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一下午,談城都有些心神不寧,給客人打包時好幾次貼錯了标簽。好在工作日下午的客人并不多,店長閑來無事,給他做了杯冰咖啡,轟着他去休息。
談城找了個靠窗的座位,把看上去精致昂貴的玻璃杯放到桌面,杯邊向外四散出彩色的光,然後雙手插兜慵懶的半躺進單人沙發裏,奢侈的享受午後暖陽。
他鮮少能有這麽清閑的時候。
為了生存,時間仿佛被壓縮榨幹,整日陷在千篇一律的按部就班裏,喜怒哀樂被枯燥的忙碌拉成一條直線,毫無波瀾,重複在既定的循環中,身心逐漸麻木。
偶爾靜下心來去看窗外的街景時,總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談城可能沒意識到,自己非常不客氣的享盡店長的好意,直接偷了一下午的懶。當他因逐漸黯淡的光線回過神時,才想起來看眼時間,跳起身忙鑽回櫃臺,催促店長下班。
“看你在想事情,沒好意思打擾你。”店長将卷起的袖口挽下來,臨走時還不忘擦幹淨臺面,以便減少他晚上的工作量。
“您太照顧我了。”談城尴尬的笑了笑,他不太适應接受別人的好意,也很少接受,因此從沒思考過這種情況下應該要怎樣回應。
手機在兜裏有規律的震動着,還是店長隐約聽見聲響提醒的他。談城木讷的拿出手機随便掃了一眼,差點沒把它掉到攪拌機裏。
宛忱。
劃屏接通,對方先開了口:“鳳羲路23號是在車站對面嗎?”
談城對這片很熟悉,一聽車站兩個字就知道宛忱走反了方向:“你在車站別動,我去接你。”
嗯?說完這句,他愣了愣。心裏明明預想的是,你開導航跟着提示音走就能找到。
談城對自己有點郁悶,多大個人了能丢是咋地,怎麽頭一次操心的跟個老媽子似的。
挂下電話,才想起來店長原本是要下班,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聽他滿不在意道:“去吧,等你回來我再走。”
晚高峰的車站人頭攢動,彼此之間相互擁搡,時不時被人堆擠出一個不幸兒,掉下站臺又焦急的插空鑽回去。
宛忱左臂挂着校服外套,單肩背包,和這些人拉開一小段距離,右手食指輕點在手機背面,目光掃着來往的車輛。
談城站在對面的馬路邊,踩着牙子晃了晃身,夾掉唇間叼着的煙往垃圾桶上一碾,下意識就要開口喊人。
張開嘴的那一刻,想了想,還是從褲兜裏掏出手機,點開了宛忱的號碼。
談城一直注視着他。
看見他深棕色的短發被夕陽打上一抹亮色,整個人站在逐漸退熱的陽光裏低下頭,翻開右手,聽筒裏傳來他幹淨清爽的嗓音:“到了?”
談城突然有種他們已經相識很久的錯覺。
“對面。”他說。
宛忱擡眼便對上他的目光,沖他笑了笑,随即挂斷電話。本想圖省事橫穿馬路,卻見談城沖他指了指不遠處的人行橫道,兩個人平行走了十幾米,宛忱才過到對面與他彙合。
“抱歉,麻煩你帶我走一遍路,下次我就能自己過來了。”宛忱把滑到大臂上的包帶往肩膀提了提,“我方向感比較差。”
談城完全抓錯重點,在聽到“下次”兩個字時不自覺看了他一眼,然後才說:“沒事兒,不麻煩。”
咖啡店門口的木牌下方挂了盆綠蘿,受人精心照料,正葉肥茂盛的長着。推開門,咖啡香氣撲面而來,宛忱被談城領到櫃臺前,香草拿鐵早已點過,正俯身選玻璃櫃裏所剩無幾的甜點。
他今天穿了一件米白色低領線衣,松松垮垮挂在肩上,彎下腰時鎖骨那片露了出來。談城不經意一掃,看見一條豎在胸口偏右位置的暗紅疤痕,抽回目光皺了下眉,再看過去時宛忱已經直起身,笑着對他說:“芝士的吧。”
“愛吃芝士?”談城點了兩下屏幕,接過他遞來的錢放進收銀機裏。
“甜品都差不多,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宛忱回頭看了看店裏,應該是在選座位。
“那你嘗嘗我做的,沒準會喜歡。”談城把标簽貼在紙杯上,沖他一揚下巴,“随便坐,待會兒我拿給你。”
宛忱還在驚訝他會做蛋糕這件事,本想多問兩句,見他井然有序開始忙活,沒好意思再打擾,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把書包輕放在對面椅子上,拉開拉鏈拿出作業本。
夕陽如咖啡店浪漫情調的暖黃色燈光,暈染在他側臉,宛忱歪着頭一動不動看向落地窗外街邊兩側言笑晏晏的路人,厚玻璃隔絕了喧嚣,像在演一部無聲的電影。
