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活在陽光下

陳載宇已經安然來到教室繼續上課,似乎一切都回歸了寧靜,可是錦高最近又在議論陳載宇是否該開除的事。

“陳載宇不能留在學校。”

“他是殺人犯的兒子。”

“而且他殺了養父。”

“為了學校名譽考慮,開除學籍。”

“可是他已經洗脫了嫌疑。”

“但是他家裏的情況太複雜,又老是打架遲到早退,行為惡劣,不能留在學校。”

梁老師接到這個通知,心情複雜。在抓到要再一次早退溜走的男生,梁悅叫住他:“陳載宇。”

陳載宇看到她時,沒有一絲動容,轉身就走,顯然不想理她。

“陳載宇,你站住。”

梁悅跑過去,攔在他面前,以老師的姿态鎮壓他:“老師的話你又不聽了?”

“老師,有事嗎?”

陳載宇往後退了退,拉開與梁悅的距離,禮貌而疏遠地問她。

梁悅不知道陳載宇怎麽了,在她心底,這個經常身上帶傷的沉默男孩,讓她沒來由的心疼,擔心。

她關心問道:“你又和人打架了?”

兩兩對視,梁悅擔憂他的傷,陳載宇卻是戒備看着她,不理不睬,一個字也沒說便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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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陳載宇的胳膊,勸誡中帶着威脅:“陳載宇,你在這樣下去,真的會被開除的。”

陳載宇看着抓住他胳膊的手,又望向曾經給過他希望的老師,嘲諷般笑了笑,涼薄的話裏透着悲恸:“為什麽?因為我是殺人犯的兒子?還是因為我殺了人?”

他的話有些自嘲。

梁悅知道這個男孩心思細膩而敏感,又打包票地承諾:“載宇,老師相信你。”

“真的?”

陳載宇淡淡反問,沒有一絲動容,反而自嘲說:“如果你相信我,就不會來質問我。”

梁悅沉默了半天才道:“反正你乖乖呆在學校,老師給你想辦法。”

“不用。”

陳載宇掙掉她的手,不耐道:“這學校,我早就不想呆了。”

“載宇。”

梁老師還想說什麽,卻被他硬生生打斷:“老師,你知道嗎?我想過靠近你的,只是你并不相信我,不是嗎?”

滿滿的嘲諷,無助,酸楚,便轉身離開。

你有沒有恨過你的叔叔?

你有對你的叔叔動過手嗎?

本來慢慢靠近的心,卻因為這些話,變得越來越疏遠,只因當時那眼裏的質疑,刺痛了他。

所有的人都不信任他,所有的人都在質疑他,就連那個曾經他想要靠近,想要依賴的人也在懷疑他。

陳載宇坐在海邊,吹着海風,就連一層層擊打而來的海浪似乎也在嘲笑他,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嘲笑他的癡心妄想。

他曾經努力過,掙紮過,可是那個枷鎖就這麽沉重放在他的身上。別人都在說他,都在怪他,可他呢,能怪誰?

陳載宇看着四周與黑暗融為一體的黑,沒有一絲光,就如他的心也看不到光明。一陣陣襲來的朵朵浪潮,也不過是毫無意義的掙紮。

身邊突然走近一個颀長的身影,正是姜敏秀,他依舊一襲閃閃發亮的運動服,手裏提着一個袋子,随意坐到陳載宇身旁,然後從袋子裏拿着兩罐酒,遞給陳載宇一罐。

“我不會喝。”陳載宇拒絕。

“凡事都有第一次。”

姜敏秀不容他拒絕,直接給他拉開,遞到他跟前。

陳載宇似乎拒絕不了這個給了他一絲溫暖的男人,大概也只有面前的男人才會無條件幫他,他終于接過酒。陳載宇才喝了一口,便被濃烈的酒精嗆到,換來的是姜敏秀的陣陣好笑。陳載宇不服氣的猛灌自己。

“為什麽都不相信我?”

陳載宇眼裏滿是無助,而姜敏秀神色一如既往的柔和,卻帶着一份與生俱來的清冷,一言不發,獨自喝着酒。他知道,陳載宇需要發洩,發洩心裏藏着的壓抑。

“我是殺人犯的兒子又怎麽了?難道是我能選擇的嗎?我又做錯了什麽?”

