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5
從哪裏開始?他問。
桌面上都是零零散散的文件,白色的紙充斥在視野裏。中原中也從保險櫃裏拿出厚厚的數據資料,那都是他暗中收集并藏下的,連紅葉都無從得知。他把所有文件攤開,寬敞桌子的另一頭坐着太宰治,他伸出手拿起面前的一份,若有所思。
其實早晚會有這麽一天的吧。太宰治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什麽?他皺眉。
你早就準備對付她了,只是時機問題,否則也不會早有準備,收集這些需要時間。太宰治粗粗浏覽了一遍。什麽時候開始的?
回來以後。他回答。他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有人拿槍管指向背後,他自然也能從袖口掏出利刃。中原中也自覺自己已經拿出了極大的誠意,他把這兩年收集的各家資金來往記錄與機密資料全都展現給了太宰治,從現在開始他們便是一條船上的同僚、一損俱損。太宰治顯然有些驚嘆,他頓了頓。
其實你有能力搞垮他們,只是時間長些罷了。太宰治說。
我等不了那麽久,她在變本加厲。中原中也拿起報表,上面的數字密密麻麻。你還沒告訴我你的條件是什麽。
我的話……太宰治摸了摸下巴,你覺得我需要從你這裏得到什麽?
錢,他只能想到這個。但太宰治從來都不像是缺錢的樣子,若是在東京那便還有可能,現在自己的老鄰居已經歸來,偌大的家底并不缺他一點零用,當然,除非太宰治獅子大開口。他皺了皺眉頭,心中估算着太宰治可能報出的數字。其實他不介意花點錢,若是錢能買來這只狡猾狐貍與自己的通力協作,他擁有的就會是長久的安寧。想到這裏他有些輕松地擡頭,你要多少?他問。
錢?我不缺錢啊。太宰治笑了。
他一愣。
倒時候再說吧。太宰治托着下巴,手指沒規律地敲打着桌面,帶了那麽點些微的笑意。恰巧這個時候他聽到了外院打開的聲音,中原中也站起身,走到窗臺,看見黑色的鐵栅欄外停着車,雨幕中車門被打開,他眯起眼睛,看着紅葉撐着傘下車,走向宅邸。
啊,是她。太宰治有些感慨地開口,那麽多年,她倒是一點都沒變。
中原中也腦子裏過的是幾個問題,比如是否要告訴紅葉他和太宰治還不太明朗的合作,或者是否要對紅葉也開始演戲。其實他直覺紅葉從學生時代就知道他和太宰治有過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但卻沒有什麽切實的證據,紅葉時常會多留意幾眼太宰治,或者對他丢掉的抑制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是什麽時候知道的?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慢慢察覺?中原中也感到紅葉一直都站在保護與包容他的一邊,所以她什麽都沒有說,即便他做了再荒謬而大膽的決定,她也只是選擇沉默不言。
別把她扯進來了。他想。盡量把她革除在更安穩的地方吧,紅葉為他操的心已經夠多。
別告訴她。于是他說。
太宰治看了他一眼,說那要演給她看嗎?
