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037
費鳴沒再來過了。
林裴獨自一人旅了趟游,要不是回來見他頭上生出一層密匝的青渣,談城沒覺出時間又過去半月。崇明的盛夏蒸籠一樣悶熱,宛忱基本躲在店裏不出門,吹着冷風,吃着冰棍,樂得自在。
“本來就體寒,少吃點。”談城把掃好碼的商品裝進袋子,遞給顧客。
宛忱坐在板凳上,單手撐在腿側,望着巷子裏來來往往的人,點了點頭。
傍晚,天幕半紅半青,國圖音樂廳在市中心偏北的位置,離的不近,談城怕路上耽誤工夫,于是早早關店,在巷口攔了輛出租。
見過彰顯崇明市貌的宏偉建築,便覺得音樂附中的那座遜色太多,恢宏氣派的正門外立着七根白玉擎柱,門口種了三棵松柏,被濃厚的藝術氛圍一襯,多了幾分肅穆莊嚴。紅毯沿臺階走勢嚴絲合縫的鋪開,宛忱拾級而上,手背碰到談城手腕,抓住走了一段,繼而下移牽住他的手。
感覺的出他不太适應這種環境。
談城往四周看了一眼,不由得放慢腳步:“你看別人都穿西服長裙,咱倆就短袖大褲衩,哪兒像是來聽音樂會的。”
“真正的藝術家都不走尋常路。”宛忱笑着,快步拉着他踏上最後一級,随着人流跨進了音樂廳的大門。
大廳內空間要比音樂附中的擴了四五倍,同樣是木色主調,視覺上更加寬敞明亮。他們的座位在第三排最左側,宛忱坐在裏面,往談城身上靠了靠:“讓你聽聽世界級小提琴家的演奏。”
“我聽不出來有什麽區別。”談城指着自己心口說道:“你的琴音已經先入為主了。”
把票收好,頭頂燈光暗了下來,全場肅靜。紅幕布帶着厚重感向兩側緩緩分開,聖倫沃交響樂團成員們紛紛亮相,宛忱在人群中迅速捕捉到莫斯的身影,臉上的表情變得溫和清明。
談城雖這樣說,但真正看見聽見來自頂尖樂團樂手們出色的演繹,立刻辨出差別,不由得睜大眼睛,沖宛忱會意點頭,鼓掌鼓的也比旁人用力。
莫斯的獨奏選的是羅馬尼亞作曲家迪尼庫的《雲雀》,難度極高,是首在小提琴高音E弦上絕無僅有的顫音名作。宛忱看上去要比莫斯還緊張,他擔心那只受傷的右手會對演奏産生避無可避的影響,然而整曲下來,竟讓人頭皮發麻驚嘆高呼,完美的猶如無需雕琢的玉器,連音符都閃爍着溫潤光澤。
不到兩小時的音樂會在談城的意猶未盡中結束,他捏了下鼻子,對宛忱道:“我看演唱會臺下粉絲都喊‘安可安可’,歌手還會返場唱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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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忱笑道:“還想聽?是不是比我厲害多了?”
“就那個小提琴手。”談城左手懸在空中,五指毫無章法的飛速下壓:“速度太快了,前一曲長笛聽得我差點睡着,這首我到現在都還精神呢。”
“走。”宛忱拉起談城的胳膊,逆着人流下到閑人免進的側門,和安保低頭交談兩句,那人迅速讓位,兩人鑽到光線昏暗的後臺:“我帶你去見莫斯。”
樂團給莫斯設了間單獨的休息室,宛忱用英語和他的女助理簡要說明來意,被她領到了門前,輕叩兩聲,金發男人颀長的身影映在他們眼中。
莫斯拿着半杯紅酒,朝宛忱揚了下杯:“來了?”同樣說的是英語。
宛忱點頭,上前握住他的手:“受您邀請倍感榮幸。”
談城整理好衣服,同音樂家打了招呼,先前以為名人或多或少都會擺些架子,但這些刻板印象到了莫斯這裏,只剩下一種溫柔的親近感。
“好好練琴沒有?”莫斯寵溺的拍了兩下宛忱的頭頂。
“當然。”宛忱回笑道,随後低頭看着他垂在身側的右手:“還……順利嗎?”