“我總想着忍一忍就過去了,也許自己努力就能脫離現在的困境,也許某一天,我能脫離他,也許我能活的好好的。可是根本就沒有,即使他死了,我也脫離不了,我就是殺人犯的兒子。我看不到光,我生活在夜裏。即使我好不容易看到了光,可它卻是假的,它最後還是遺棄了我。”

“你能理解我嗎?”

陳載宇盯着那雙深不見底的墨瞳,似抓住死亡前最後的希望,無助地問他。他說完又自嘲般低落說:“你怎麽能理解我呢?”

“我能。”

姜敏秀低沉帶着沙啞的話說完,又猛喝了一口酒,似宣洩,眼神從柔和到淩厲,最後化為深不見底的夜空。

他無比冷靜的緩緩開口:“因為我也被全世界抛棄過,即使我見到過光,也不過是為了讓我跌入無限的黑暗。”

陳載宇似懂非懂聽他說完,眼神有些迷離:“為什麽要幫我?”

姜敏秀又喝了一口酒,盯着漆黑暗淡的夜空,緩緩開口:“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九年前,有人幫我的話,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他的聲音如黑夜飄渺,輕柔的響在耳畔。

九歲的敏秀和幾個比他長些的十多歲的年輕男孩關在一塊,除了獄卒時不時的用警棍,鞭子打他,還要忍受一同的罪犯的拳腳相踢,沒有人幫他。不對,有過一個人幫他,那是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在他入獄一年後關押進來。

那時候敏秀默不作聲,只是歪頭輕靠在牆角,只有牆頂露出一個正方形的口,偶爾灑進陽光,照在黑暗的角落,卻讓本來就陰暗的監獄越發陰冷起來。他不再需要陽光,他的世界也沒有陽光。

偶爾勞作,大家都喜悅的往陽光下跑去,只有他,淡漠望向恣意灑滿地面金色的陽光,默默移到陰涼處,只有他把背影留給陽光,低頭看到的是投在地上涼薄的陰影。

那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走向他問:“你為什麽不站在陽光下呢?”

小敏秀到監獄一年,還沒有開口說過話,也是因為這樣,連同監獄裏的青年也要打他,這時突然一個男孩靠近他,還這般柔和好奇問他。小敏秀不太适應,沒有開口。

而那之後,那個稱做趙钰的男孩卻一直跟着他,大概是同齡吸引吧,而趙钰的靠近也惹禍上身。直到那天,他也成了監獄裏被欺負毆打的對象。小敏秀被那群人毆打的時候,趙钰大聲叫喚獄卒,可是遲遲不來,。他又沖過去,抱住敏秀,嘴上還警告:“你們不能亂打人。”

卻換來更多更用力的毆打,小敏秀翻身把他護在身下,咬牙冷冷道:“笨。”

這是他在牢獄待了一年說的第一句話,只有一個字,清冷沙啞的聲音沒有過多溫柔。

敏秀冷冷警告他:“不要靠近我。”

趙钰單純地問:“為什麽?”

他卻不再說話。

越是疏遠,趙钰跟的越緊。和他說話,即使敏秀不聽,趙钰也吵個不停。在室外勞作,趙钰陪他在陰影裏,趙钰不止一次問他,為什麽不喜歡曬太陽?回答趙钰的永遠是他的沉默。

趙钰也不計較,自顧自說:“我叫趙钰。你叫什麽啊?”

“……”

“唉,那你想和我說的時候告訴我吧。你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

趙钰又喋喋不休:“你犯了什麽事啊?能告訴我不?”回答趙钰的自然是敏秀理所當然的沉默。

趙钰吐了吐舌,有些俏皮眨了眨眼,開口:“你知道我為什麽進來嗎?其實我是主動進來的。”

“……”

趙钰也不管敏秀聽不聽他說話,繼續道:“我從小就是個孤兒,沒爹沒娘的。吃不飽穿不暖,也不知道住在哪,于是我就想到了個好主意,故意去偷王家的古董,他一氣之下就把我送來了,多好,有的吃有的住。”

姜敏秀眸間動了動,微微偏頭,對上趙钰靈動純粹的雙眸,靜靜聽他說話。

兩人混熟了,也算是趙钰自以為是的熟,相處了大半年,趙钰膽子也大了起來,直接拖起他的手便往陽光下帶,還笑着對他說:“你看,陽光多舒服。”

