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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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響樂團的排練廳內或站或坐着幾名成員,手持樂器卻沒有演奏。空曠靜谧的房間內唯有講臺上方的老款電視機歡騰的跳着畫面,陸明啓捧着白瓷茶杯,和宛忱并肩坐在第一排的膠椅上,一同注視着屏幕裏的實況轉播。

“華音”盛典會場門口鋪着百米紅毯,兩側圍欄後方是各色燈牌和宣傳板,此起彼伏的尖叫聲浪潮般湧向停在入口處的白色商務車內,淺棕色頭發的男人系好西服上昂貴的寶石衣扣,緩緩步上通往主會場的長毯。

身後成員們傳來陣陣笑聲,宛忱也有點繃不住笑。鏡頭轉向秦安,清楚的見他滿臉菜色跟在游岚身後,。僵硬的挽着葉依依的手,時不時緊張的捏一下衣角。倒是身旁的女孩泰然自若,鵝黃色長裙蓋住腳面,散開的黑發鴉羽般直垂腰線,燈光一曝,笑的妩媚迷人。

“老啦老啦,你們一個個都比我們老一輩年輕的時候強多啦。”陸指揮嘿嘿笑着,欣慰的抿一口杯中清淡的茶水。

宛忱嘴角勾着沒有說話,只是耐心聽着,無心和老人家唠嗑。餘光瞥向牆角,秦然躲在一旁沉着腦袋默不作聲,目光從未離開過眼前的曲譜,偶爾還會往手邊的五線紙上潦草圖畫幾個音符,但畫完過不了多久就會用手擦掉,直到紙面變得髒兮兮的,再将其整張撕毀。

心情不好。

游岚的粉絲數量不少,出國前曾受邀參加過幾場比較知名的選秀節目,加上人脈甚廣,又憑借一副混血俊美的皮囊,半只腳踏進娛樂圈一路走的順風順水。簽好名,玩味的回答了幾個主持人提出的,有關自己作風方面的犀利問題,巧妙避/雷,顯出極高情商,最後還不忘稱贊一番女主持的衣着審美。

陸明啓嘆了口氣:“到處招惹,跟只花蝴蝶似的。”

之後是漫長的頒獎時間,秦安的表演被安排在中場休息前最後一個環節。攝像師可能是個顏控,鏡頭經常會掃到游岚那張溫和帶笑的臉,而身旁坐着的一雙男女,一個慌張的不停揉捏指尖,一個沉穩大氣微揚下颚,舉止自持而又得體。

臨到表演前,秦然把桌子搬到宛忱身旁,桌面上放着一套《兵臨永夜》的曲譜。在主持人向來賓介紹游岚這部作品的創作背景以及所獲獎項期間,秦安木讷起身,做了兩次深呼吸,游岚幫他整理好衣裝,動作極輕的抱了抱他,在他後背安撫的拍了兩下。

“調勻氣息,速度別趕,切忌演繹大于情感,多抒發少炫技,你那點伎倆可入不了專業人士的眼,重點是讓他們覺得你有可塑性,明白嗎?”

秦安生硬點頭,雙手抓着衣領往下一扽,迎着掌聲,轉身登上華麗耀眼的舞臺。

琴音一起,秦然的筆尖便跟緊旋律在譜子上一行行往後順移,四分鐘時間過去,每張頁面幾乎都有被圈畫出來的音符小節。宛忱沒有聽出任何瑕疵,秦安的演奏流暢自然,情緒抑揚到位,呼吸與指間力度掌控協調,可以說比任何一次的演繹都要完美。

游岚的表情還算明朗。

中場休息的時間電視裏放着沒什麽營養的廣告,陸明啓順了順心口,滿意的笑道:“秦安進步不小。”

宛忱剛要接話,手機亮了起來,是游岚發來的信息。

-秦然聽出幾處問題。

他拿過桌上的譜子數了數。

-七處。

繃緊的心弦一松,冰冷的手指瞬間回暖,秦安的肩膀終于洩力松弛,坐進商務車裏時整個人軟塌塌的躺在葉依依腿上,困的直流眼淚。

“怎麽樣老大?”

“還不錯,華峰娛樂的經紀人已經找到我了。”

秦安一聽這話,猛地坐起身,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對面的人,口吻急切道:“幾個意思?”

“幾個意思都得先完成學業,畢業音樂會華峰的人會再來看一次現場,這期間必須抓緊練習。不出意外,他們會是你的一個選擇。”

秦安握緊雙拳,在心底怒吼一聲,覺得身心皆淋漓暢快。

游岚右手食指撐着太陽穴,左手勾着墨鏡腿轉圈,車窗外是不停倒退的崇明春景,明媚的色彩一閃而過,快的讓他根本來不及品味。

七處嗎?游岚有些失色的笑了笑。他不太想承認自己堪堪只聽出來四處。要命的是,自從以連蒙帶騙的方式把秦然拴在身邊,日久相處那孩子漸漸對他也不再防備,可總有一種越來越說不清辯不明的情緒在身體裏橫沖直撞,感覺很快就要朝着失控的趨勢發展。

被高樓玻璃上的反光晃了下眼,游岚伸開修長的手指覆在額前,很輕的一聲嘆氣,疲憊的想要借酒買醉。

坐落在市中心一處的藝術園區內,有棟巴洛克風格的建築房屋,正廳吊着一頂華貴別致的歐式水晶燈,将本就瑩亮的棕色鋼琴打上一層炫彩奪目的光。一個男人優雅的坐在沙發上咬了口管家剛削好的蘋果,還沒嚼出味道,扭頭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裏。

“生氣了?”旁邊的中年男人放下報紙,摘掉花鏡,五指交叉搭在膝蓋上,意味深長的笑着問。

“游岚抽什麽瘋,他怎麽能忍受有人把《兵臨永夜》彈成這副德行?”

