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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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啓的食指一下下點在辦公桌面,還在消化剛聽到的實在不像請求的請求。這是宛忱第一次托他辦事,收到信息說要來辦公室商量的時候,險些以為是對方發錯了人。

“陪讀?”陸指揮的目光十分好奇的往門口逡巡,敞開的大門外倚牆靠站着一個臉上略微挂着點痞氣的少年,年齡看上去和宛忱相差無幾:“雖然音樂附中的文化課是可以公開旁聽,但還從未有學生提出過要找人陪讀……”

幾根桃樹枝貼着教學樓外的牆面伸向窗邊,風一吹,空氣中暈開一股甘甜香氣,宛忱晃了晃端在手裏的茶杯,碎茶末順着杯沿緩緩下沉,說話聲過耳卻不走心。他看着陸明啓,難得對中年男人笑了笑,眼神仿佛在說“你怎麽協調我不管,我只是來通知你的”。

宛忱剛出生的時候,陸明啓就對他寵愛有加,視如己出般悉心照顧。宛勳出事後,他便自覺包攬“父親”的角色,看着他的身體一點點恢複,狀态一天天漸好,臉上變化着各味表情,唯獨尋不見笑。

眼下的這抹笑意,他當然甘願用任何條件做交換,于是慈愛的點頭道:“你旁邊的桌椅都空着,我去跟任課教師們打聲招呼。”

談城雙手插兜微低着頭,被來往學生詫異的目光弄得渾身不舒服,兜裏的煙被宛忱收走了,只能把進樓前随手揪來的草莖叼在唇間,不自在的扯了扯校服領口。

這尺寸就跟量身定做似的。

他其實有些興奮。記憶裏的高中生活早就淡在了平庸無謂的日常瑣碎裏,上到高三從爺爺口中得知母親的事,便一心陷在王大忠那幫人的交際圈裏,眉宇間過早沾上了一層不符外表的成熟氣,本該是感受青澀時光的年齡,肩上卻多了一份極端固執的背負。

談城最喜歡聽歷史課,聽老師講述繁盛年代下小人物們金石可镂的決心,望着教室窗外崇明市幹淨到不染一色的碧空,偶爾白日生夢,也會對自己的未來有所期盼。

宛忱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時候什麽話都沒說,摟着他的肩膀招搖過市的回了班級,旁人複雜的眼神暫可以熟視無睹,面前杵着的大麻煩卻不能放任不管,還得想個必須能讓他心悅接受的理由。

目光對上前桌,宛忱不由得在心裏悄聲說了句:哥們兒,來點助攻。

秦安蹭的從座位上跳起身,撸着袖子拎着拳頭就往談城眼前湊,宛忱早就擺好了架勢,橫跨一步結結實實将談城護在身後,仰頭說了句:“我的人。”

心下暗爽。

“什麽玩意兒?”秦安指着談城一臉莫名其妙的對宛忱嚷道:“你吃錯藥了吧?帶個流氓來上課,不怕他那幫同夥一會兒過來掐群架啊?還你的人,我他媽才是你的人。”

原本靜默無聲的班級被秦安一嗓子嚎破,議論聲紛沓而至,談城忍住火,逼迫自己強行分散注意力,鼻尖掃過宛忱早上剛洗好的頭發,吸了一鼻子洗發露的味道,居然也能比剛才要冷靜不少。

有點神奇。

眼看秦安張嘴正準備第二波怒吼,秦然抱着三瓶飲料快步進了教室。秦安短暫的借弟弟緩了緩躁怒的情緒,剛想伸手接過一瓶,誰知秦然筆直的朝談城身邊走去,雖挂着冷面,也沒擡眼瞧人,卻最先将手裏的飲料遞給了他。

“不是。”秦安一把将秦然拎過來,劈頭蓋臉就是一訓:“你和宛忱吃的一種藥吧?什麽毛病這都是,開個學都他媽分不清誰是自己人了。”

要不是歷史老師及時踩着鈴聲進班,女高音用她那副渾厚的亮堂嗓把暴躁的秦安喊回座位,宛忱還真不知道該怎麽收場。

放下書包,拿出紙巾将旁邊的桌椅擦淨,拉過來兩桌并齊,宛忱才拽着談城一同坐下,翻開課本,這節講的是齊明帝蕭琰的歷史傳記。

談城把書脊用力摁平,和宛忱一人守着書頁一角,專心致志的聽課。宛忱從書包裏掏出從雜貨鋪順出來的薄本遞給談城,他低頭一瞧,封皮上漂亮的寫着宛忱的名字,打開第一頁,是幾筆塗塗減減的欠賬明細。

“記筆記。”宛忱用手背擋住嘴小聲說着,從鉛筆盒裏拿出兩根黑色碳素筆,一只遞給談城,一只在五指間來回轉着,時不時用熒光筆往課本上畫幾條重點,添幾道筆跡。

宛忱坐不直身子,喜歡把手肘支在大腿上用掌心托着下巴聽課,基本撐不過半堂,腦門就得磕桌沿上。以往磕一下吃了痛才知道老老實實趴回桌面偷覺,現在有談城盯着,垂下的額頭砸在他手背,索性就這麽枕着睡了。

兩排白桦樹旺盛生長,宛忱和談城并肩走在撒滿光斑的林蔭路上,道路兩側點綴着密匝的小白花。行李箱拉杆上放着黑色琴盒,輪子滾過的路面時不時跳出兩顆跑偏的石子,發出幾聲“噠噠”脆響。

“不住宿怎麽還要回宿舍放行李?”