莫斯了然于心:“這是我最後一次跟樂團演出。”
心裏漫出股說不上來的愁郁,宛忱用舌尖勾了下嘴唇,尋思還能說點什麽安慰的話,莫斯很會察言觀色,眼前這孩子的擔憂全寫在了臉上,知道是為自己,上前摟了一下他的肩膀:“明年交作業的時候別讓我失望。”
宛忱小心的碰了碰他的右手,用力點了點頭。
沒有久留,短短幾分鐘,又從莫斯那裏帶回兩本書,其中那本宛忱已經讀完的自傳是他送給談城的。回程路上談城迫不及待的将第一章閱完,挺直後背靠在後座說道:“莫斯先生高中居然也跟着混混打群架?”
宛忱的目光從窗外夜景移到他身上,笑了笑:“這有什麽稀奇,在他眼裏,所有人都是一樣平庸,也都一樣不凡,所以無所謂讓糗事公布于衆,他活的很坦然。”
談城能感覺到宛忱對莫斯毫無保留的仰慕,這樣優秀的人就連寫書字裏行間都散着無窮魅力。他把書小心收好抱在懷裏,輕聲問:“你剛才和他聊了什麽?”
“莫斯讓我好好練琴,畢業音樂會來驗收成果。”宛忱看着他,繼而又垂下眼:“談城,他是我和父親共同的偶像,畢業後我會跟他去德國進修音樂,這一直是我的夢想。”
談城很快嗯了一聲,表現出認同和理解,可還是清楚聽見自己心裏喊着失落,被音樂會揚起來的情緒瞬間沉了底。
他們在咖啡店門口下了車,打算順路走回去。相繼無言,兩人之間只夾着鳳羲路邊迅馳的車聲。快走到高架橋下,一片青黛樹葉順風落在宛忱發間,談城盯着看了很久,想了想,還是擡手将它拾掉。
停下腳步,宛忱轉頭與他對望,而後稍稍上前,目光逐漸下移,看着談城富有質感略帶幹澀的嘴唇。
右手攥出了汗,心跳如鼓聲,談城喉嚨起伏,內心被失落和悸動反複蹂/躏,他本能的不想讓宛忱離開,理智又清楚的告誡自己不要絆住他前行的腳步,可這個夢想确實讓他一顆心懸了空,攪的無處安放。
眼下,剩了滿滿一腔的渴望。
談城右手伸向宛忱腦後,兩人之間不過一指距離,呼吸打在臉上,蟬鳴響在耳畔,盛夏光景忽地撤遠,虹膜被眼前人淡紅色唇瓣覆滿。
觸到皮層的剎那,手機響了起來。談城抖了下肩觸電似的往後退了兩步,尴尬的把臉撇向一邊。宛忱抿着嘴,用食指關節碰了下吻到的地方,低頭看向屏幕,表情一點點凝固僵住。
“嗯。”宛忱接起電話。
原本要在雜貨鋪過夜,臨時決定回家,本就心慌不安的談城又見宛忱因一通電話亂了神色,心下積了更多不舍,呼之欲出的疑問溜到嘴邊,還是凝成一句:“有事就找我。”
宛忱站在小區門口,影子投在腳邊,他深深看了一眼談城,轉身向樓口走去。點着的煙燃了半根,卧室裏的燈才緩緩亮起,窗前依稀站了個人,離得太遠,看不分明。
談城抽完煙,将煙頭用手反複揉碾,撓頭最後遠望片刻,終是不舍離開。
三天了,一條信息都沒有。談城窩在櫃臺裏側的轉椅上,拿着手機眯起眼沒什麽心思的劃拉着微博,覺得內容不是乏味就是低俗,于是點開“睡前讀物”的主頁,打開相冊,一條條向下翻看。
其實這個微博裏的內容同樣一點含金量都沒有,可讀起來總是讓人莫名生趣。
睡前讀物V:轉發這雙小豬佩奇拖鞋,未來一個月必走花路。
睡前讀物V:轉發這根2B鉛筆,未來一個月考試不挂科。
睡前讀物V:轉發這個跑步機,未來一個月暴瘦十斤。
沒營養,卻在看到的剎那不自覺惹人發笑,看着文字和配圖很容易生出那麽點不切實際的幻想,摁下轉發的那刻心情至少是愉悅的,所以這也是為什麽這個微博的粉絲數量一直在不斷攀升的原因。
不過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更新了。
滿腦子想的都是宛忱,心裏不踏實,做事也不安分。晚上聽着音響裏的小提琴曲和天花板對視一宿,白天精神的能跑兩趟馬拉松,談城蹲在店鋪門口無所事事的抽着煙,隔壁是同樣蹲在門口,橫着手機正打游戲的林裴。
猶豫半天,還是開口問道:“你和費鳴怎麽樣了?”