“晚舟,秦安的水平并不差,可以說和你不相上下,就剛剛那番演繹,我很滿意,不愧是陸明啓最為看中的學生。”中年男人端起茶幾上的白瓷杯,望着杯中清透的茶水,眼角彎出幾道魚尾紋:“他很有潛力。”

“潛力?”謝晚舟拿出手帕擦了擦指尖水漬,不屑道:“薛老師,我們從國外演出回來有一陣子沒排練了,以防成員們手生,是時候該去會會您的老朋友了。”

“哎。”聲音揚了一道,薛漢陽抿一口茶水潤嗓:“脾氣別這麽沖,咱們這是去交流學習。”

謝晚舟沉着臉,拿起遙控器回放“華音盛典”的整場錄制,将屏幕畫面定格在一張秀色柔媚的臉上。

“你和依依從小青梅竹馬,上次她來樂團還沒上高中,轉眼已經長成大姑娘啦。”薛漢陽從公文包裏拿出手機,點開陸明啓的微信,編輯好內容點了發送。

“脾氣也比以前擰多了,眼光更是差到極點。”謝晚舟用鼻子哼道:“那個叫秦安的,搶了我的風頭又搶了我的人,老師,你覺得我還能視若無睹的坐在這裏悠哉的啃蘋果嗎?”

手機提示音突兀的跳進兩人之間的對話,薛漢陽舉手沖他晃了晃:“明天下午,音樂附中音樂廳,不見不散。”

陸明啓并不意外會收到老對手薛漢陽的信息,他給樂團簡單開了個小會,确定好明天要演奏的曲目,留下宛忱和剛進門不到一分鐘的秦安,商量對策。

游岚雙臂交叉端在胸前,靠着排練廳灰白牆面安靜的站着,沒去聽陸指揮說了什麽,低下目光,自顧自盯着秦然的後背出神。宛忱在聽到謝晚舟的名字時若有所思的看了秦安一眼,潛意識裏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緒。

秦安只當這些絮叨是耳邊扇過的兩陣風,過耳不走心的聽完,放肆的拍了拍陸明啓的胳膊,完全不當回事,一把摟過宛忱的脖子:“我跟你講,老大說‘華峰娛樂’看中我了,我操/做夢一樣,我現在感覺自己走路都是飄的,絕對的人生贏家。美人在懷,前途大好,怎一個爽字了得!”

宛忱甩掉他的手,用拳頭抵着他的額頭将他推開:“明天謝晚舟會來。”

“來就來,小爺我搓搓他的銳氣。”秦安撸起袖子叉着腰,剛從兜裏把煙包摸出來就被陸明啓劈了一記手刀,揉着痛處往旁邊一伸手,拽起正在背譜的秦然大搖大擺走出了排練室,一副渾不吝的樣子。

八點後的校園只剩幾間教室依稀亮着燈,春風帶着溫意偷溜進來,宛忱撩起劉海露出覆着薄薄細汗的額頭,放下手裏的琴,合上譜子,坐上窗臺彎起一條腿,目光随意的向樓外掃去,看見一個正往自己這邊不緊不慢走來的身影。

202的門被推開,宛忱才看清那人手上還拎着一杯香草拿鐵。

“晚上喝咖啡會睡不着覺的。”宛忱邊說邊接過來,打開蓋直接痛飲半杯。

“那你還喝這麽猛。”談城說完又從兜裏掏出兩塊用粉色錫箔紙包着的巧克力:“今天在店裏試着用模具做了幾個,你嘗嘗。”

以為會齁甜,沒想到中間埋着一大顆榛子,宛忱咬掉半個,滿口留香:“要我說,你以後自己開個咖啡店吧,這手藝,生意肯定爆火。”

談城笑着沒有接話,拿起左手邊座椅上的書包,關好了排練室的門燈。

要往小區方向拐的時候,宛忱的步伐漸漸放緩,談城光顧悶頭盯着腳下,直到和他錯開兩人距離才發現身旁空了。周圍人煙稀寥,路燈相隔百米偶有一盞,回頭望過去,視野裏只剩昏黃和墨黑兩種顏色,雖離得近,卻看不清宛忱臉上的表情。

談城把書包往肩膀上提了提,問道:“怎麽了?”

“家裏洗衣機壞了。”宛忱撩了下校服衣擺:“衣服髒了沒法洗。”

“等你回家換下來,我拿回店裏洗完再給你送來。”

宛忱很輕的啧了一聲:“那多麻煩,我住你店裏明早醒了就能直接穿去學校。”說完,頭也不回的往巷子口走,留給談城一臉茫然,不明白對方為何突然提出要住自己那兒,顧不得多想,趕忙快跑兩步跟上。

平時洗衣服不怎麽講究,貼身的一筐,外衣一筐,雖然分着洗,無非也是一股腦兒全倒洗衣機裏。談城站在二樓走廊上的洗衣機前若有所思,他有些不太想就這麽直接把宛忱的校服扔進去,擠點洗衣液随便滾兩下潦草完事。

從樓下裏屋拿上來新進貨的紅色洗臉盆,談城叼着煙撸起袖子蹲在衛生間裏,白瓷磚地面映着一團他的灰色虛影。把衣服放進盆裏加滿水,用洗衣皂使勁搓着袖口處的黑色筆道,猜想大概又是課聽到一半,轉筆睡着時不小心蹭上去的印跡。

宛忱躺在床上歪着腦袋,認真盯着談城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自己是什麽時候有的睡意記不清了,只依稀聽見有人走到他身邊輕聲喚他的名字,然後就是薄被蓋在身上很快便熱起來的厚實暖意。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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