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怎麽又是你。
及時咂吧下嘴,談城将這後半句感慨咽回肚子裏,瞅着滿地不成形的雞蛋黃擰着眉,一臉苦不堪言。
不好扭頭就走不管不顧,又放不下身段處理,他看了眼四周,沒人再好奇,正打算趁機潛逃,卻見宛忱蹲在自己腳邊,伸手就要去拿翻倒在地的塑料殼。
談城意識還沒跟上,身體本能反應,單手抄到他腋下一把将他撈起來。
“我弄吧。”口吻裏帶着無奈。
哎。談城嘆了口氣,從兜裏掏出紙包扔給他:“擦擦嘴。”
恰巧這時賣酸奶的售貨員拎着墩布跑過來,大刀闊斧地往地上扒拉,潇灑的像個女俠。清理完,看了一眼談城,指了指塑料殼,示意他拿着去收銀臺交錢,然後轉身仰頭瞪着宛忱,雙手叉腰,用下巴點了點試吃區新進貨的那排酸奶。
宛忱眯了下眼,不得不背着售貨員的注目禮,從貨架上拿下兩瓶。
“給我吧。”話音未落,談城剛撿進手裏的塑料殼就被宛忱扽走,用紙巾捏住泛腥粘稠的一角,滿不在意的看着他:“來買什麽?”
“買些晚上做面的食材。”
兩人重新走回放雞蛋的貨架,談城拿了盒一模一樣的,扭臉對上宛忱如炬的眼神,澄澈的瞳孔裏束起兩團動蕩的火苗,模樣有些可愛,愣是把他逗樂了。
“是不是餓了?”他笑着問。
宛忱點了點頭。
談城其實一直都挺好奇,想起他上次從店裏拿走的兩桶方便面,一句話順着疑問溜到嘴邊:“你家就你一個人?”
宛忱沒說話,支楞手臂拿遠塑料殼,有心事似的跟在他身後,好半天才摘掉口罩回答:“算是吧。”
這三個字很容易引人遐想,後面理應客套的跟出一長串關心,但宛忱目光下移盯着地面不動聲色,看樣子沒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談城向來不多過問別人的事,于是換了種客套開口道:“一起?”
宛忱以為他說的是一起結賬,想都沒想把酸奶快速拿給收銀員,從兜裏掏出錢包扯出張紅票緊跟着遞過去,直接被他打掉了手。
談城抓出一大把碎錢,按機器上的結算金額有零有整的劃拉完鋼镚,變戲法一樣摸出個軍綠色帆布袋,把食材零錢小票以及那兩瓶酸奶一股腦兒全裝進去。
“我說。”空餘的那只手閑不住,邊玩打火機邊看向宛忱:“一起吃飯。”
林裴看着巷口那兩個逐漸放大的小黑點,用胳膊杵了杵正幫他打通關的木木。木木不耐煩的剛想回過去一巴掌,就見兩片陰影蓋了下來。
木木擡起頭,看見談城身後跟着個人,覺得眼熟,猛地想起,立馬喜笑顏開:“歡迎光臨!”
“光你妹。”談城側身把綠兜子甩到林裴眼前:“洗菜去。”
林裴眨了眨眼,指着自己鼻尖:“我洗菜?平時不都是木木洗嗎?我地位降的這麽快?”
木木捧着手機大拇指一通亂摁,提醒道:“今天我生日。”
林裴還想廢話,被談城擡手打斷:“給你多加個雞蛋。”
宛忱并不知道今天要吃的是長壽面,空着雙手跟過來,後悔沒多問兩句。敏銳的從林裴的話裏篩出壽星的名字,聲音裏帶着真誠,笑着說:“生日快樂。”
木木長得有點憨,一眼就知是個絕對能從面相辯出好賴的人,聽到他的祝福,嘿嘿傻笑兩聲,沒好意思看人家,轉頭沖蹲在他旁邊抽煙的談城說:“瞧沒,今年生日被高材生開光加持了,保佑我這一年順風順水,娶到老婆。”
順風順水聽着還挺正經,娶到老婆?宛忱打量着他,目光上下一撥,琢磨沒比自己年長多少。
“娃娃臉。”談城用牙咬煙,熟練的吐了個煙圈,左眉毛不自覺挑了挑,“三十了。”
“還差幾個小時呢。”木木說完,聽見身後的玻璃門被拉開,林裴放下卷到臂彎處的衣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澆了他一臉。
“鍋也給你洗好了,趕緊的,快餓死了。”
宛忱走進理發店才發現,空間還不如談城的雜貨店一半大,勉強容納三五個人,除去店員,盡管除林裴外沒看到屋裏還有別的什麽人,最多一次只能接待兩三個顧客。
倒是五髒俱全,各種瓶瓶罐罐按高矮甚至遵從色階排列在鏡子前的臺面,攤開的大鐵箱裏整齊碼放着理發用的鋁制工具,皮椅面掉了幾塊皮,不影響外觀,地上幹淨的幾乎一塵不染,顯然是剛打掃過。
理發店最裏面的屋子是間廚房,和外間形成鮮明反差,無從下腳不說,數只身形各異的蟲子仰躺在竈臺上。談城淡定拿起垃圾桶,用塑料袋一抓,扔了進去。
“外面等吧,裏面太髒。”
說完撸起袖子,切菜板上頻率極快的蹦着響,宛忱還沒來得及湊近,一把小蔥就成了末。
筷子攪着橙黃液體,清脆幾聲,談城拾起手邊瓶罐,往碗裏倒入幾滴芝麻油。