林裴分神擡了下眼:“他發信息說讓我等他。”
“等嗎?”
“等呗。”
一局KO,林裴罵了句娘,摁滅手機揣兜,起身跳到談城身側:“給根煙抽。”
談城把煙包遞過去,瞥着那一腦袋比自己還短不少的渣子:“其實你留硬漢發型也挺好看的。”
“少給你自己臉上貼金了。”林裴熟練點起一根叼着:“成天頂着這發型也沒見你硬氣到哪兒去,宛忱幾天沒來了?”
“操?把煙還我。”
“我是你哥,說你兩句就得老實聽着。”
得,難兄難弟,受着吧。
地面熱浪滾滾,太陽高走,店鋪門口這側陰影逐漸縮小,談城半個身子沐在烈日中:“打算等多久?”
“等到頭發長回原來的長度。”
八月初的時候,談城發了條信息給宛忱,沒等來回信。實在熬不住,借着給綠植澆水的名義晃悠到他家樓下,試探性敲了敲窗戶,無人應答。
沒人?按捺不住心緒,談城立刻拿出手機撥過去電話,關機。
心情起起伏伏,甚至猜想宛忱會不會已經和莫斯走了,又覺得是天方夜譚,沒譜的事。思緒亂如麻,站在鐵窗旁邊等到草木都落了紅,背着一身夕陽落魄的回了雜貨鋪。
中旬的一天,難得睡了五個小時,醒來後全身酥麻,手機在耳邊震了兩下。談城把它拿過來扣在胸口,閉眼默念三遍宛忱,無數次揚起的希望轉眼落空,仍是不厭其煩的任由自己懷揣期待。
翻開一角側着腦袋膽怯的瞥着,果真是。
蹭的坐直身子,仔仔細細一個字一個字恨不得全釘到眼睛裏。
其實只有四個字。
-我很想你。
我他媽更想好不好。
談城一個箭步邁出卧室,下到一層才發現還沒洗漱,光速把自己捯饬幹淨,鎖上店門就往小區狂奔。半道上覺得是不是應該買點蔬菜水果送去,宛忱這幾日都住家裏,不能總吃外賣,心下想着,步子已經變向去了超市。
能想到的都買了,冰箱估計都塞不下。談城抹了把臉上的汗,短袖濕透,也顧不得找個地兒先吹會空調涼快涼快,小跑着進了樓門,站在宛忱家門口的時候才發現大門根本沒有關嚴。
本能的警惕,推開門往屋裏掃了一眼,先是看到玄關處擱着個行李箱,不是宛忱拿去宿舍的那個,繼而發現不常住人的房間亮着燈,靠牆倒立的折疊床露出了平躺的一角。
來客人了?
談城換好鞋,小心朝屋裏踱步,扭頭看向靠近自己的這間屋子,一下愣住了。屋裏站的是個女人,半彎着腰支着下巴正用指尖點着茂盛生長的綠植,大波浪鋪在後背直達細瘦腰線。聽見聲響,只是回頭看了看,嘴角勾着,溫柔的打了聲招呼:“喲,小朋友。”
談城理應被這個稱謂雷的外焦裏嫩,此刻卻被另一種情感占了心頭,也許是因為同樣站在窗戶前,同樣穿着一身長裙,恍惚間他還以為看見的是白靈,張着的嘴半天沒能吐出個字。
女人直起腰身,轉過來看着他,食指輕觸在颚下,細致将他打量一番後,笑道:“宛忱男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抱拳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