他不太喜歡熱鬧,又喜歡看形色各異的人,看他們臉上鮮活的表情,所以選在這裏剛好。
談城端着拿鐵和蛋糕,走到窗邊才發現宛忱坐的是自己剛才坐過的位子。
“我還有兩個小時才下班。”放下杯盤,他低頭看着宛忱的腦袋頂,雖然發量濃密,還是隐約能看到藏在發間裏的旋兒。
細長的眼睫突然擡起來看向他時,談城心跳漏了半拍。
“好吃。”宛忱舔了舔嘴唇,拿着鋁制小勺又挖下一塊,心滿意足的點點頭:“以前吃的芝士蛋糕都很硬。”
“要用低筋粉,打蛋白時速度得快。”聽到門口的動靜,有客人進店,談城随口撂下句“有事喊我”,匆忙走向櫃臺。
店門外的裝飾樹上繞了幾圈彩色的燈,遠處沒在夜幕下的高樓亮起了霓虹,城市裏漫出的煙火氣逐漸圍攏過來,停在宛忱眼前。
他後背輕倚沙發,校服外套重新穿回身上。窗外只剩下零星黑影,實在沒什麽好看,于是拿出手機漫無目的刷着朋友圈,指尖停在秦安不久前剛發的那張圖片。
是張合影。
鏡頭裏秦安牽着比他小兩歲的弟弟的手,笑的很開心。倒是他弟一如既往沉着頭,一臉諱莫高深,死死的攥着他。背景是條模糊不清的魚,閃光燈在玻璃上曝光成刺眼的白點,坐标顯示是在水族館。
宛忱勉為其難點了個贊。
秦安立刻公開評論:然然說,今天也是極其想念阿宛哥哥的一天。
-然然抱,乖。
快速摁完四個字,繼而又點開微博。好些天沒看,評論數從數字變成了三個紅點,宛忱随便挑了幾人回複後,摁滅了屏幕。
談城準時下班,他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零散物品全塞進機車服兜裏,反手關好燈。
咖啡店後門的狹窄胡同裏停了輛大二八,談城在宛忱震驚的目光下将它解鎖。其實宛忱并沒有太在意他騎這輛車會有怎樣的違和感,而是盯着車頭上突兀的車筐愣了半天。
談城一手扶着車把,另一只手下意識就要伸過去拿他肩上的包。
“那什麽……”他頓了頓,“筐子太髒了,書包還是你自己背着吧。”
宛忱光顧着驚訝,沒聽清楚他說的話,又覺得沉默不太禮貌,于是點了點頭。
街道在八點以後陷入深眠,四下靜悄悄的,兩條颀長的影子斜在牆上,緩緩向前移動。談城從兜裏摸出煙,看着宛忱,正想放回去,就聽他道:“抽吧,我不是因為這個才帶的口罩,平時在學校裏不帶。”
火苗驅散一小片黑暗,打亮談城半張臉,随即熄滅。
想也是,長得這麽好看,正是消磨顏值、小姑娘往身上撲騰的時候,哪兒舍得藏着掩着。
這一路上宛忱只在剛才談城點煙的時候看了他一眼,再沒說過一句話。兩人一前一後,錯開半步的距離,直到走回店鋪,這種詭異和諧的狀态也沒被任何人打破。
林裴正蹲在隔壁理發店門口的臺階上玩手游,輕描淡寫往談城身上瞄過去,在看到跟在他身後的宛忱時立刻換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上去像尊迎賓的石像。
沒記錯,這倆人三天見了三次,比他和他客戶處的時間都長。
談城站在裏屋的儲物架前手速極快的翻騰,這間屋子就算開了燈眼睛也好似覆了層灰,還有股嗆人的潮濕泥土味兒。他鎖眉叼煙滿臉不爽,來回翻箱倒櫃,好不容易扒拉出來用薄塑料袋湊合當做包裝的紅色電水壺,拿出去的時候,直接和剛睡醒外套袖子都還沒穿好就從樓上走下來的韓麗麗撞了個對眼。
宛忱手裏拿着兩盒方便面:“幫我一起裝上吧。”
談城心裏的火幾乎是在看到韓麗麗的一刻瞬間蹿了起來,別說點煙,火/箭都能點:“誰讓你進我房間了?”
韓麗麗聽他這口吻愣了愣,半晌才嚷道:“吼什麽!睡你床怎麽了!”
嚷完,還殃及池魚瞥了宛忱一眼,不過宛忱壓根沒看她。
這要是往常林裴在店裏,談城頂多和她吵兩嘴就不願再費口舌,有時候甚至連一句話都不會說,久而久之的沉默在對方眼裏成了默許,才導致如今變本加厲。但今天當着宛忱的面,談城覺得渾身上下沒一處再願意将就,韓麗麗讓他的處境很難堪。
他曾經無數次想和她撇清關系,卻總是懶得将精力浪費在和小女生剖心挖肺的掰扯上。
此刻突然覺得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緒除了讓他心煩,還有點心虛。
“我就說一次。”談城瞪着她:“在我還能耐着性子和你說話的時候,別再進我房間。”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