帥氣一點。”可他從來沒有再說起過。

一切都在突然逝去的時光裏顯得太過匆忙,李雨芯甚至想不起來,他們的一年裏到底做了什麽?他好像什麽都沒有做,自己好像就一直站在很遠的地方,默默的看着什麽都沒有做的他。這感覺太奇怪了,像是失憶,潛意識裏相信許多事是發生過的,可仔細想的時候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她漸漸的懂得,故事裏的人才會有難以忘記的心理活動,像自己這樣的看客,多是為這故事悲傷或者歡笑片刻,很快就會忘記。這沒什麽不對,李雨芯對自己說,不由得想起開始的時候,自己像是個偏執狂的偵探。

教室裏的孩子們都很安靜,他關了門,沒讓李雨芯呆在教室裏。固執的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破壞他們心中還在成長過程中的規則與秩序。

他本是為了一個女人而來,卻把這本放在心上的工作做的如此用心。李雨芯站在教室門外,不得不想,他其實只是單純的想感受一次當老師的感覺,而不是用這個身份做自己的幌子,對那個女人念念不忘時候,還能遠遠不打擾的看着。

一堂課草草的結束了,李雨芯聽他的告別留言說得很簡單“記住老師的話,也記住老師的人,走出去,清醒的完成你們的野心。”

他出來的時候拉着李雨芯的手臂走的很急,李雨芯知道,那是他在不舍,他害怕自己再逗留會忍不住因為這些相處還不到一年的孩子而流下太過軟弱的眼淚。可本就是一個軟弱的人,或許,越是軟弱才總是習慣将自己僞裝得很堅強吧!

他說“我不想等了。”

李雨芯高興壞了,這是與他相識之後聽到最動聽的句子。

“真的不等啦?以後都不等啦?”

“我喜歡和學生自由的呆在一起,不喜歡看着他們坐在期末考試的教室裏,一起沉默。那感覺太詭異了。反正教學工作做完了,應該算是完成了合同的。”他回頭看着教室前,走道上站滿了他的學生,那都是他用心照顧,用自己苦痛的曾經教導的孩子。

“你說的是,不等他們期末考試結束?”李雨芯不确定的問,其實心中已經确定,只是還保留一分僥幸。

“啊!我們還有別的什麽是需要等的嗎?”他反問。擡手與樓道上要看要哭出來的孩子們告別,一點也不正式,他甚至忍不住大笑着做鬼臉。

李雨芯看着樓道上的孩子,都好可憐。他們太天真了,還不能懂他的大人世界,所以被他的微笑欺騙着,一點也感受不到他心中的不舍。李雨芯想,那些孩子中肯定不少人看着他沒心沒肺的樣子,将他想成冷血無情的人。畢竟他們在上中學,應該已經知道,離別從來的都是傷感才顯得情深,像他這樣的舉動,如果不是無情的人,那就是在挑戰老祖宗的精神傳承。

“好自為之!”他不停的揮手,大笑。他的學生都哭滿了,其他班的學生對他招手,眼裏也是羨慕和不舍。李雨芯嘟着嘴,很不滿。同樣都只認識一個班級的學生,他要走,卻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那看起來像是一場盛大的告別儀式。

樓道裏的學生都認真的站成一排,個子矮小到被欄杆擋住的人,被高大一些的提着,霸占了其他班級同學的課間走廊。校長趕來喝罵的時候,他的學生一動不動,整整齊齊的喊“憲哥,一路走好,願你的人生從此美好,願你的來世不再彷徨。”

“這是誰教的,老子還好好的活着呢!”他大怒着跳起來,遠遠的指着樓道上的學生。回頭一臉詢問的看着李雨芯。

“當然不是我。”李雨芯僵硬的揮手。

“願你的人生從此美好,願你的來世不再彷徨。我的憨,這是我唯一能給你的勇敢。”學校廣播裏,在他們共同的迷茫中悠悠響起。他的學生笑開了臉,他的笑臉上才流滿了淚。

校長怒沖沖走進辦公室裏去的時候,教學樓裏杜川仁走了出來。廣播裏播放着她為他送別點的歌。他将李雨芯護在身後,默默的拿出了煙盒,遞給杜川仁一支。

倆個男人點燃了煙,微低着頭。

杜川仁問他“你回來的目的是什麽?”

他回答“看看。”

杜川仁問“看什麽?”

他回答“聽說她不幸福,我就來看看。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杜川仁嘆了口氣說“謝謝你當那是謠言,親自來看。”

他也嘆了一口氣說“不用謝,我很希望看完之後相信那是謠言。很可惜,我以前不是她的王子,你如今也不是。所以我偷偷給你留着的信任,你并不值得擁有。”

倆人像是多年的老友,從容無比。然後杜川仁擡手,一拳打在他臉上,他歪着頭片刻,站得筆直。杜川仁再打一拳,他再站好,杜川仁再打,讓他嘴裏流着血。他用帶血的嘴冷笑着,歪了歪嘴。撸起袖子,回敬杜川仁一拳,杜川仁如他一般站好,他又一拳,杜川仁再站好,他還是一拳。

倆人一般,一人左臉,一人右臉,各自紅腫着臉,嘴裏流着血。

“她是我老婆,總會有我的孩子。”打完了,他遞給杜川仁一支煙,倆人各自點上。

“我知道,其實沒我什麽事了。從你搶走我的緣分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沒我什麽事了,她從來都不是個有勇氣挑戰世俗眼光的人。已早預想過,即使你沒能給她想要的幸福,你的孩子也終會搶走了我的緣分。其實你不用認識我,你我根本就是倆個世界的人。”他淡淡說。

