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宛忱脫掉白色外套帶好口罩,頂着一腦袋熱汗,露在外面的皮膚濕漉漉的,活像個行走的蒸籠。他仰頭灌下小半瓶水,擡手撥了撥額前劉海上的汗珠,慢悠悠從健身房往家走。
鳳羲路兩側亂哄哄的,一到國慶沿街店鋪就開始搞各種幺蛾子,促銷返券最低折扣,嗅着游客身上的商機滿大街賣命吆喝,此起彼伏的吵鬧聲把宛忱推到了一條逼仄的胡同裏,頓時清靜多了。
他們這片有一處算得上是旅游名地的景區——靜安寺,據說很靈驗,因此就算平時周末,寺廟的香火依舊旺盛。大多數人的意志總需要靠神明寄托,好像叩了首,買了功德,從此便能跟佛結下深緣,可渡一切苦果。
避開人流,耳機裏的音樂聲大了起來,宛忱拿出手機調低音量,看見兩個小時前秦安發來的信息。
-聽聽。
後面附着一段十幾分鐘的視頻。
《降E大調第二鋼琴三重奏》,演奏者是莫斯創立的室內樂團。
鏡頭一直對準的是莫斯的手,顯然這是某位傾慕者避人耳目偷拍的,能搞到這種私密視頻着實不易,宛忱立刻讀懂秦安的意思,他想讓自己從莫斯的演奏狀态中獲得些靈感。
手機屏幕太小根本看不細致,他急需一臺電腦和一支筆。
家裏的網欠費已久,學校周六網絡室不開門,宿舍被秦安折騰的狗都嫌,思來想去一擡眼,面前是家裝修的還算精簡的網吧,宛忱心裏頓時有種“轉角遇到愛”的感慨。
網吧名叫木土,名是真土。
“歡迎光臨!”
聲音有點耳熟。
宛忱把口罩勾到下巴,笑着走了過去。老板正鼓着腮幫子就着鹹菜吃饅頭,吃的正起勁,餘光掃到櫃臺前站了個人,随手抄來登記冊和筆,頭也懶得擡,直接拍在了那人眼前。
“木木?”
“嘿呀。”木木有些嬰兒肥的臉上笑出了兩個酒窩,趕忙站起身把上衣整理好,不自然的撓了撓後腦勺:“高材生,你還會來我們這種小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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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忱笑了笑,打趣道:“木土,你姓杜?”
“對呀。”
“你叫杜木木?”
“我叫杜杜。”
“杜……那木……土……”
随便吧。
他登記好信息,掃了一眼右側牆上挂着的會員卡辦理須知,掏出錢包捏出一疊錢:“來個一千的。”
兩只眼睛瞪得溜圓,木木趕忙雙手接過,生怕眼前的金主改了主意。剛想從手邊的盒子裏給宛忱拿張黑卡,又聽他道:“你記得就行。”
卡沒接,送的水也沒接,要了張鉛筆和A4紙徑自就往屋內走,一腳踏進裏間,灌了滿鼻子煙味兒。宛忱勉強找了個偏僻安靜的角落坐下,打開電腦登錄微信,插好自帶的耳機,迅速在紙上潦草的畫出五條線,時不時往上面填充幾個音符。
桌子上多了一杯水和一盤小食,他沒空擡眼,輕聲說了句謝謝。
這段視頻反複看了近兩個小時,白紙上躺着亂七八糟鬧心的字,宛忱仰頭靠着椅背閉了閉眼,很受打擊。
到底是世界級小提琴家,敢在莫斯面前演奏,簡直是自取其辱。
筆尖還在紙面摩挲,耳機外的聲音大了起來。直到一把木椅砸在他旁邊那臺機器上,宛忱才皺起眉往煙霧缭繞的屋裏投去目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其他人全都走光了,空蕩蕩的。
一排電腦桌頂頭站着一個帶金鏈子的社會大哥,文着花臂,面色陰沉,額角粗長的傷疤透出一股子狠勁兒。
大哥見宛忱終于擡頭,往地上啐了口痰,指着他的臉說:“你,出去。”
被指的人不為所動,扭臉繼續盯着電腦屏幕。
木木抱頭縮在櫃臺後面,非常擔心宛忱的安危,在聽到大哥蠻橫的對他叫嚣時,壯着膽摸出抽屜裏的手機,捂住話筒三言兩語講明白發生的事,在大哥手下的人回頭往他這邊查探時匆忙挂斷電話。
“嚯,小子,你挺有種啊。”大哥可能是頭一次被人無視,沒想過之後該怎麽對付,愣了半天臉上不知該怒還是該笑,氣的差點沒精分。
宛忱把紙翻了個面,又潦草畫了個五線譜。
“我他媽……”
“蠍子。”
進度軸剛好走到三重奏末尾,在觀衆掌聲響起來的前一秒,耳機外的聲音跳了進來。宛忱摘掉耳機卷好收進兜裏,手上轉着筆,側臉看向站在門口那人逆光的輪廓,腦海中突然跳出個倚着路燈端抱手臂抽煙男人的身影。
同樣是單薄的身形,同樣是一臉不耐煩。
“什麽風把你吹來了?”被叫做蠍子的大哥搓着手,臉上換了抹谄媚的笑,狡邪而又做作。他往談城身邊一湊,嬉笑道:“幫我跟忠哥帶聲好。”
“自己說。”
蠍子聽罷也不生氣,兩副面孔倒得也勤,依然嘿嘿兩聲,滿臉無辜:“忠哥的手怎麽都伸到這個胡同來了?”