沸水開鍋下面,談城用的是細挂,不用中途加涼水,半熟後小火打進雞蛋,清淡的香氣順着鍋沿四散,熱氣攏在臉上,往他鼻尖挂了幾滴水珠。
見他将滿盆油綠倒進了鍋,宛忱上前一步,把擺在鍋邊四個碗中最大的那個用食指推了出來。
兩家店鋪門口熱氣蒸騰,夾在中間的小片空地支起口鐵鍋。林裴和木木餓狼搶食一樣往鍋裏紮着筷子。
宛忱悠哉的抱着大碗,坐在雜貨鋪前放置的木板凳上也不吹氣,耐心等面自然涼。
面上蓋着一整個荷包蛋。
木木蹲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碗裏的雞蛋花,又擡頭看向站在宛忱身後靠着門把手抽煙的談城:“兄弟,我過生日。”
宛忱癟着腮幫子,挑起一筷子大口吸溜,充耳不聞。談城亦是。
林裴趁機把最後幾片綠色撈進自己碗裏,嘗了嘗,味道不錯,才想起來少了點兒什麽。和談城目光一觸,見他會意的從廚房拿了顆水煮蛋出來,臉色頓時拉的老沉,還他媽是個沒剝殼的。
秋雨過後,天氣微寒,宛忱豎起校服外套的衣領,一拉到頭,将半張臉縮了進去。
交響樂團從今天起開始排練游岚的《兵臨永夜》,裏面融入了各種繁雜器樂的和聲,這就意味着原本被《華裳》劃出局的鋼琴,又因此重回衆人視野。
秦安卻沒準時到場排練。
二樓教室裏,一男一女正全情投入的親吻,女孩的身體倚着腰間那只手,後背抵住琴蓋微仰,唇前幾縷發絲纏着濕熱,被男孩用指尖輕輕勾掉。
門吱呀一聲響,秦安眼底略過一絲不耐煩,不情願的擡了擡眼皮。
“不是我想打擾你們。”宛忱無所顧忌的對上秦安的眼神,擺了擺手,一個字都不想費力多說:“你倆随意吧。”
“不好意思,這就下去。”葉依依整理好校服,臉上的紅暈還沒散,表情已經恢複自然。
剛走進排練廳,游岚一個箭步,又将葉依依身邊的兩個少年扯出了門外。
“有個好消息。”游岚靠着牆,一臉神秘,嘴角勾着笑,魅人的藍瞳看上去很是不懷好意。
秦安整個人的重心都撐在宛忱大臂上,老流氓姿态摸出根煙含在嘴裏,也不點着,隔牆就是陸指揮,要敢讓他聞見煙味,關一周禁閉狂背樂理知識都算輕的。
“我要有大嫂了?”
游岚反手就是一記手刀,劈在秦安尾骨疼的他眼淚直流:“別咒我。”
宛忱扭臉就走。
“期末音樂會莫斯要來。”游岚抱着手臂,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去攔,他确信這個消息對宛忱來說有絕對的誘惑力。
果不其然,就見宛忱腳步一頓。
“瘋了瘋了。”秦安十指插/進發間,用力揪了兩把,緩了半天才回過神:“他來……選人?”
“還不清楚他來的目的,不過任誰也不會放任這次在德國聖倫沃交響樂團首席小提琴家面前表現的機會。”游岚看着宛忱,溫柔笑道:“百年不遇的機會。”
“老大,有什麽安排?”秦安跺了兩下腳,顯得有些亢奮。
“三重奏。”游岚言簡意赅的回答。
秦安立刻看了宛忱一眼,臉上都有些挂不住笑,他現在只想吼兩嗓子:“說吧,搞誰?”
“舒伯特。”
“大提琴選好人了嗎?”秦安彎起食指放在齒間狠咬了一口,盡量把心髒從跳樓機上扒下來,可還是忍不住用力捏了捏宛忱的肩膀。
“當然。”游岚說,“不過前方等着他的是天堂還是地獄,不好說。”
秦安一臉懵逼,宛忱卻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天頂撞游岚的大提琴手叫肖博瀚,宛忱對他沒什麽特別印象,就知道這人經常不分青紅皂白挑頭鳴不平,俗稱憤青。演奏水平一般,還不夠格音樂附中交響樂團大提琴首席。
游岚選他只有一種可能,無非是綠葉襯紅花,但也得保證紅花有超強穩定力能控場不被綠葉帶跑,由此更能分出高下。
很明顯,游岚是對秦安和宛忱給予了過高期望。
其實還有一種可能,就是純屬在合奏練習上對之前的事情趁機打壓報複,這倒很符合游岚的行事作風,吃了虧,百倍千倍讨回,勁兒一上來,誰管你是不是學生。
陸明啓等的有些不耐煩,跨出門握緊指揮棒往秦安股縫兒裏狠狠一戳,樓道裏頓時響起一抹亮堂嗓,就見他捂着屁股瞪圓了眼睛低吼道:“你們為什麽都對我的屁股這麽執着!”
“貓這兒幹嗎,排練去!”陸指揮渾厚的聲音不去三樓合唱團唱男中音實在有些可惜。
“你等等。”
剛要跟着游岚進屋的宛忱回過頭,就見陸明啓慈眉善目的沖他招了招手,從嚴厲的陸指揮搖身一變鄰家老大爺。
“宛忱哪。”陸明啓摸了摸鼻下的八字胡,意味深長的說:“你媽媽還是希望你能住宿,安全起見,就別往學校外的地方跑了,也好讓我們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