“我認識你,只是沒見過你。我很疑惑的是,你可以給他幸福,為什麽沒有?”杜川仁淡淡的問。

“命運從來都是眷顧你這樣認真對待生活的人的,一個沉迷在虛拟網絡世界中太久的人,自己尚且豬狗不如,又哪裏能真的給別人幸福。”他還是淡淡的回答。

“李雨芯明顯要漂亮更多,脾性也比她更好。”杜川仁看着李雨芯說。

“閉上你的烏鴉嘴,不要在我面前找借口。如果她幸福,就可以是最美麗的,最溫柔的女人。”他終是平靜不了,擡了腿。

打架,這才是應該有的樣子,杜川仁較弱,被他按在地上一頓揍。廣播的歌聲裏,邵春妮急急的趕來,愣愣的看着他,眼神很吓人。他害怕,縮着頭。但還是,邵春妮的手掌重重的一個耳光打在他臉上,看不出他早被揍紅的臉有什麽不同,只是聲音很響亮。

他轉身,哈哈大笑,挽着李雨芯走,走向廉租房,走得無比暢快,嘴裏的冷笑裏重複着詩句“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回到了房子裏,他将所有的衣物裹成一團,自己的李雨芯的都不分,很雜亂的抱起,跑下斜坡塞進車子裏,又跑了回來,将筆記本,鋼筆,那些幼稚的小玩具,一股腦塞進黑色的雙肩背包裏,背在背上,懷中緊緊抱着小熊,窩在沙發裏抽煙。

李雨芯期待了很久的離開,在此刻突然有些不忍,問他“就這樣走了嗎?”

他把雙腿搭在茶幾上回答“嗯!”

“還會回來嗎?”

“這裏不是我的家鄉。”

“那就把這個髒兮兮的小熊扔了吧!帶走這個更大的,回到省城放在房子裏看起來更充實一點。”

他搖頭拒絕,将煙頭滅在煙灰缸裏,站在大卧室的門口,看了許久。李雨芯站在他身後,不敢碰他,他顫抖着,拳頭握得很緊,咔咔響,身前的地面有幾顆掉落的水珠。

“走吧!”他突然轉身,不拉起李雨芯,一個人往門外走。在門裏等着李雨芯先走,李雨芯走出去,他默默跟上,眼神的餘光裏,李雨芯看到他将房子的鑰匙放在門下的門縫裏。或許他是真的準備好了,永遠也不要再回來這個山城,永遠也不會再走進那間大卧室。或許他害怕一個人睡一張寬大的床,那樣會讓人覺得冷。

他低着頭,坐在副駕駛位上,不敢去看車窗外,不敢再看斜坡上驕傲的站着的那個女人,可能是怕,再一眼,會忍不住沖上斜坡去,将那個微胖在他記憶中卻是整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緊緊的摟在懷中。

李雨芯沒有發動車子,她在等,等他的允許,有了他的允許,離開才會是正大光明的。等了很久,李雨芯心裏害怕起來,害怕他決定不再離開,害怕他不顧一切的挑戰世俗,害怕他跳下車子,沖上斜坡,擦掉那個女人臉上的眼淚說“我還是不能不愛你,跟我走,去哪裏都可以。”這情話太肉麻,李雨芯相信自己抵抗不了,那個女人也可能抵抗不了,這是多麽可怕的事。

他擡起頭,得體的笑着,眼裏模糊着沒有眼淚,隔着車窗揮手告別。那個女人真殘忍,看着他的告別,依舊只是霸道的站在斜坡上,居高臨下。

“走吧!”他說,聲音淺淺的沙啞,聽起來很虛僞,像是做了壞事的小孩被母親嚴厲逼問的回答。他不該這樣說的,他應該說“快走吧!”這樣說,他的艱難才會被人聽出來,才會讓人知道他的不舍,才會可憐他。可他總是這樣的堅強,從不讓人擔心,從不讓人可憐他。就像初見是個乞丐的他,從容的想理個發,笑的得體而禮貌,讓人生不起惡感。

車子轟鳴起來,邵春妮動了腳,往斜坡下走,走着走着就停在了斜坡的半中,看清了他臉上幹淨的笑容,或許是安心了吧!邵春妮揮手,與他告別。他不停的揮動着,固執的不願打開車窗,卻要把自己的臉壓在車窗上,恨那車窗太牢固,讓他的臉不能穿透。

他大哭,肆無忌憚的,捶打着座椅,扁着嘴,短發揉亂成一團,與帥氣倆個字再沒有任何的聯系。從車子離開學校大門,他就這樣扭着頭看後面,不願回頭。車子開出了山城,開過了來時那條破爛不堪的路,從這個大山夾起來的深坑裏爬出去,他的嗓子就啞了,可他還在掙紮咆哮着,非要将這大山的安寧擾亂。直到最後歪倒在座椅裏,皺着眉頭痛苦的睡去。

李雨芯吐了一口氣,總算他沒有一直咆哮下去,揪起的一顆心就算不能輕松下來,至少也不用被扭得生疼。在他身旁陌生警惕的來到這個毫無特色的山城,在他身旁幸福的看他睡去帶他離開。多像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啊!婚前讓感情升溫的旅行,婚後讓感情濃厚的旅行。李雨芯不看他的痛苦,偷偷想着,自己就變成了最幸福的那個人。從山城略顯狹窄的房子裏,回到省城裏去,同他繼續纏綿在一起,在那個他精心布置得無比溫暖的家中,和他一起把卧室裏的相框都裝滿,然後數着日子一張一張的拿下來,換上自己的照片,那将是最幸福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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