紅葉推門進來發出不小的聲音,門半掩着,所以她自然以為裏面只有中原中也一個人,踏入房間正要開口時,卻看見有外人在裏面。深發的高瘦男人按着年輕的現任家主親吻,旖旎而激烈。那個吻發生在拂動的窗簾邊,下垂的布料與流蘇遮遮掩掩,把場景顯得更是朦胧暧昧,中原中也頭發散亂,背脊摩擦着窗臺,眼簾低垂,手指扣緊了只看得見背影的人的肩膀,甚至顯出青色的骨節來。滿室都是信息素,連她都感受得到,清新的草木氣息混合着甜香,在彌散的水汽裏發酵升溫,又帶着獨有的清冽。她吃驚地往後退了一步,定睛想看清是誰。某一秒中原中也在喘息的片刻擡頭看見了她,冰藍的瞳孔裏頓時有些慌亂,他匆忙松開抓着對方的手。你回來了。他小聲地對紅葉說。
那個人轉過頭,紅葉看清了那張臉,腦子裏轟得一聲,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也是一種複雜的情緒。她剛從外地回來,袖口衣角都沾着雨水,來不及擦掉,現在也毫無心情。是他,她想,她差點要大聲喊出他的名字,好像多年的猜測被肯定了一樣,她居然覺得好像就該是他。
是你。她說。
好久不見。太宰治看不出一點遲疑與驚惶,哪怕他剛剛松開按着Omega的手,他的第一個動作是向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你們……她張了張口。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太宰治如實回答。
我說實話,贊成的人不太多。紅葉沉默良久,她自認不想做惡人,但還是委婉地說了這句話。誰都能看出發生了什麽,滿室信息素的味道都沒來得及散去,即便是一個吻,就足夠說明一切。她覺得自己的猜想是對的,從幾年前起她就知道。中原中也第一次發情那天她聞到的味道非常熟悉,幾次三番以後她能确定那股味道的主人是他們的鄰居,即便這兩個人平時從來沒有多餘的交談。她想着他們是什麽關系,但一直沒有答案,而現在這樣的關系終于坦蕩蕩地展現在了她面前。他們素來也是有交集的,太宰治會禮貌地和她打招呼,幫她拎手中過多的東西,偶爾在街上碰面也會點頭以友好的目光示意,對方的眸子很深,澄澈卻不見底,她從不忌憚,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從小就太難看透,長大也一樣。
我知道。開口的是中原中也。
那家知道嗎?她明指伊野尾。
知道。中原中也說,他說話還有些喘息。我會處理好的。
晚上太宰治留宿在宅。
紅葉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中原中也試圖在她走過時問一句,他們在樓梯口站定,無言了幾秒以後開始平靜的交談。紅葉的大意是你已經是家主,只要對家族沒有實質損失,我便沒有權力幹涉你的私人生活,但你确實很冒險。他想了很久,終于問出了自己藏了好幾年的問題。你一直都知道我和他……?他問。
紅葉沉默了一會,說是,但我看不懂。
他是個不錯的人。話出口連自己都覺得違心,恰好太宰治竟然經過了不遠處,站在角落裏笑盈盈地看他,在這樣的注視下,說出的話就更是假得像刺,像要把他刺穿一般。中原中也在心裏說了一萬遍他是騙子,是狐貍,是全世界最狡猾的人,話說出口卻必須又得變成虛僞的誇贊。我相信他。
那伊野尾那邊……?紅葉遲疑地說。她一直很執着于你。
我想和太宰治訂婚。他說。這樣一來,她就算想換人也做不到了。
那和她家的合作不是很危險?她頓了頓。
他只是伸手拍了拍紅葉的肩,他的監護人的臉上都是真實的擔心與關懷。中原中也很感慨于紅葉這麽多年的陪伴,從小到大都是她亦像母親亦像姊姊一般照顧他。宅邸裏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最後連家主都換了,陪在他邊上的卻一直是紅葉。他擡起頭的時候看見了站在不遠處依舊沒動的太宰治,然後猛然發現陪着自己的居然還有這個最讨人嫌的鄰居。他一下子覺得哭笑不得,理由是人生永遠充滿讓人無言以對的意外。