姜敏秀怔怔站在陽光下,整整快兩年,他都沒有認真站在陽光下了,白皙的臉被陽光曬的晶瑩剔透,臉色卻越來越難看,腳步加快便往陰影處走。

趙钰不知所措,絲毫不明白為什麽他會生氣,只得緊跟着他,而姜敏秀又回到了最初,對趙钰疏離起來,趙钰很挫敗,卻還是跟着他。

直到不久後,趙钰死了,幾個牢裏的人把他圍起來打,那是在勞作休息時。姜敏秀那時在陰影下發呆,聽到一陣陣不對勁的叫嚷,他才遲疑回頭,看見陽光下的一絲殷紅。

趙钰的頭被重物敲擊,就那麽怔怔躺在陽光下,大片鮮紅的血散開,萦繞在趙钰的四周,勾勒出一朵朵姹紫嫣紅。在金色的光芒下,妖豔的花朵璀璨奪目,也刺痛了姜敏秀的雙眼。

那是那麽久以來,姜敏秀第一次主動走向陽光,走向趙钰。他即使再沉穩,也不過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小敏秀有些慌張,大喊,可是沒人理他,一旁的肇事者都匆匆散開,而獄卒也姍姍來遲。

“你為什麽不叫我?”

小敏秀質疑的話裏有些顫抖。

趙钰動了動身子,虛弱說:“叫你也不過多一個人挨打。”

他的話是事實,小敏秀張了張口,沒有說話。

趙钰又虛弱扯出一個笑容,無奈說:“就算我叫你,可是你也沒有告訴我名字啊!”

是啊,相處了九個月,他似乎沒有告訴趙钰他的名字。

半天,敏秀才低低開口:“姜敏秀。”

趙钰詫異看着他。

姜敏秀補充:“我的名字,姜敏秀。”

趙钰扯出一個笑容,有些艱難又得意地開口道:“我就說過你遲早會告訴我你的名字的。”

姜敏秀:“……”

“敏秀,你的名字真好聽。我以後就叫你小敏哥吧。”

趙钰商量地和他說,卻已經叫出來。姜敏秀沒有阻止,大概沒有必要,又或許是他沒有以後了。

趙钰虛弱的臉怔怔看着敏秀,又開口:“你看,陽光多好啊,你為什麽讨厭呢?”

直到死的那一刻,趙钰還在疑惑,堅持不懈地問敏秀為什麽不喜歡陽光,而不是問自己的身體。

敏秀有一絲內心的動容,也不知道這個男孩是真傻還是假傻,敏秀這才木木開口:“我不是讨厭,而是害怕。”

趙钰卻固執問:“為什麽怕?陽光能給人希望。”

“可是它給我的只是絕望。你別說話了。”

敏秀輕聲帶着不太自然的生硬安慰,趙钰卻繼續固執說:“不,小敏哥,你需要等待,希望是在适當的時候來臨的,你是好人,你會好的。連同我的那份,小敏哥,你要為我活在陽光下。”

第一次有人說他是好人,這個天真冒着傻氣的男孩,永遠追着陽光的男孩,死在陽光裏,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還是不幸。

敏秀不明白,趙钰的生活裏明明沒有一絲陽光,卻還活的那麽純粹熱情。可是他無法知道答案了,這個男孩悄然無聲來到他的生活,又匆匆離去。

為他活在陽光下嗎?可是,趙钰,我的生活明明就沒有陽光,我害怕陽光。可是你卻讓我替你活在陽光下?我說過的,你不要靠近我,我的世界只有黑暗。

姜敏秀冷眸掃了眼若無其事的旁人,這些年輕陰鸷的孩子,他想刻印在心裏,而他此刻眸間散發的淩厲陰狠卻讓那些旁觀者心裏一顫。

獄卒來的時候,趙钰已經死了,獄卒沒有過多的訝異,仿佛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見怪不怪,只是微微皺眉,似乎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對,他們把這一切獄裏的死亡認為是麻煩,屍首被帶出去給了家屬,那是敏秀最後一次看那個男孩,他真傻,連死的時候都那麽安詳。

而那之後,生活歸于平靜,他又回到一個人,再也沒有一個傻呵呵跟着他的趙钰,就像以前跟着他的小女孩,都離開了他。他明明就站在陽光下,可是他卻感受不到陽光的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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