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7
在鄰市,當時他們住在鄰市。
太宰治把傘收攏,只是說了這句話,他走到中原中也身邊,往桌上丢了幾張照片。他剛從焦頭爛額的事情中抽出身來,看見桌上的照片,着實感受到了太宰治的效率,那幾張相片很老,畫面上更年輕的女人明顯是伊野尾,她身邊蒼白的男人是她早逝的丈夫,一個Alpha。
從哪拿到的?他細細看着照片。
一個單身撫養孩子長大,神經質,敏感多疑,手握一切不願交付他人的強勢Beta,她的漏洞很多吧,何況她還有個不成器的蠢兒子。太宰治坐在椅子上,托着腦袋。
你勾引了伊野尾?中原中也額頭跳了跳。
沒有哦,我随口問一句,她自己給我看了,我只是順手用袖珍相機拍了幾張而已。太宰治只是笑,似乎他完成是拿起手邊的一張紙這樣簡單的事情。中原中也滿心疑慮,他望着照片上的Alpha,這位他素未謀面的表親看上去虛弱而病态,即便那時他應該很年輕,眉目卻絲毫不像那個年齡,他們這張合影的地點是一幢老房,和前任家主日記裏的記錄一模一樣。
房子沒有賣,當時的老管家不願意離開,二十五年前丈夫去世,伊野尾帶着孩子匆匆搬走,管家就留下繼續看護老宅,他還活着。太宰治繼續說,你可以過去看看,證明你的結論。
他點頭。
你要去嗎?太宰治還坐在沙發上,天色很陰,連着房內光線昏暗,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去,我明天就過去,辛苦你了。他試圖說了句略顯感謝的話,剛想走出房間時太宰治卻站起了身,他靠近他,然後低頭,他們離得有些近,中原中也皺了皺眉頭。
你身上信息素有點濃,你自己不知道嗎。太宰治輕描淡寫。
他愣了,随即低頭嗅了嗅自己身上,但他自己感覺不出來,于是茫然地擡頭。
時間快到了,你注意些。太宰治沒有忘記把門帶上,腳步慢慢遠去。
他們坐在新幹線上。
鄰市并不遠,坐一個多鐘頭就能到,其實原本中原中也覺得自己一人去也已經足夠,早上他已經整理好了不多的行李,只是住一天罷了,于是只拎了一個小小的皮箱,抑制劑他帶了一盒,出門前還吞了兩片。既然太宰治說他身上味道很濃,那便必然不是騙人,算來算去日子也近了。中原中也素來對抑制劑有些過敏,每次吃完都覺得腦子發暈,昏昏欲睡。外面依舊在下雨,空氣又悶又濕,積雨雲把天空壓得很低,他出門時覺得甚至有些呼吸不暢,紅葉問他為什麽出門,他想了想,說去鄰市辦事。
你看起來很累。紅葉說,沒事嗎?
他知道那是抑制劑的關系,他看起來一定疲勞又不在狀态,在外人面前能特意遮掩,而這樣的精神不佳也只有非常熟悉他的紅葉能一眼看穿。紅葉說要不要我陪你去?他立刻匆忙地說不用,紅葉還看着他,他只能扯謊,說我叫太宰治陪我吧。
也好。紅葉點了點頭。畢竟他是你的Alpha。
又是Alpha,中原中也特別想反駁幾句,比如我這幾年也是這麽過來的,那時候這個Alpha還在東京給女孩子打電話,但想來想去又忍住。在紅葉的注視下他不得不去敲了鄰居的門,開門的是太宰治歸家休假的二哥,一個負責嚴謹、收入不菲的內科醫生,見到他以後醫生有些驚訝,正是早上八點,天氣卻陰暗得像是日出不久。
找我的。太宰治竟然起了,在後面說。
知道是找你。醫生推了推眼鏡,他非常禮貌地打招呼。
中原中也客套地回禮,他不常見到太宰治的家人,此刻見到了,覺得他們與他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類型,嚴謹與輕佻,踏實與看不透,穩重與散漫,種種矛盾的特性好像被分配在了其他同胞兄弟與太宰治身上。恰好這個時候太宰治拎着一個皮箱出來,說走吧。
中原中也覺得莫名其妙。你怎麽知道我要來找你同行?