我會一直站你這邊。紅葉給的承諾一如幼時,他心口有點暖,點了點頭。
演戲要演完全,于是太宰治幾乎徹夜都在他的卧房裏。宅邸裏大大小小的用人都知道alpha來了omega家主的房裏過夜,路過房門口的時候輕手輕腳,閑言碎語卻幾乎都要傳到遠處去,暴雨還不停,夜裏時不時都有幾聲驚雷,震得人不得安眠。中原中也幹脆把窗子全部打開,任由雨撒進地板,狂風吹得窗簾似痙攣般亂舞。
實際上什麽都沒幹,他沒到發情期,所以完全沒興趣與自己讨厭的人肌膚相親,他相信太宰治也對他毫無興趣,做給伊野尾或是做給紅葉的戲不太相同,但終究都是虛僞,演戲是他的鄰居從小最擅長的,一個眼神或是一個吻,樣樣手到擒來。他們在密閉的房間裏攤開了一切文件,在雷聲與雨點的躁動中讨論正事。太宰治拿着一支筆,偶爾轉一轉,他靠在窗邊自顧自抽煙,偶爾瞟他一眼。太宰治側臉的線條一向漂亮,二十二歲的他脫去青澀更顯俊美,些微的夜色與燈光下他的頭發依在耳邊,輪廓溫和而淩冽。
他和太宰治定了周密的計劃,事實上基本是alpha在羅列方法,他只是負責聽與建議。中原中也愈發覺得自己太不明白這位鄰居,不了解的東西太多,比如他的手段狠辣,還有他的笑裏藏刀與心思缜密。太宰治時不時擡頭看他,在雜亂的文件紙張中問他這樣行不行,他突然有些走神,好像他們還在高中,桌上的是試卷,風從教室窗臺吹進來,他從前排把卷子傳給太宰治,他們的手指就在空氣中觸碰,沾連那麽一點溫度。
中也,你沒在聽。他嘆氣。
他晃過神來,然後意識到對方叫了自己的名字。太宰治一直是叫他名字的,即便他們一點都不熟。他一直認為這是太宰治欺騙別人的方式,用親昵的稱呼塑造熱切的假象,于是所有人都會以為他們是再好不過的同窗。他叫他名字時的發音很好聽,溫柔的,帶着點氣音的,于是他擡頭表示他聽到了。你在想什麽?太宰治問。
你到底想要什麽。他嚴肅地看他。
太宰治一定不是舍己為人的人,也不可能會是,他篤定他想要的東西一定不好辦。聽到他的話太宰治似乎是思考了幾秒。其實只是想從家裏獨立出來,你信嗎?他說。
不信。不可能那麽簡單,他從來不肯相信狐貍狀似胡謅的只言片語。然而太宰治卻不肯再說了,他指着手上的紙說這麽辦行嗎?中原中也接過那張紙。
這很難。他閱後吃了一驚。
我能做到。太宰治挑了挑嘴角,眼裏都是勢在必得。
家主,有一位叫太宰治的客人找您。黑衣的秘書輕聲對她說。
伊野尾挑了挑眉。太宰治?她腦裏浮現出上次所查閱的履歷以及他可能分到的資産,一棟廠房,幾個數字,不足為懼,但最讓她警惕的莫過于他與中原中也的關系。今早有人偷偷告知她,昨晚這位alpha留宿在了中原中也的卧室,于是她在清晨一邊懷疑一邊勃然大怒,一方面憤慨于這位本早該與自己兒子結合的omega留人于室,一方面覺得自己的尊嚴徹徹底底受到挑釁。她一直注視着長大的中原中也終于露出叛逆的獠牙,開始不把長輩的話當一回事,他自作主張,甚至開始明面上與她作對。她原本就正要起身前去質問,但此時矛盾的中心出乎意料找上門,她反而不明白這位在各種意義上都已經冒犯了她的alpha找她何事。
她舒緩了自己的表情,裝作客套地請他進來。來人有一副相當好的皮相,膚白眸清,身量修長,穿着深色的西裝,确實充滿吸引力。他撐着傘等她示意開門,在雨中顯得頗為挺拔,好像被晨露洗滌的樹木。茶水倒在杯中,微微蕩漾着清早的天光。
請問有什麽事嗎。她實在做不到和藹,只能端坐,相對冷淡地問。
我會和中原中也訂婚。來人單刀直入。你可以和我合作,拿你想要的東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