“跟他沒關系。”談城把煙卷挪到右唇角叼着,往他油臉上吐了口煙,“這店歸我管。”
“喲,老了老了,看來是我最近鼻子不夠靈敏,沒在這裏聞到你的味兒。”蠍子話雖說的誠懇,身子卻依然往屋裏挺。
談城摸了摸耳朵,擡眼看了看坐在角落裏的宛忱,下巴一揚,并指拿掉煙:“還多久?”
“半小時。”
“成。”
木木自從談城來了之後就站直身子沒事兒人似的悶在櫃臺裏該幹嘛幹嘛,聽見他問完話,立刻擡頭默契等待指示。
談城果然轉過身沖他道:“蠍子半小時後包場,酒水全算我的,頭半小時免費。”
不等木木應聲,他再次對上蠍子的眼神,倆眼珠裏就寫了兩個字,不送。
蠍子很快點了點頭,看了宛忱一眼,帶着手下六七個人撤出網吧,走到門口的時候擡手摸了摸額角傷疤,笑了。
新仇舊賬不怕多,爛在這種地方的人,有的是時間耗。
談城把扣在地上的椅子翻過來放好,挨着宛忱坐下,把腳翹到桌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各幹各的,他甚至沒去看宛忱手上正在忙活的事,只是有一點讓他挺好奇,自己居然能在這種地方不知不覺睡着了。
直到門口的光線暗了下去。
林裴本來要和談城一起去給木木扛場子,臨時來了個客人,還是個打算焗油的大戶,不好推辭。
理的不細心,等的也不耐心,久久不見人歸,于是揣起錢包剛推開門,就見談城毫發無傷的站在門口,後面還跟着一個人。
第幾次見了?
您幹脆住這兒算了。
還沒等見怪不怪的林裴問話,談城把煙往地上一扔,先開了口:“費鳴晚上過來嗎?”
“幹嗎?”
“不願意吃飯拉倒。”談城說完就往自己雜貨鋪走。
“卧槽過來過來。”林裴一把将他拖回來,摁進店裏:“太難得了,我以為除了我和木木生日,你絕對不多做一回飯呢。”
說完,看了看宛忱。
哦,也是哦。
“就蓋飯,沒別的。”
林裴剛想說哪次不是蓋飯,還就蓋飯最好吃,一擡眼,發現不是說給自己聽的。
宛忱嗯了一聲。
談城下廚的時候,林裴靠在外屋水池邊,目光毫不遮掩筆直的落在宛忱身上,仔仔細細從頭到腳打量個遍,似是要将他看穿。宛忱也不躲,大大方方拿起本雜志,漫無目的的翻看。
快速略過一本,見對方還盯着自己,宛忱擡起頭沖他禮貌笑道:“手機拿來。”
“嗯?”林裴怎麽也沒想過宛忱竟以這四個字作為聊天開頭。
在遞過去手機之後林裴才知道原來是自作多情,人壓根就沒想要和他聊天:“玩的哪個游戲?”
裏屋烏煙瘴氣,溫度徐徐升高。林裴被一股熱浪轟出來,脫掉身上的馬夾扔到洗頭椅上,先是深吸一口氣聞了聞飯香,才用胳膊肘戳了一下談城的腰:“真不是我多嘴……”
“該着人錢呢。”談城拿起挂着熱油的鍋鏟把他逼到牆邊,好讓這人離遠點省的跟耳邊瞎叨叨。
“那你一頓飯給人算多少錢?”
“沒算。”
“你當我是傻逼嗎?”
“你不是嗎?”
談城的口吻并不像在逗趣,話一出口林裴就知道他在影射什麽,沒來得及制止,就聽他把鍋鏟扔進碗池裏,胡亂用髒的早已看不出顏色的抹布擦了擦手,眼皮都懶得擡:“你打算跟那人到什麽時候?”
林裴沉默不語。
熱氣順着門縫兒溜出去,談城身上卻一點沒降溫。兩個人在廚房裏各懷心事的悶着,最後還是他用打火機點破了尴尬。
“盛飯。”
宛忱在回談城店鋪吃飯之前,把手機還給了林裴。二十分鐘通了三關,還沒補過一次血。
木木知道了想打人。
他跟在談城身後進店之前,看見一個人從巷口逆風跑來,将林裴牢牢抱進懷裏,寬大的手掌附在他腦後,輕輕揉了揉他細軟的頭發。
他們在黑暗中深情擁吻。
臨近半夜,木木拿着鑰匙打開談城早已鎖好的店門,匆忙跑上二樓。
談城正精神抖擻的瞪着天花板。
“嗯?”木木先是小心翼翼的往屋裏張望:“宛忱沒在?”
床上的人看了他一眼。
随後見他關好了卧室的門,坐到床邊,想了想,又起身摁掉音樂:“這小提琴太催眠了,我怕說着說着倒你身上。”
“怎麽?”談城坐起身靠着床板問。
木木沉着臉,嚴肅道:“蠍子走的時候問了宛忱的名字。”
談城一聽這話立刻皺起眉。
“我本來想随口編個人名,誰知道他直接看的登記冊,這孫子賊得很。”木木說的聲音很小,也不知道是在防誰,說完郁悶的嘆了口氣:“怎麽整?”
“不怎麽整。”談城摸出根煙放在鼻下聞了聞,“他是沖我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