猜到了。太宰治把門關上,他的Alpha氣息淡淡的,萦繞在四周,不漏太多痕跡。
本身就覺得大腦昏沉,抑制劑的副作用讓他在新幹線上莫名其妙地睡了過去,一個多小時後他是被太宰治搖醒的,對方修長的手指指了指門邊,擡下巴示意已經到站。他意識到自己睡在了太宰治肩頭,于是匆忙直起身。不好意思,他說。他的腦裏一片亂麻,或許在發情期即将到來時出門查事不是什麽太好的選擇,但留給他的時間并沒有太多。太宰治也沒說什麽,只是點頭,他們走下車。
路并不難找,他們沒有通知任何人,自然來得悄無聲息,到達那座荒蕪已久的老宅時中原中也有些感慨,原本他對這裏的了解只是前幾天他仔細閱讀的家主的日記,還有太宰治拍來的照片,而現在這幢建築展現在了他的面前。庭院已經徹底破敗,雜草長得有半人高,中原中也腦袋發暈,但他走到鐵門前,鐵門一推就開,沒有上鎖。
有人嗎?他在庭院裏喊。
沒有人回答他。
老宅甚至連房門都沒有鎖,他拍了半天門,那位本來在這裏看守的管家不知為何沒有蹤跡,抑制劑的藥效很強,他覺得腦裏更暈,有什麽東西一直在不停地轉,他強忍着不适,回頭問太宰治。太宰治走上前替他敲門,依舊沒有人回應。
你們找誰?突然有人在後面說。
他們回頭。
我們是想買房的,請問你認識這棟宅子的主人嗎?太宰治問。
來人是一位年輕人,看上去樸素又老實,他打量了兩人一會,期間中原中也一直低着頭,他太難受了,腦子裏像是有一團漿糊在翻滾叫嚣,讓他呼吸困難,四肢百骸都像是被壓入了深不見底的海水,窒息而痛苦。我的父親以前是這裏的管家,他病了,現在沒在看守。年輕人說,房主是一家名門,早就搬走,你們可以去找他們。
是這樣的,我們很有意願購買,想找你父親問問房子現在的狀況,可以嗎?太宰治和顏悅色。
他病得很重,神智大部分時候不清醒。年輕人嘆氣,你們要問的話就來吧。
老管家躺在床上,他年紀很大了,還處于病重狀态,喘氣的聲音像是破舊的風箱。中原中也靠近他的時候能聞到迫近的死亡的味道,他覺得有些壓抑,何況腦內的不适還在作祟,有一秒他甚至站不住,被迫扶了邊上的太宰治一把,太宰治看了他一眼,他擺手說沒事。
中原中也往年輕人手上塞了一把紙幣,示意他先出去。
我是伊野尾英樹,太宰治俯下身,讓自己的聲音能被病重的老人聽到,您聽得到我說話嗎?
管家的混沌雙眼微微睜開,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病重的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他看不太清,但确實在欣喜地仔細辨認。英樹啊……他說。
我是,我來看您了。太宰治伸出手,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指。
二十多年沒見了,那時候你才……三歲。老人嘆氣,轉眼都那麽大了。
中原中也沉默地站在一旁,觀看着太宰治即興表演的重逢之景,裝作英樹是再好不過的選擇,當年的小少爺重回故地訪問故人,想想都足夠感人至深。老管家一定非常喜歡曾經還是孩子的英樹,他緊緊握着太宰治的手,即便手指因為病痛而顫抖,卻一直沒有松開。太宰治坐在床沿。我母親時常很內疚,他說,她每天都做噩夢。
是因為老家主的事嗎。老人的聲音嘶啞,說話費勁,他半眯着眼睛。她把那件事也告訴了你……也對,你長大了,有些見不得人的,還是得藏下去。
我想知道更多。太宰治輕聲說。您能告訴我嗎。
老人在不停地喘氣,呼吸困難,鼻翼顫抖,連着手指也在抖,破舊的風箱發出喑啞的聲音,渾濁的瞳孔昏暗無色。我只是負責收拾掉了藥品,我不知道你母親是怎麽做的,那麽多年過去,英樹是想明白什麽嗎?
我……太宰治幾欲開口。
那是一個雨天,暴雨與狂風吹斷了院子裏的樹,你母親讓我在樓下等着她。老人艱難地閉眼,一個字一個字發音。她不讓關窗,雨水全都打進來,打在房裏,把窗簾浸得透濕……
中原中也趕緊湊過來要聽。正當他走近床鋪,老人卻突然沒了聲音,太宰治握着他的手,中原中也心覺不妙,一下子站起身準備找人。
沒事,他只是睡着了。太宰治攔住匆忙要出門的他。他病得太重。
他還握着老管家的手,老管家已經繼續昏睡過去,能讓他開口已經很難,病重的老人從來不能長時間保持清醒。太宰治溫和地說了句晚安,然後松開他的手。中原中也出門時給年輕人塞了更多的紙鈔,示意他別往外說,順便給父親找更好的醫生。
您是伊野尾家的?年輕人很詫異。
是,告訴您父親,我很想念他。太宰治說。
走出破舊的屋門時中原中也幾乎感到天旋地轉,這次抑制劑的不良反應太大,讓他始料未及,太宰治留意到了,他說你臉色很差,是怎麽了,他正想回答,但這一刻他難受地吐不出一個字,然後就在太宰治的注視之下半跪在地上幹嘔,大衣的下擺拖在地上。胃裏翻江倒海,但又什麽都吐不出來,腦內與眼前昏花,他伸手抓到了能扶的依靠物,卻是太宰治的手臂,對方撐住了他。
他艱難地站起身,站穩以後立刻抽回了自己抓着太宰治的手,好像這一秒時間倒流,五年前他在學校盥洗室也是這樣,被發情期到來前的低熱折磨,那時的他回到教室能看見坐在他後排的Alpha,對方眼裏淡漠沒溫度。現在的他在強烈的不适中擡頭,視野裏依舊是這個Alpha,太宰治問他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他搖頭。
她果然殺了他。中原中也喘着氣,腦子幾乎要炸開。我們得進那個宅子看看。
TBC