“陸老師給我留了張床,中午有時回去眯會兒,櫃子裏放點日常用品,還會多放一套演出服備着。”

談城腦海中立刻跳出上學期期末音樂會時宛忱穿的那套禮服,食指指背挑了下鼻尖,笑道:“挺好看的。”

上不承下不啓沒來由說了這麽一句,宛忱有心逗他,順口問:“衣服好看人好看?”

啧了一聲道:“都是老爺們兒,話不用說這麽明顯吧。”

意會的回道:“嗯,衣服好看。”

“……”

鋼鐵直男。

陽光潑向202房間的每一處角落,溫暖的攏着剛走進門的兩個男孩,黑色譜架上擺着幾張泛黃的曲譜,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和音符。宛忱放好琴盒,靠着窗臺深吸一口氣,拿出耳機沖談城招了招手。

光線穿不過兩人緊靠的肩頭,手機裏正放着《memory and longing》,談城沒聽過,只是莫名覺得旋律有些耳熟。

有人說,這個世界上絕對公平的是時間,宛忱認為還應該再添加一個音樂,就像此刻,談城的視線落在橙黃一片的瓷磚地面,帶着些許薄繭的指尖輕觸着耳機,每一下都點在拍子上,聽的出神卻不自知。

宛忱從未讓目光離開他的側臉,整整一首歌的時間。他試圖在談城身上找到一種專屬于自己的訴述方式,能夠與這首歌曲想要表達的情感完美切合。

下午有節體育課,宛忱一直是免體,頭一回出現在操場,整個班都向他行注目禮,滿眼羨慕。他不在體育老師的測跑名單上,有着絕對自由的體力支配,于是拉着談城,沿着一圈圈烤的炙熱的塑膠跑道,大汗淋漓的笑着,狂奔着,步履不停。

盤腿坐在一席草地間,感受微風親撫在耳邊,晴空下俊鳥低飛,一聲幹脆清亮的哨音響起,烏央的人群紛紛躍過起跑線。眼裏映着的,才是年少青春最該有的盛景。

談城雙臂撐在身後,看着不遠處跑來的宛忱,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不是腿有隐疾嗎?”

一愣:“啊?”

而後立馬反應過來,是上次為了讓談城跟自己走在一起時胡謅的借口:“哦,一到春天就好了。”

天真的問:“為什麽到了春天就能好?”

下意識回答:“因為今年春天比往年要暖和的多。”

吃飯、練琴、寫作業幾乎都貓在談城的店裏,宛忱坐在轉椅上正回憶着今天歷史課講的內容,後半堂被他睡了過去,重要的知識點沒聽着,歷史卷子答的磕磕絆絆。

談城蹲在地上縷着進貨明細單,标注好的貨箱統一堆在櫃臺前面,正摁着計算器累加成本總價,聽見敲玻璃的聲音,擡起頭看向宛忱。

“有道題卡殼了,你會不?”說完,把卷子往前推出去幾分。

放下手裏的活,談城叼起根煙雙臂撐着臺面,皺眉審題。這題不難,恰好他有把聽到的內容寫在筆記本上,拿過來順手一抄即可。

“你幫我抄吧,藝術家的手累了。”

“……”

這也能算個理由?算吧。

談城拿起黑筆左手壓住卷面,繃緊的右手背上攀着青色血管,五指牢牢攥着筆身,認認真真将每一個字抄寫端正,盡量配得上宛忱哪怕是潦草寫出來也依然規整的字體。

宛忱把臉湊近:“早就想跟你說了。”

談城沒工夫看他,悶聲回道:“說什麽?”

“第一次見你往記賬本上寫字的時候,專注的神情特別可愛。”

談城擡頭瞄了坐着的人一眼:“可愛?”

宛忱趕忙擺了擺手:“說錯了說錯了,重新說。”

食指輕點在他眉心,朝左一劃:“往回倒一點啊。”

談城笑的有些停不下來。

“第一次見你往記賬本上寫字的時候,專注的神情特別帥氣。”

送出個大拇指,愉快的回道:“滿分。”

再暖和一些的時候,下了場春雨,崇明市的初夏顯露端倪。厚重的禮服貼在身上,箍的讓人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游岚半睜的藍瞳掃了眼對面坐立難耐的秦安,為了不讓他緊張,特地用了宛忱的名額換上葉依依,也沒見他的狀态好到哪兒去。

“待會演出你要是敢出亂子,等我回去削你。”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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